作品介紹

星艦聯(lián)盟1-在他鄉(xiāng)


作者:羅隆翔     整理日期:2023-01-01 14:20:14

  在第七次機器人叛亂中,人類戰(zhàn)敗,幸存者被迫放棄地球。早先被逐出地球的“流放者兄弟會”在流浪千年后,逐漸成為稱霸星海、以無數(shù)巨型飛船為家的“星艦聯(lián)盟”。然而失去地球故鄉(xiāng)的噩夢似乎依然無法揮去,宇宙無常,一場突如其來的大規(guī)模流星雨摧毀了“法厄同”星艦上的平靜生活。城市在陷落,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人們——這并不是人類最后一次失去故鄉(xiāng)。
  在他鄉(xiāng)
  一、新金山市
  “法厄同”星艦,新金山市,陽光明媚。
  一個留著平頭、戴著耳釘?shù)哪贻p人坐在唐人街的警察分局里,分局長老趙坐在年輕人面前,像這種正值叛逆期又沒膽子犯事兒的小毛頭,老趙見得多了!皠e用盯犯人的眼神看我,”年輕人說,“我是來報案的,我的摩托車被偷了!
  老趙登錄警察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輸入車牌號碼,很快有了摩托車的下落,“我說鄭維韓,你的摩托車也太破舊了,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被環(huán)衛(wèi)工人當成丟在路邊的垃圾給撿走了。下次記得掛塊牌子標明‘這不是垃圾’,知道嗎?”
  鄭維韓笑了笑,然后開始閑扯:“聽說你這些天很閑?”新金山市不算太大,從夏人街、商人街、周人街到唐人街、宋人街,幾條街道十個手指頭就能數(shù)完,治安一直都不差。
  老趙說:“也不是太閑。前面商人街出了一場小車禍,兩輛自行車撞在一起,這是這個月唯一的‘大案’……昨晚又和你爸吵架了?”
  鄭維韓說:“老家伙在‘歐羅巴’星艦閑得發(fā)慌,跑過來逼我去軍?佳。”他當初就是死活不愿讀軍校,才跑到新金山市投靠舅舅,后來又瞞著父母報考了一所普通大學。舅舅是老趙的鄰居,嗜酒如命,婚姻狀況是結(jié)了離、離了結(jié),幾進幾出殺下來,最后還是落得個孤家寡人,連個孩子也沒有……兩年前的冬天,下暴風雪的時候,他在小酒店里多喝了幾杯,醉倒在大街上,第二天上午,人們才在厚厚的積雪下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
  “說到當兵,我年輕時也想過……”老趙說,“那時候我覺得當兵很威風,就報考了軍校,跟你爸同一年報考的。不過,他考進去了,我落了榜,就考了警校!彼呐钠系呐鍢,“二十幾年了,這槍連一發(fā)子彈都沒打過!
  鄭維韓說:“我爸小時候是因為家里窮才去讀軍校,軍校管吃住,不收學費。他常說那是玩命的活兒,十五年前他們?nèi)辔迨畮讉同學全上了戰(zhàn)場,只有五個人是活著回來的……他都知道當兵死得快,現(xiàn)在居然還想叫我去送死!”
  老趙說:“我猜啊,你爸的意思是他好不容易升到上校軍銜,在軍校里多多少少有些朋友,你去拿個高學歷,然后在軍中謀個文職,比前線的士兵安全得多,也比較容易升遷!
  “這我不管,”鄭維韓根本聽不進去,“反正我摩托車沒了,待會兒你下班記得帶我回家!
  二、唐人街的茶樓
  唐人街里有很多不土不洋的玩意兒,比如,寫著繁體字的招牌,故意裝修成古典式錢莊的銀行,宇宙聞名的中餐館……當然還有這間茶館。
  人在他鄉(xiāng)總是特別思鄉(xiāng)吧?在“法厄同”星艦,有很多人昨天也許還穿著宇航服在太空站工作,今天一休息就趕回地面上,來到這街上那間聞名遐邇的“老胡同印象”澡堂泡個熱水澡,看著布滿水漬的天花板和故意種上青苔的墻壁,討論某個星系上的新聞……錢他們不在乎,他們買的就是這種老家的感覺,泡完澡,換上舊式的服裝去逛一逛那些占去半個街道的小地攤,都說這地方有正宗的地球味道啊。
  駱駝茶館是唐人街比較有名的茶館,茶館里有一位說書人,還有五個每天必到的拿著葵扇、穿著舊式長袍喝茶聊天的老先生,有時甚至會過來一些獵奇的“老外”(外星人)。自從對面那家“馬腫背茶館”
  倒閉之后,駱駝茶館的生意就更好了。那家“馬腫背茶館”被人發(fā)現(xiàn)用機器人冒充人類當服務(wù)生后,就沒顧客上門了——這年頭,顧客花錢買的是傳統(tǒng),上茶館喝茶是身份的象征,好不好喝倒是其次。
  當年,鄭維韓的外公外婆擔心舅舅沒法養(yǎng)活自己,就把這家臨街的駱駝茶館交給了他,雖說茶館那點兒收入發(fā)不了大財,但也餓不死人。
  鄭維韓心想:也許該多雇幾個人了。上次人才市場那個拉二胡的老先生看起來不錯,聽說是某藝術(shù)學院的退休老師,只可惜要的薪水太高了……其實這間茶樓就算把員工全開除了,換上一批機器人也照樣能經(jīng)營得很好,說不定還能經(jīng)營得更好,機器人至少不會跟你說要加薪和休假。但是,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多雇用幾個員工是能夠得到減稅優(yōu)惠的,如果企業(yè)里是清一色的機器人,那么第二天,稅務(wù)局的官員就會來找你的麻煩,說你故意和政府降低失業(yè)率的目標對著干,你要繳納的稅金就會高到把所有的利潤全貼上去都不夠的地步。
  當晚打烊的時候,鄭維韓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孩站在門口,女孩問他:“請問,你們這兒招工嗎?”那女孩穿著一件不太合體的舊衣裳,頭發(fā)老長,怯生生的,背著一把二胡,瘦瘦小小,看年齡好像找工作補貼家用的窮學生。
  鄭維韓差點兒沒把手上的那塊門板砸在自己腳指頭上,在天上那輪人造月亮的冷光下,這個女孩看起來就像個女鬼。他的目光落在那把舊二胡上,“你拉一曲《二泉映月》聽聽!
  女孩坐在門前的石墩上,地球時代的古曲流水一般從二胡的弦上輕輕淌出,泉水般的古曲訴說著一個平靜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地球時代,一個瞎子坐在街頭,靜靜地拉著二胡,眼睛茫然地面對著街上散發(fā)傳單的人們,對街上帶血的喧囂聽而不聞。他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卻只是靜靜地守著心頭那份寧靜,就好像靜靜流淌的泉水,倒映著天上漸漸濃聚的烏云。暴雨有聲,烏云無言,所以在暴雨真正降臨的前夕,泉水也寧靜如昔。
  歷史上,很多故事都有著相同的開篇。在地球時代,同樣的暴風雨不斷地重復著,在最后的一場暴風雨來臨前夕,那些官僚流放了多達幾億名的罪犯到外太空去,同曾經(jīng)地球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將犯人流放到美洲和澳洲的做法如出一轍。
  鄭維韓記得爸爸以前說過,星艦聯(lián)盟政府很久以前曾經(jīng)收到過來自地球的信號,先是不可一世的命令,然后是低聲下氣的請求,最后是苦苦的哀求,求這些流放犯的后裔回去救救他們……“曲子已經(jīng)拉完了,您看可以雇用我嗎?”女孩的聲音把鄭維韓拉回了現(xiàn)實。
  “嗯……很棒的曲子,很不錯!编嵕S韓其實老早就走神了,“我只怕沒辦法給你開太高的工資,不過我這兒管吃住,只要你不介意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就行!彼恢雷约簽槭裁聪肓粝滤皩α,你叫什么名字?”
  “韓丹!迸⒄f。
  鄭維韓很快給自己找了一個想留下她的理由:他總不能看著她一個弱女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四處流浪吧?
  “我們以前見過嗎?”鄭維韓總覺得她很眼熟。
  韓丹有一個日記本,一種古老的電子油墨在可以卷起來的薄膜上面顯示出字跡,它的數(shù)據(jù)儲存空間只有區(qū)區(qū)80GB,不過按照每個漢字占兩個字節(jié)計算,她只怕十輩子都寫不滿它。
  這種日記本卷起來之后像個卷軸。商家為了迎合客戶的喜好,給“卷軸”涂上宣紙一樣的顏色,看起來更像古老的卷軸了。
  寫日記是好習慣,但不是對像韓丹這樣有著太多秘密的人。她打開日記本,手指在薄膜上輕輕滑過,留下一些字跡:我也許會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打些短工養(yǎng)活自己,在他發(fā)覺我的不尋常之前,離開這兒,繼續(xù)流浪……
  三、流星雨
  韓丹在這兒生活了一個月,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茶館里演奏二胡招徠顧客。茶館的營業(yè)時間是從早上十一點到晚上十點,這年頭工作不太好找,湊合著過得去就行了。
  晚上,茶館打烊了,鄭維韓說有些急事要出去,十一點鐘了還沒見回來。韓丹回到房間,打開計算機進入了一個網(wǎng)站,手指嫻熟地敲下一段冗長的密碼,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是一幅類似古老地球時代的“Google 地球”那樣的畫面。她在球形地圖上找到了新金山市,用鼠標不斷地拖動、放大地圖,細如蛛網(wǎng)的街道放大到整個屏幕大小,就連街邊綠化帶的落葉都清晰可見——她找到了鄭維韓,他正在一家24 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前排隊買東西。
  氣象局發(fā)布了流星雨警報,很多人都在大大小小的商店前排起長龍,搶購物資。韓丹坐立不安,總覺得該干些什么,她從雜物房里找了些木板想加固門窗,又突然想起這樣做是沒有意義的。韓丹想起地球上的一個古老傳說:當流星劃過天邊的時候,閉上眼睛對著流星許愿,愿望就一定能實現(xiàn),F(xiàn)在仍然有很多人會在流星下許愿,但愿望通常都只有一個——讓這些該死的流星雨快些結(jié)束吧!
  晚上十一點半,鄭維韓回來了,扛著兩大桶純凈水和一些應急用品!敖裢淼降叵率胰プ!彼f。
  新金山市的建筑物通常不太高。按規(guī)定,如果一棟房子在地上有十八層,它就一定要有十八層地下室,否則就算違章建筑;如果一座城市能容納十五萬人口,它就必須得有可供十五萬人生活的地下建筑群和三個月的儲備物資——這都是被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逼出來的。
  鄭維韓家的地下室是個兩房一廳的套間,客廳除了有個樓梯通往地面以外,還有一扇門通往外面街道下的防空地道——這扇厚達五百多毫米的復合材料大門足以抵擋一般性的隕石襲擊。
  凌晨三點半,流星雨終于來了,大地顫抖著,頭頂上傳來炮彈破空般的呼嘯聲和房屋倒塌的嘩啦聲,看來這場流星雨還真不小。蒼白的防爆燈下,鄭維韓睡不著,見韓丹從房間走出來,“你也睡不著?”
  他問道。
  鄭維韓隨手打開電視機,電視信號很差,流星雨撞擊地面的畫面伴著沙沙聲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盡職的記者頂著致命的流星雨堅守在新聞現(xiàn)場,為大家報道第一手消息。無數(shù)火流星濺落在大氣層中,拖著長長的尾巴像暴雨一樣密集地落下,狠狠地砸在城市里。強烈的高溫點燃了城市里一切可以點燃的東西,新金山市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個夜空。
  雖然地下室里有強力的制冷設(shè)備和氧氣循環(huán)再生設(shè)備,但還是可以感覺到天花板上傳來的燥熱。小型的流星雨適合拿來哄喜歡風花雪月的小女生,大型的卻能像地毯式轟炸一樣將整座城市砸個底朝天!
  韓丹說:“地球是幸運的,因為太陽系里木星和土星兩顆巨行星存在,替地球抵擋了很多危險的小天體撞擊!
  “這兒不是太陽系……”鄭維韓拿出一張老照片,照片上幾個男人全是軍人打扮,“我本來有兩個舅舅,大舅舅是第十七艦隊的士官,十五年前死了。我二舅舅當時就在離他最近的一艘救援飛船上,因為飛船的引擎被隕石砸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親兄弟遇難卻毫無辦法。
  后來,二舅舅整個人都垮了,拼命酗酒,直到他離世!
  在這縹緲的宇宙中,真正能被稱為“敵人”的外星文明是很少的,作為軍人,面對得更多的是宇宙中危險的自然環(huán)境。
  “沙沙沙”,電視突然沒了信號,頭頂上的大地簌簌發(fā)抖,灰塵不斷從天花板上落下,鄭維韓嘟噥說:“我這輩子第一次看見規(guī)模這么大的流星雨……”不過他并不是太在意,反正這種自然現(xiàn)象每隔三年五載就會出現(xiàn)一次,看在選票的分上,被砸壞的房子政府多多少少會給些補償,再加上重建帶動建材需求,經(jīng)濟是會得到恢復的,高大的樓宇和寬闊的街道會再次出現(xiàn),就像麥田里一茬接一茬的莊稼一樣。
  多少年了,這里的人們就是這樣過來的。
  一聲天崩地裂的爆炸聲震動了整個地下室。片刻后,外面?zhèn)鱽砑贝俚那瞄T聲,鄭維韓打開門,看見老趙穿著睡衣光著兩條大毛腿,掛著皮帶和手槍站在他面前,“快到緊急登船口集合!流星雨把太陽給砸壞了!”
  鄭維韓大驚失色:“這絕不可能!”但看到老趙緊張的神色,他明白這不會是在開玩笑。
  每一艘星艦上空都有一顆裝載著巨型核聚變反應堆的人造太陽,太陽有一面永遠正對著大地,源源不斷地為大地提供光和熱,如果它被砸毀了,整個星艦都會被凍成一團冰坨!
  新金山市的地下也和地上一樣,被分為一個個街區(qū),每兩個街區(qū)之間都用足以抵擋核爆炸的氣密門隔離開,蜘蛛網(wǎng)一般錯綜復雜的通道看起來倒有幾分飛船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的感覺。
  老趙繼續(xù)去通知別的居民撤離,而鄭維韓和韓丹則立刻跑到地下飛船登船口。候船大廳蒙著厚厚的灰塵,這地方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動用過了,它就像輪船上的救生筏,沒了它不行,但誰都不想看見它派上用場。古老的液晶顯示器不斷刷新,顯示出最新的消息:周人街的地下城被一塊隕石砸穿了,上頭的火海迅速吸走了地下城的氧氣,整整一個街區(qū)的人全都窒息身亡。沒人敢打開氣密門去尋找那個街區(qū)是否還有幸存者,誰都知道只要門一打開,劇毒的濃煙和火焰就會蔓延到下一個街區(qū)的地下城,害死更多的人。
  地震了,大地好像受傷的巨獸一樣顫抖不止。飛船正在填充燃料,根據(jù)古老的《星艦緊急逃生預案》,登船的順序依次是嬰兒、小孩、少年,到最后才是老人,如果是知名的學者、教授這一類極為寶貴的人才,則可以和孩子們搭坐第一批飛船離開。盡管那些維持治安的警察反復強調(diào)這兒有足夠的飛船可供大家逃生,但是誰都知道越往后拖,生存概率越小。有人試圖不顧一切擠進飛船,大聲號叫:“誰給我讓個位置,我把我的上億財產(chǎn)分他一半!”回答這人的是警察的.
  一梭子彈。
  很多老人自發(fā)地留下來維持秩序,對自己的孩子、孫子說:“你們先走,我們搭最后一批飛船離開!逼鋵嵈蠹叶贾溃鹤詈笠慌w船很可能永遠沒有機會起飛了。
  輪到鄭維韓登船了,站在他后面的是一個哭泣的女人,她的兩個孩子已經(jīng)搭前一批飛船離開了,她不巧被分到了下一批。這時,火舌已經(jīng)躥到飛船的發(fā)射井邊上!拔夷懿荒茏屗茸?”鄭維韓問身邊的警察。這名警察并不言語,只用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的腦袋,鄭維韓趕緊低頭登船。
  韓丹排在他前一個登船,現(xiàn)在就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她熟練地用手臂般粗細的金屬安全帶把自己固定在椅子上。
  “系好安全帶! 這種舊飛船不像客運公司經(jīng)營的那些飛船一樣有人造重力場和宜人的艙內(nèi)環(huán)境!”
  飛船突然發(fā)動了,沉重的超重感壓得人全身發(fā)痛,船艙也吱呀作響,好像隨時都會解體一般。逃生飛船發(fā)射口位于街區(qū)廣場正下方,它根本沒有發(fā)射井蓋,而是通過定向爆破直接炸掉地面上的建筑物讓飛船鉆出來。
  城市在火焰中坍塌了,流星雨仍然不停地撞擊著大地。從飛船中望下去,城市被撕裂出幾個火山口一樣的飛船發(fā)射井,繁華的大街、古色古香的樓宇、像衛(wèi)兵一樣整齊矗立著的綠化帶喬木……正一點點被熾熱的氣浪掃倒,化為灰燼……
  四、星艦
  這是一艘飛船,也是一顆星球。說它是星球,因為它的體積和質(zhì)量都和老地球相近,它有大氣層,有蔚藍色的海洋和廣袤的陸地,有完整的生物圈;說它是飛船,因為它有推進器,能在宇宙中緩慢移動,不像真正的行星那樣圍繞著某顆恒星打轉(zhuǎn),所以人們都稱它為“星艦”。
  很久以前,人們的祖先駕駛著飛船在宇宙中流浪,后來,飛船越造越大,這些體積足有地球大小的星艦也就順理成章地被制造出來了。
  這種有史以來最大的飛船——星艦,大到它本身就足以產(chǎn)生相當大的引力束縛住足夠多的空氣形成大氣層,所以不像傳統(tǒng)的飛船那樣非得有外殼不可。它的南極有著永恒的華光,在那里,矗立著一大片森林般的巨型推進器,那些推進器拋射出的高能粒子在太空中留下一條彩帶般的軌跡,推動著整艘星艦前進。
  星艦非常大,薄薄的大氣層下是白云、海洋和陸地,它非常漂亮,卻又非常脆弱——在廣袤無邊的宇宙背景襯托下,薄薄的大氣圈就像肥皂泡一樣脆弱。因此,不難理解星艦聯(lián)盟為什么組建了那么龐大的軍隊、設(shè)置了那么多道防線來保護它。
  可惜龐大的軍隊和多重的防線還是沒能抵擋住這次襲擊。這次的損失太大了。據(jù)新聞報道,一個體積很大的星體以非?斓乃俣纫活^扎進星艦聯(lián)盟的領(lǐng)空,政府出動了大批的作戰(zhàn)力量攔截那個星體,他們原本想把星體拖離軌道,但它的速度太快了,他們只能把它打碎。
  從新聞公布的數(shù)據(jù)來看,這是一次連太陽系的老地球也會被整個撞離軌道的撞擊!如果它直接撞在星艦上,會把星艦徹底摧毀;但如果把它炸成足夠小的碎塊,這些小碎塊在墜入大氣層的途中不斷燃燒,造成的損失則會小得多。
  軍方已經(jīng)盡力了。韓丹看著飛船舷窗外飄浮著的碎片,一些軍艦殘骸也夾雜在里面,她甚至看見幾名士兵殘缺不全的遺體從舷窗外飄過……星艦本來有自己的一套防隕石系統(tǒng),如果碰上特別大的災害,系統(tǒng)頂不住,唯一的選擇就是出動軍隊。
  人們對這樣的犧牲早已習以為常。記得當初人們摸索著建造第一艘星艦的時候,數(shù)以億計的流放犯后裔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星艦遠遠不止一艘。“歐羅巴”星艦完工后,人們又建造了兩艘星艦——“亞細亞”星艦和“阿非利克”星艦,慢慢就輕車熟路了。
  地球上只有七大洲,當建造第八艘星艦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七大洲的名字不夠用了,就開始用地球各國的神話人物名字命名,所以就有了“蓋婭”“法厄同”“帕耳修斯”“克羅納斯”之類的星艦,反正地球上的大洲一開始也是用神話人物命名的,還算湊合吧。
  在拓荒年代,地球聯(lián)盟太空開發(fā)署可是一個響當當?shù)拿。它旗下的第一艘外太空移民飛船緩緩離開太陽系時,全球萬人空巷,那嶄新的大飛船上的太陽帆像鮮花盛開一樣緩緩打開,漂亮的女解說員激動得熱淚盈眶、語無倫次,搜腸刮肚地尋找贊美的詞匯,一迭聲地稱呼那些拓荒者為“英雄”,就好像整個銀河系變成人類的殖民地已經(jīng)指日可待——沒人看見那些“英雄”宇航服下面的累累傷痕。
  “祝你們在外太空找到一塊新的美洲大陸!”據(jù)說在地球時代,每個獄卒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犯人丟進飛船送往外太空拓荒之前,都會送上這樣一句“祝!。有人問:“如果他們無法找到可以殖民的星球怎么辦?”地球聯(lián)盟太空開發(fā)署的官僚回答說:“這不成問題。每艘飛船上都有男女宇航員各一萬名,就算找不到合適的星球,也可以一代代在飛船上繁衍下去。”地球古代流放犯人最起碼還有個目的地,而這些“英雄”則連流放地都得自己去找。
  失去人造太陽之后,“法厄同”星艦大氣層的溫度驟然下降!強烈的溫差掀起狂風,暴雨裹挾著冰雹傾盆而下,惡劣的天氣逼得那些救生飛船不得不強行起飛,大批的人因此被遺棄在地面上。滔天的洪水很快結(jié)了冰,“法厄同”星艦上的城市連同來不及逃走的人一起被凍結(jié)了,有些來不及飛走的飛船也一同被凍結(jié)在大地上。
  冰是一種不良導體,隨著溫度繼續(xù)下降,冰面上的溫度遠低于冰面下方,在內(nèi)外溫差的作用下,上百米厚的冰面噼里啪啦地破裂了,長長的冰裂縫從星艦的一端蔓延到另一端。在巨大的應力扭曲下,龐大的冰蓋形成深深的裂谷和高高的山脈,將被凍僵的城市、草原、森林甚至海洋無情地撕裂。然后,絮狀的雪花飛揚著飄了下來——那是被凍成干冰的二氧化碳雪花。再過些日子,這里會下起藍色的雪——氧氣和氮氣凝結(jié)成的雪花是藍色的,失去人造太陽之后,整個大氣層都會被凍成固體。
  逃難的飛船里有人在哭,船艙里的屏幕上不停地播放著老地球的湖光山色,似乎在提醒人們這并不是第一次失去故鄉(xiāng),好像這樣就能稍微減輕一點喪失“法厄同”星艦的傷痛。
  韓丹打開日記,隨手寫下一些字:在這一刻,全船的災民好像忘記了平時悠閑的生活,都回歸到了祖輩的生活方式——逃難、逃難、再逃難,從大家躲進飛船的那一刻起,就把性命交給了這艘飛船,能否逃出災難已經(jīng)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就在我身后,兩艘飛船被流星擊中,爆炸了,很多父母將永遠也找不到自己的孩子,而很多孩子則永遠地失去了父母……
  五、“歐洲”,長安
  “歐羅巴”星艦,老輩人習慣于稱呼它為“歐洲”。這是人們建造的第一艘星艦。長安,所有星艦上最大的城市,星艦聯(lián)盟政府中樞所在地。長安位于“歐羅巴”星艦上,熟悉歷史的人一定覺得有點納悶兒。
  當年,第一艘星艦還沒制造完畢,人們就為了怎樣給它命名而吵得不可開交。原則上,人們打算以地球時代的洲名來命名,但具體用哪個洲卻一直定不下來,最后人們就把七大洲的名字寫在紙片上,抓鬮決定,一不小心抓到了“歐洲”,所以就將它命名為“歐羅巴”星艦。
  星艦建造完畢之后,人們在最漂亮的一條大河的入?谔幗⒘说谝蛔鞘。給這座城市起什么名字呢?大家把自己心目中最看重的地球時代的城市名字寫在紙片上,再次開始抽簽,在華盛頓、巴黎、耶路撒冷、巴比倫、馬德里、馬丘比丘等上萬個城市名字當中,竟然鬼使神差地抽到了長安,于是,“長安”就這樣跑到“歐洲”去了。
  長安市中心,大批救護車和醫(yī)護人員翹首仰望通天塔,警察在廣場周圍拉起黃色的警戒線,把普通民眾和各路記者攔在外頭,一批又一批的災民被從塔上送下來。
  通天塔的作用類似于地球時代的港口,只不過它停泊的是飛船而不是輪船。它的原理很簡單:用纜繩把大氣層外的同步軌道空間站和地面連接起來,在纜繩上掛載電梯運送旅客到空間站,他們在那兒換乘來往于星艦之間的飛船。
  鄭維韓一下飛船,就被帶到醫(yī)護人員面前檢查是否在逃難過程中受了傷。一名官員在民政部門的數(shù)據(jù)庫中查找到他的身份檔案,給他開了一張卡作為臨時身份證兼信用卡兼駕駛執(zhí)照,說:“你父母的家就在這艘星艦上?看來沒必要在災民安置所替你準備住處了,抱歉,那兒的床位很緊張!
  那名官員核查韓丹的身份時卻驚呆了,嘴張得好像能塞進一顆鴕鳥蛋。
  出了通天塔就是市中心廣場,很多災民不顧工作人員的勸阻,在這兒發(fā)瘋一樣尋找著自己的親人。等到事情過去一段時間之后,有些失去孩子的父母會到孤兒院認領(lǐng)孤兒,他們總偏向于認領(lǐng)那些在同一場災難中失去父母的孩子。鄭維韓看見老趙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正望眼欲穿地看著通天塔的出口。誰都知道,警察肯定是最后一批撤離的,老趙很可能回不來了。
  六、鄉(xiāng)下
  長安鄉(xiāng)下有一條小路,路的左邊是一個小村,路的右邊是一片西瓜田,現(xiàn)在田里的瓜苗剛掛上嬰兒頭大小的西瓜,離成熟還遠得很。
  年輕人大多進城找工作了,鄉(xiāng)下的人越來越少。為了在農(nóng)閑時多賺幾個錢,一位老人在自家門前開了一間小小的飲食店,他是一位極其普通的老人,清瘦、佝僂。
  老人是鄭維韓的爺爺,韓丹正在老人的店里幫忙。老人家很疼愛孫子,但韓丹知道最好別在老人面前提起那個不孝子——鄭維韓的爸爸鄭冬。二十多年前,老人極力反對獨生子去讀軍校,那是高危行業(yè),說不準哪天就死在前線了,他更樂意讓兒子守著幾分薄田,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
  鄉(xiāng)下有良田千頃,這些莊稼是在天上那輪人造太陽的照耀下成長起來的,用盡可能接近自然狀態(tài)的風霜雨雪來滋養(yǎng),造價比工廠里人工合成的東西貴得多,但味道卻不見得比合成食品好到哪兒去。
  “我從來不要他的錢,我還能養(yǎng)活自己,”老人主動提起兒子,“我很敬重當兵的人,但不想看到我兒子去冒這個險!
  一輛仿地球時代掛軍方牌照的全地形越野車停在小店門口。老人遠遠地看見那車開來,眉頭一皺,從柜臺底下翻出寫著“打烊”兩個字的牌子掛上,生意也不做了,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去。
  一個軍人走下車,他年近五十歲,兩鬢華發(fā)早生,韓丹知道他是鄭維韓的爸爸,鄭冬。
  鄭冬走到門前,筆挺地站著,卻沒有踏進家門,韓丹也不敢招呼他進來坐。她聽鄭維韓說過,爺爺二十五年前一怒之下叫爸爸永遠滾出家門,事情過去那么多年,爺爺早就原諒他了,只是一直拉不下臉親口說出來。
  很顯然,這是兩個倔脾氣在頂牛。聽說每年的除夕夜,鄭冬都讓老婆孩子進來和父母共享天倫之樂,自己卻在門外,寧愿頂著風雪站上一夜,就為了等父親說出那句原諒他的話。
  韓丹放下手上的工作,鄭冬問她:“我們也有幾十年沒見面了吧?”
  “是很多年了,那時維韓還不滿周歲!表n丹說。
  他們一前一后出了門,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鄭冬問韓丹:“這些年你還是在四處流浪?”
  韓丹說:“習慣了!
  鄭冬問:“你很少碰見熟人?”
  韓丹說:“有時候會遇上。記得十年前,也許是二十年前,甚至五十年前吧,一位老人硬拉著我的手說我是他八十年前的初戀情人,老人的曾孫卻一個勁兒地向我道歉,說他的曾祖父老糊涂了。”
  “你還想讓這類故事在我兒子身上重演?”鄭冬很擔心。
  韓丹在田壟邊摘了一朵野菊花別在長發(fā)上,“你兒子很像我死去的弟弟!
  鄭冬說:“這我倒不樂見。”韓丹的弟弟是被持不同政見者刺殺致死的。
  “我弟弟是獨一無二的!表n丹微笑,弟弟是她永遠的驕傲,“你有沒有想過當將軍?”
  鄭冬說:“隨緣吧,這種事沒法強求,很多人到退休都掛不上一顆將星呢!睆能姷娜擞袃杉壾娿曌铍y升遷,一是上校升遷準將,二是少將升遷中將,至于最高的那級——元帥軍銜就別指望了,那通常是死后才給追授的。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韓丹說。
  “先不談這個。”鄭冬決定先跟她說說“法厄同”星艦上的事兒,“‘法厄同’星艦是我負責派兵去救援的,我派了精銳部隊上去,打算先把星艦的行政首腦救出來。”他緊握拳頭,“我聽回來的士兵說,行政總長大人點了一支煙,看著窗外飄落的二氧化碳雪花對士兵說:‘你們先去救平民,在所有的平民安全撤離之前,我一步也不會離開。’然后就凍死在星艦上了。”
  “他就算活下來也只能等著蹲大牢。”韓丹說,“星艦原本是有隕石攔截系統(tǒng)的,但是當時攔截系統(tǒng)沒能正常啟動。一開始沒人意識到事情會嚴重到這種地步,你兒子還抱著看一場特大流星雨的興頭,躲在地下室里滿不在乎地看電視直播。”
  鄭冬說:“又一個貪官,聽說他貪污了攔截系統(tǒng)的維護專款。”
  “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看來得動用重刑對付這些王八蛋。天災不可怕,人禍才是心腹大患!”提到這個,韓丹只覺得一股無名怒火直沖腦門,“軍方的內(nèi)部文件你應該也看了吧,在未來的一段時期,這樣的流星雨只會越來越多,我們一點兒紕漏都出不得!”
  那份內(nèi)部文件傳達到相當于營一級的指揮官為止,鄭冬是戰(zhàn)列巡洋艦的艦長,當然也看了。鄭冬說:“身為軍人,我無條件服從命令;但作為一個普通人,我想知道我們?yōu)槭裁催x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來走!
  韓丹蹲在田壟上,灌溉渠的水清澈見底,渠底的淤泥長了水草,一些小魚在水草間游弋,這些田園風光很難讓人相信他們是身處流浪在宇宙中的星艦上。
  “你還記得老地球嗎?”韓丹說,“在太陽系,太陽占了整個太陽系質(zhì)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它龐大的體積和巨大的引力像一頂巨大的保護傘,替地球擋住了無數(shù)危險的小天體。太陽系外圍是范圍非常廣的柯伊伯小行星帶,在海王星、天王星后面,還有木星、土星這兩顆巨行星,它們組成的防線保護著身后那顆小小的地球,讓它有足夠安全的環(huán)境誕生生命,孕育出我們?nèi)祟愇拿。但地球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br/>  在長達千余年的宇宙流浪生涯中,人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舉例說過困守在一顆星球上的危險性,被引用得最多的就是恐龍時代的小行星撞擊地球事件。人類在漫長的發(fā)展歷史中,能平安進化到太空時代只能說是僥幸,在冷酷的宇宙面前,如果沒有足夠高的科技和足夠好的運氣——哪怕一路前行好不容易走到了工業(yè)革命時代——在一顆迎面撞來的小行星面前,下場也和恐龍無異。
  韓丹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沒經(jīng)歷過在舊飛船中流浪的歲月,那時候我們是貨真價實的宇宙流浪漢,別說小行星,就算是足球大小的一塊隕石,只要迎面撞穿那些破飛船脆弱的外殼,我們都會把命送了。幸好天可憐見,讓我們活了下來。當我們建成第一艘星艦的時候;第一次有足夠高的科技從宇宙空間中抽取無處不在的游離態(tài)氫作為能源,不必再為能源的匱乏而焦慮的時候;當我們的防御系統(tǒng)第一次承受住超大規(guī)模的隕石雨撞擊的時候,我們激動得痛哭流涕的場面,你能理解嗎?”
  “茫茫宇宙中,只有科技可以防身。”鄭冬想起了從前那位韓烈將軍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他的話在軍中已經(jīng)流傳上千年了。
  “就是這樣!表n丹說,“宇宙太大了,我們不知道以后還會碰上怎樣的危險,我們寧愿投入高昂的代價鉆研出過硬的科技,也不愿意在災難來臨的時候沒法自救!
  鄭維韓騎著從跳蚤市場買來的摩托車去送外賣,由于他給摩托車換了個電池,所以回來得晚了。星艦上大多數(shù)的車輛都是靠反物質(zhì)能源作為動力的,飛船則靠核聚變反應堆。最近電池漲價了,那些電池不過是巴掌大的一個小圓筒,強磁場把一粒粉塵大小的反物質(zhì)晶體禁錮在抽成真空的電池空腔中,這玩意兒居然能賣到八塊錢一節(jié),都抵得上一頓飯錢了。
  回來的時候,鄭維韓看見爸爸和韓丹站在田壟邊,他問:“你們認識?”
  “剛認識!编嵍鲋e,“她是你女朋友?”
  “比普通朋友好一點兒,但到不了那關(guān)系!
  鄭維韓說的是實話,韓丹性格比較悶,鄭維韓更喜歡活潑的女生。
  “那樣最好!编嵍謫査硪粋問題,“你有沒有興趣考研?考軍校怎樣?”
  鄭維韓生氣了,“就算你拿槍頂著我的腦袋,我也不去!”
  韓丹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遺傳性倔強”了。
  七、第七大道的廣場
  長安市最繁華的街道是第七大道,它橫貫全城南北。北段是最高政府所在地,最高執(zhí)政官府邸、總參謀部、議會大樓都在這里,那個神秘莫測的“全星艦最高控制總部”也位于那兒。南段是繁華的黃金路段,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兩者的交接處是一個號稱全世界最大的廣場,那兒矗立著韓烈將軍的雕像,有人說他是殘暴的獨裁者,也有人說他是雄才大略的首領(lǐng),總之在他死后一千多年,蓋棺仍難論定。
  廣場南面是長安大劇院,因為外形像個大饅頭,所以大家都叫它“饅頭劇院”。今天上演的節(jié)目是歌劇《流浪地球》。也許由于這里的人們走過的路和劇中的故事有著不少相似性的緣故吧,這部由古代著名科幻小說改編而成的歌劇千年來一直盛演不衰。
  夜幕降臨,鄭維韓和韓丹從劇院出來,走在廣場上。因為“法厄同”星艦的事兒,廣場上少了很多娛樂活動,多了不少哀悼死難者的花環(huán)和救濟災民的募捐點,但周圍商店的正常營業(yè)并沒被打亂,災難和死亡已經(jīng)成了宇宙流浪的一部分,人們早已習慣了。
  韓丹好像被歌劇感動得不得了,出劇場之后還不停地用手帕擦拭淚水。鄭維韓給她買了一支雪糕,“好了,別哭了!
  韓丹一下覺得不好意思再流眼淚了,她輕輕咬了一口雪糕,“這東西真好吃,小時候做夢都不敢想呢!”
  “做夢都不敢想?”鄭維韓覺得很奇怪,“你爸媽從來不許你吃.
  零食?”
  韓丹小聲說:“以前,在飛船上沒有這種東西……”
  鄭維韓看著廣場上的雕像,“我倒是聽說,在我們建造星艦之前,所有的人都住在飛船上。我見過那些作為文物古跡保存下來的流放時代的舊飛船,一千多米長的破飛船里硬是擠進了兩萬多人,飛船成員生活的房間窄小得像鴿子籠,一家?guī)卓诰蛿D在一個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套間里,據(jù)說韓烈將軍的童年就是在那樣的飛船上度過的……”幾千年前,“歐羅巴”星艦已經(jīng)完工,另外兩艘星艦也已具雛形。那時的星艦只是被視為超巨型飛船,沒人想過要在上頭永久定居。就在這時,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顆勉強適合人類移居的星球,于是,人們急著要到那星球上定居,還打算把“歐羅巴”星艦給拆了,作為定居所需的各種材料來源。
  當時的總參謀長韓烈將軍強烈反對定居計劃。后來見無法阻止議會通過定居的決議,他干脆發(fā)動軍事政變,自任執(zhí)政官。為斷絕人們在星球上定居的念頭,他不惜動用大批核彈把整顆星球炸成不毛之地,并派軍隊鎮(zhèn)壓了無數(shù)反對者,率眾繼續(xù)流浪。事實證明他是很有遠見的,不過一個世紀,一個離那顆星球只有區(qū)區(qū)一千多光年的特大超新星爆發(fā),迸發(fā)出異常強烈的伽馬射線,殺死了那顆星球上所有的生命——包括大批一意孤行要在上面定居生活的人。但是,韓烈將軍卻早在超新星爆發(fā)之前就被人刺殺了。
  將軍雕像的底座上刻著一句話:地球是人類的搖籃,但人類不能永遠生活在搖籃里。這是運載火箭之父康斯坦丁? 齊奧爾科夫斯基的名言,也是將軍最喜愛的座右銘。經(jīng)過那件事之后,人們就再也沒興趣尋找別的“搖籃”了,再說,四十幾艘星艦、近三百億人口也不是哪一顆星球能夠容納得下的,大家也就慢慢習慣了這種“宇宙游牧民族”式的生活。
  鄭維韓從停車場取出摩托車,對韓丹說:“上車,我們該回去了!
  摩托車在街道上飛馳,兩邊的路燈不住地倒退,長安的夜景燈火璀璨,無數(shù)燈光在身邊飛速流轉(zhuǎn),如同火舞銀蛇,又好像無數(shù)流星在身邊掠過,和頭頂?shù)男强障嘤吵扇ぁ?br/>  天上不時有流星劃過。聽氣象部門說,星艦群正在穿越一個非常密集的小行星帶,所以經(jīng)常會有流星雨。那里的小行星非常密集,繞著一顆中子星飛速旋轉(zhuǎn),速度驚人,一般的宇宙文明根本不敢接近這種危險的地方,但人類不一樣。
  在很久以前,人類也同樣害怕接近這種危險區(qū)域,但在宇宙中,各種重元素的含量是很少的,小行星是制造飛船和星艦所需要的珍貴材料來源。一開始,他們派工程飛船小心翼翼地接近小行星帶,冒著飛船被撞毀的危險把小行星“捕獲”回來作為原料。后來,隨著科技的進步和力量的壯大,區(qū)區(qū)一個小行星帶他們已經(jīng)不放在眼里了,通常是整個星艦群直接飛過去,要么用軍艦把小行星炸成粉末,要么順手牽羊拖回作為工廠的巨型飛船里去,所經(jīng)之處就像蟲子吃蘋果一樣——在小行星帶上留下一個個大洞。
  另外一個驅(qū)使他們主動接近這種危險地帶的原因是:他們擔心過于安全的環(huán)境會讓人喪失面對各種危險的勇氣。對于在充斥著無數(shù)危險的宇宙中流浪的他們而言,缺乏勇氣是非常致命的。也正因為習慣了冒險,現(xiàn)在的他們在內(nèi)心深處是無法接受到某一顆星球上定居的想法的——就好像沒有哪個成年人愿意回去睡搖籃一樣。
  韓丹摟著鄭維韓的腰,靠在他壯實的脊背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她已經(jīng)記不起有多久沒依偎過如此讓人安心的脊背了,她用輕如夢囈的聲音說:“小時候,我最喜歡這樣靠在爸爸背上……爸爸是一名礦工。每天,我都趴在飛船的舷窗邊,看著采礦飛船拖著小行星和核聚變堆里傾倒出來的反應物殘渣飛來飛去,作為建造星艦和維修飛船的材料……在我十歲那年,不幸發(fā)生了,爸爸的飛船拖著一塊大隕石整個兒栽進了已具雛形、地殼運動非常劇烈的‘亞細亞’星艦表面的巖漿中……媽媽后來給我找了個繼父,我對繼父沒什么印象,他是一名工程師,每天我還沒起床他就去上班,深夜我睡熟了他才下班。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幾年,媽媽病死了,繼父后來又找了個繼母,生了個弟弟,繼父給我找了份工作,讓我在研究中心做些雜活……當我離開家的時候,弟弟才出生五個月……”
  韓丹以為鄭維韓沒聽見她的低聲自語,卻沒想到他全都聽在耳里,也許她把這些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了吧,總想找個機會說一說,“當我再遇見弟弟時,他已經(jīng)兩鬢如霜,掛著上將肩章,他不知道我是他姐姐……也許他知道吧?我不太清楚……我問他當初為什么要當兵,他說這世上有些東西必須用生命來守護……”
  有些東西必須守護……鄭維韓心底某處被莫名地觸動了。
  鄭維韓的媽媽秦薇月是長安某大學歷史系的老師,偶爾也會給時評網(wǎng)站寫一些豆腐塊文章,這是她的業(yè)余愛好。
  今天是星期五,夜已經(jīng)很深了,明天不用上班,她坐在電腦前琢磨著該寫些什么。
  鄭維韓回來了,喝得醉醺醺的,是韓丹扶他回來的。他本來想把她灌醉,從她嘴里套出一些有關(guān)她身世的秘密——鄭維韓一直覺得這個女人不是那么簡單,結(jié)果沒料到韓丹是個酒中仙,反把他給.
  放倒了。
  秦薇月很震驚,不管哪一個媽媽,看見一個女孩把喝醉的兒子帶回家都會很震驚的,當她看清韓丹的臉時,她更震驚了:“是你?”
  八、家
  鄭維韓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客廳沙發(fā)上,宿醉的結(jié)果是頭痛欲裂。
  窗外的夜空掛著一輪紅月亮,就像一塊將要熄滅的煤一樣陰燃著暗紅的火光,但客廳的掛鐘卻顯示現(xiàn)在是早上九點半。
  “醒來了?這是解酒藥!鼻剞痹掳阉幏诺絻鹤邮稚。
  鄭維韓這才想起天上那輪東西不是月亮,而是熄滅的人造太陽,工程人員正在停機檢修太陽,每隔兩三年,這些人造太陽都得來這么一次維護。鄭維韓很久沒回來了,客廳里,那個仿康熙年間的陶瓷花瓶里仍然插著他去年送給媽媽的康乃馨,花是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永遠不會凋謝。“媽媽,地球上的太陽是永不熄滅的吧?唉……不知現(xiàn)在地球變成什么樣兒了……”鄭維韓讀的是理工科,對歷史所知不多。
  秦薇月沉默了很久,才說:“很多年前,地球上的企業(yè)主大規(guī)模雇用機器人,把大批員工掃地出門,居高不下的失業(yè)率直接引發(fā)了居高不下的犯罪率,當所有的‘罪犯’都被流放到外太空之后,地球上就只剩下了兩種‘人’:有錢人和機器人。我就只能說這么多了!
  鄭維韓說:“后來,地球上的機器人爆發(fā)了一場斯巴達克奴隸起義式的暴動,當我們的軍隊趕回地球‘勤王’的時候,已經(jīng)沒什么東西好拯救了,是這樣吧?”
  秦薇月臉色微變,“你怎么知道的?”鄭維韓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看看我們的星艦世界就知道了。明明擁有極先進的人工智能科技,卻很少采用,不管多復雜的機器,在最關(guān)鍵的部門都是采用人工控制,即使是復雜到極點的星艦也同樣如此!
  昨晚鄭維韓沒能從韓丹口中套出些什么,但今天晚上卻弄到了她的日記。他輕輕走進虛掩著門的房間,看見她在上網(wǎng)。
  很多女孩都喜歡類似地球時代“Google 地球”的網(wǎng)站,她們往往不斷放大畫面,尋找各艘星艦上哪個專賣店的毛絨玩具最可愛,哪條小吃街的零食最好吃,確定目標之后再出門逛街。但韓丹卻在尋找樂器店,她的二胡丟在“法厄同”星艦上了,得重新買一把。
  人離故鄉(xiāng)越遠就越思念故鄉(xiāng),地球時代的古文明已經(jīng)滲透到每個人的骨髓里了。韓丹選了一把她喜歡的二胡,通過網(wǎng)絡(luò)付了款,寫清楚送貨地址,退出郵購畫面,然后不停地縮小畫面。繁華的街道很快縮小成蜘蛛網(wǎng)般粗細,扁平的地圖漸漸變成弧形,最后縮成球形,城市早已看不見了,圓球上只有藍色的海洋、綠色的大地、覆蓋著白色冰蓋的北極和倒立著無數(shù)巨型推進器的永遠熾熱的南極。
  地圖再縮小,星艦變成一顆巴掌大小的圓球,屁股后面拖著長長的離子噴射束,一些帶電粒子落在南極的大氣層上,形成壯麗的極光。
  地圖繼續(xù)縮小,星艦變成黃豆大小,屏幕上出現(xiàn)了別的星艦,多達幾十艘的星艦朝著宇宙的同一方向飛去,數(shù)不清的飛船看起來只有芝麻大小,像一群在廣袤的宇宙空間中游弋的小魚兒。
  韓丹熟練地操作著地圖,她是那么專注,甚至沒發(fā)現(xiàn)鄭維韓就站在身后。
  在星艦群的中心地帶,有一團像云霧的東西,那就是著名的“星艦船塢”了。船塢本身也有動力,能隨著星艦群緩慢地在宇宙中遷徙——沒有什么東西是固定在宇宙某處不能移動的。
  韓丹放大畫面,云霧漸漸變得清晰,它由無數(shù)的冰屑、隕石、太空站和工程飛船組成。一些飛船正在把大批核聚變的產(chǎn)物、生活垃圾和隕石碎片傾倒在一個特定區(qū)域,堆成一顆直徑幾十公里的小行星。
  這不是船塢中唯一的星艦,在它不遠處還有幾艘完成度接近百分之五十的星艦,它在自身質(zhì)量產(chǎn)生的引力下被壓緊,散發(fā)出極高的溫度,形成火紅的巖漿河流、烏黑的巖石陸地、充斥著硫化物和二氧化碳的原始大氣層。
  而在另一艘完成度更高的星艦上,人造太陽已經(jīng)安裝完畢,星艦上出現(xiàn)了蔚藍的海洋,盡管它的表面依然滾燙,但滿天的烏云正醞釀的暴雨可以讓星球快速冷卻,很多工程飛船正繞著它打轉(zhuǎn),看樣子是要將藍藻投進原始的海洋中,巨大的推進器正在緊張而有序地進行著組裝。遠處,嚴重受損的“法厄同”星艦正依靠自身殘存的動力掙扎著駛回星艦船塢,它將在那兒被修復。
  韓丹把圖像換了一個角度,直面星艦群。星艦群正在穿越小行星帶,在小行星帶的后面還有另外幾條小行星帶和幾顆行星。一顆恒星通常擁有不止一條小行星帶,故鄉(xiāng)的太陽系就有三條小行星帶。那些小行星帶是如此寬、如此廣,就好像一堵橫亙在宇宙中的墻壁,上不見頂,下不見底,大批軍艦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摧毀任何有可能威脅到星艦群的小行星。
  這無疑是一顆超新星爆炸后的殘骸,在那團冰冷的星際塵埃正中心,孤零零地懸著一顆超新星殘骸坍塌成的中子星。有時候,他們甚至能在這種地方發(fā)現(xiàn)外星文明的遺骸?礃幼樱靶┤兆印胺ǘ蛲
  星艦遭遇的那場流星雨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毛毛細雨了。韓丹打開電子郵箱,郵箱里躺著一封信,發(fā)信地址是“全星艦最高控制總部”,韓丹正要打開郵件,卻突然發(fā)覺鄭維韓站在身后,不由得全身一顫,指尖冰涼。
  鄭維韓也同樣像被釘在地上一樣,震驚得動彈不得。
  九、蘇醒的星艦群
  經(jīng)過了那件事情,兩人心里都清楚,在一起的日子已經(jīng)不多了。
  在長安城著名的地攤一條街,鄭維韓用攢了一個星期的零用錢買了一串漂亮的廉價項鏈。
  星空下的濱江公園,河水靜靜流淌。鄭維韓說:“閉上眼睛!表n丹依言閉上眼睛,鄭維韓給她戴上項鏈,她的肌膚很冷,冷得就像死人一樣。
  鄭維韓說:“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這得從星艦的建造說起!表n丹說,“當初人們開始建造星艦時,發(fā)現(xiàn)星艦的復雜度太大了,只有非常復雜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才能控制它的運行,但地球上那些夢魘般的歷史讓人們對機器人的抵觸心理非常強,于是最后拿出了一個折中方案:設(shè)計一個足夠先進的人機合一操作系統(tǒng),讓人直接成為星艦的‘大腦’。這個實驗非常危險,在我之前,有一百多名志愿者死于這個實驗。后來,實驗室的負責人找到了我,問我愿不愿意當志愿者。我說,好吧,反正我孑然一身,就算死了也沒人會傷心!
  鄭維韓明白了,她就是“引路者”,對她而言,實驗失敗或許還算比較好的結(jié)局,偏偏她卻成功了……一個女孩孤零零地活了一千多年,這是幸還是不幸?
  沉默了一會兒,鄭維韓說:“我們在穿越小行星帶,前方是一顆中子星,但我們卻沒有改變航向。”中子星的自轉(zhuǎn)是非?斓模l(fā)著非常強烈的輻射,擁有強大的電磁場,巨大的引力潮汐雖然比不上黑洞,但也足以撕碎任何靠近它的飛船,如此靠近一顆中子星是非常危險的。
  韓丹說:“我們在實驗室里研究中子星已經(jīng)很久了,但很多科學研究在實驗室里是無法進行的,這次,我們決定俘獲一顆中子星,研究它、利用它,就好像我們千百年前開發(fā)月球、登陸火星、實地研究木星一樣,這能大幅度地提高我們的科技水平!
  “可是我們的科技已經(jīng)高到足以在宇宙中自保了,這種為了鉆研沒必要的高科技而冒險的行為太愚蠢了!”鄭維韓克制不住地大聲嚷了起來。
  “如果人類愿意永遠都活在茹毛飲血的時代,鉆木取火也是沒必要的高科技!表n丹好像早就料到他會大聲咆哮,“我聽說在18 世紀之前,法國科學院還死活不承認有隕石這類東西存在。按照當時的科學水平,他們認為包括太陽在內(nèi)所有的星球都是由氣體組成的,比空氣重的固態(tài)物質(zhì)是無法飄浮在空中的。后來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不但知道隕石、小行星一類固態(tài)物質(zhì)在宇宙中是很常見的,還非常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看似安全的地球也曾經(jīng)遭遇過固態(tài)小行星毀滅性的撞擊……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在當時看來‘高得沒有必要’的天文學,當這種災難發(fā)生的時候,人們也許還對它茫然無知呢,更別說采取什么措施了!
  鄭維韓吼不起來了。不知是誰說過,科技多高都不算高,人在宇宙中,最危險的就是沒有足夠高的科技,看不到一些你做夢都想不到的危險——就好像地球時代中世紀的騎士做夢也夢不到小行星撞地球的可能性一樣,而且,即使夢到了,他們又能拿小行星怎么樣?騎著戰(zhàn)馬揮舞著大刀去砍嗎?
  “我可以當你是我的妹妹嗎?”鄭維韓試探地問她。
  “不可以!表n丹拒絕了,月光下,鄭維韓看見她眼角噙著淚花。
  鄭維韓送她到公車站,目送她走上前往第七大道北段的公車。
  送走韓丹之后,鄭維韓回到家收拾行囊,他走到父母的臥室門前,看見門緊關(guān)著,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沙沙沙”地寫下幾個字,貼在了門上:“爸,我去考軍校了。”
  星艦好像活過來了,幾十艘星艦原本只是像夢游一樣笨拙地在太空中飄蕩,現(xiàn)在龐大的身軀卻變得像魚兒一樣靈活,那些巨大的推進器不時加速,不時變換方向,靈活地穿梭在中子星外圍的小行星帶中。
  十、中子星
  軍校畢業(yè)之后,鄭維韓成了一名飛行員,每次他坐在戰(zhàn)斗機的駕駛艙里,看著彈射跑道上忙碌的后勤人員時,都會覺得自己是星艦群的一部分,依附星艦生存,同時也保護著星艦。
  星艦群老早就穿過了小行星帶,中子星就在眼前。恒星的生命歷程大家都清楚:先是一團星云慢慢聚攏,形成由氫組成的恒星,恒星不斷發(fā)生核聚變,散發(fā)光和熱,直到氫元素耗盡,膨脹成紅巨星,在一場超新星爆發(fā)之后,視質(zhì)量的不同和爆發(fā)的強弱,演化為中子星或黑洞,質(zhì)量太小的恒星甚至不經(jīng)過超新星階段就直接坍塌成白矮星。
  照理來說,恒星在膨脹成紅巨星的時候會吞噬掉離它比較近的行星,但這顆中子星周圍充斥著不少被它的引力俘獲的星體,證明它已經(jīng)有很長的年頭了。
  一群科研飛船繞著中子星飛行,它們不斷地往中子星投放探測器,緊張地分析著探測器在徹底報廢之前傳送回來的數(shù)據(jù)。中子星的引力是非?膳碌,它的引力足以破壞任何物質(zhì)的原子結(jié)構(gòu),把質(zhì)子和電子緊密地壓成一團,變成一堆致密的中子。
  前些時候有一艘科研飛船失事了,一頭扎進中子星里,尸骨無存。
  那些科學家竟然從軍方那兒調(diào)來戰(zhàn)列巡洋艦,用它那足以摧毀一顆類地行星的火力轟開中子星的表面,想研究中子星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
  中子星只被轟出一個淺淺的坑,但星體結(jié)構(gòu)被破壞后,隨之而來的惡果就是整個中子星系的引力平衡被嚴重破壞,那畢竟是一顆恒星呀!就算是一片小小的碎屑,引力的大小也與地球相當!緊接著,原本圍著它打轉(zhuǎn)的各種天體就炸了窩,有的像斷線風箏一樣飛走了,有的一股腦兒地朝中子星撞過去;最可怕的是一顆木星大小的行星軌道突然畸變,朝著星艦群的最高指揮中樞所在地——“歐羅巴”星艦撞去!軍方付出了很大代價才把它炸飛到安全地帶。
  “老子寧愿和外星人拼命!”事后有新兵哭著說。
  航天母艦上,后勤人員檢修完畢,示意可以起飛,戰(zhàn)斗機點火離開航母,在太空中畫出一條漂亮的軌跡,盤旋著等待它的僚機起飛。
  鄭維韓看著座艙外整個艦隊的核心——奧丁級航天母艦,它的體積簡直可與月球媲美,大大小小的艦載作戰(zhàn)飛船多達上萬艘,像個恐怖的大蜂巢,但就算這樣,也無法保證它就能百分之百保護星艦的安全。
  “同樣是地球人,怎么就相差這么大?”外星人B 掃了一眼門外的乞丐,小聲嘀咕。
  一個不容忽視的強者歸來了,很多外星文明在第一時間派出使者飛往星艦群。那是一條由無數(shù)人造星體和飛船組成的“巨龍”,越是接近星艦群,就越是發(fā)現(xiàn)它大得驚人。無數(shù)人造星體和飛船有條不紊地穿梭在星艦群的范圍內(nèi),就像血管中飛速流動的血細胞,但最讓“老外”吃驚的,是他們竟然用一些神秘的設(shè)備抵消掉了中子星碎片的龐大引力,把碎片禁錮在“宇宙船塢”的范圍內(nèi)。
  一位外星使者問他的副手:“你覺得地球人為什么要這樣處理中子星?”他們六百多年前就掌握了利用中子星的科技,只是覺得宇宙中唾手可得的能源——氫,實在是太充足了,也就沒想過把它派上用場。
  副手說:“按照地球人的想法,有了新科技就該用上,這樣才能促進科技進步!
  使者又問:“你覺得這種新科技有什么用處?”副手說:“上百萬年前,我們也覺得宇宙飛船沒什么用處。”
  他們這個種族是宇宙中最著名的慢性子,發(fā)明宇宙飛船之后過了幾萬年,才愿意慢騰騰地離開溫暖的“搖籃”,到“危險、寒冷、貧瘠而且毫無吸引力”的宇宙中探險。
  使者說:“一萬年前,我們考察過地球,對地球人的評價是‘可以忽略的原始人’。我們當中本來有人打算在地球上建立殖民政府,但我們不知道在那窮鄉(xiāng)僻壤建立殖民政府能有什么用!卑凑账麄兊男宰樱退阋磺许樌,建立殖民政府大概也是十萬年后的事了。
  副手說:“一億年前我們發(fā)明文字的時候,也覺得文字沒什么用,我們覺得結(jié)繩記事也很管用!睋Q言之,他們的文明已有一億年的漫長歷史了。
  十一、平靜的生活
  “歐羅巴”星艦上,一道狹長的傷疤把長安市分成兩半。幾十年前,一塊中子星的碎片擦著星艦飛過,強大的動能在大地上留下了一道幾乎撕裂整艘星艦的傷口,F(xiàn)在,傷口痊愈了,但疤痕還在,它變成了橫貫長安城的河道,一直通向大海,人們在上面架起橋梁,在河邊種了樹木、鋪了草坪。不少星艦上都有類似的傷疤,那些雄偉的皚皚雪山、峻嶺峽谷,如果剝?nèi)ッ艿纳种脖唬耆褪切桥灡桓鞣N天體撞擊之后凹凸不平的傷疤。
  長安市海邊的一套四合院里,白發(fā)蒼蒼的鄭維韓躺在梧桐樹下的搖椅里閉目養(yǎng)神。他穿著軍裝,肩章上嵌著幾顆金色的將星,一個女孩從海邊走回來,手里提著一個裝滿海水的玻璃罐,撒嬌著說:“爺爺,給我說說你當年的事嘛……”
  鄭維韓說:“沒什么好說的,一個普通的士兵只要一直經(jīng)歷戰(zhàn)斗,軍銜通常都升得很快;而如果每一場戰(zhàn)斗都能活下來,那么到頭來掛個將級軍銜是很正常的。比如,拿破侖創(chuàng)建的圣西爾軍校首批四百名畢業(yè)生,只要是沒倒在戰(zhàn)場上的,后來幾乎個個都成了將軍!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和他一同從軍校里出來的同學,活著回來的只有三四個。
  女孩俏皮地眨眨眼睛,“聽奶奶說,你當年拼了老命,只是為了能掛上一個夠資格走進全星艦最高控制總部的軍銜?”
  鄭維韓想起第一次走進全星艦最高控制總部時的情形:當時他完全嚇傻了,只知道愣愣地看著那個被稱為“星艦腦腔”的地下室里蜘蛛網(wǎng)般復雜的通信纜,以及和通信纜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多達數(shù)百的人——那些人被尊稱為“引路者”。
  如果說星艦是一個龐大的活物,他們就是這個活物的大腦,一個由上百人的大腦并聯(lián)而成的超級大腦。他很容易就在里面找到了沉睡的韓丹,在龐大的“星艦腦腔”襯托下,她顯得更瘦小了。鄭維韓不是醫(yī)學專家,不知道當年的設(shè)計者采用了什么手段,讓她能一直活到一千年后的現(xiàn)在。
  這里的人們更傾向于把星艦視為異化的人類而不是飛船。為了生存,一部分同胞不得不化身為星艦群的指揮中樞,數(shù)不清的光纜和信號發(fā)射塔像神經(jīng)纖維一樣把他們和星艦群的每一艘飛船聯(lián)系起來。他們和飛船的關(guān)系,就好像人的大腦和手指之間的關(guān)系,整個星艦群就是一個渾然一體的巨大生物。
  記得在遠古時代,人們把大地視為神靈的化身,不管是西方傳說中的蓋婭女神還是東方傳說中的盤古巨神,莫不如此。歷史在這兒詭異地打了一個轉(zhuǎn),他們腳下的這片“大地”——星艦,儼然也是用科技武裝起來的人的化身。
  拆解了中子星以后,星艦恢復了以前夢游似的巡航狀態(tài),“星艦腦腔”里只留下少數(shù)“引路者”值班。韓丹于是得以背著一把舊二胡繼續(xù)流浪——用某些人的話來說,她是在“考察民情”。前兩個月她從“阿非利克”星艦回來,到這兒暫住幾天,結(jié)果就和鄭維韓的小孫女混熟了。
  今天是端午節(jié),幾千年前的楚國教育部部長屈原(三閭大夫主管教育)的忌日,鄭家做了不少粽子。韓丹拿了幾個粽子丟到海里,“有時候我總覺得很可惜,當年屈部長做了《天問》,問了很多很有科學探索意義的問題,可惜后人聽完也就完了,沒當回事去認真鉆研,否則我們今天的科技應當不止這水平!
  鄭維韓說:“粽子應該丟到江里,不是丟到海里!
  韓丹說:“我知道,但今天江里賽龍舟,人山人海的擠不進去!
  鄭維韓問韓丹:“你就這樣一直流浪,沒想過找個家安頓下來?”
  “在這星艦上,哪兒不是家?”韓丹微笑,“星艦就是我的家。我們的家!
  鄭維韓的孫女把一整瓶海水放在他面前,“爺爺,韓姐姐,你們說這海水里有什么?”
  “現(xiàn)在還什么都沒有!编嵕S韓說。“不對,有藍藻,地球生命的老祖宗之一!表n丹說。
  “還是韓姐姐聰明!”孫女說,“等我長大了,我打算去讀生物專業(yè)!
  “為什么?”鄭維韓問孫女。
  孫女趴在搖椅扶手邊上,托著腮幫子,“這些天呀,我總是在想,咱們傳說中的老地球就好像漂蕩在宇宙海洋中的一個孤零零的單細胞生物,我們每個人,甚至整個生物圈,都只是這個細胞的一部分,F(xiàn)在呀,我們進化成了自由遨游在宇宙海洋中、以星際物質(zhì)為食物的龐然大物,我很想看看這條進化之路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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