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孫子不學中文所及 作者:林帆 我的小孫子叫艾倫,美籍華童。出生后15個月,就由奶奶帶回上海。他是個小機靈,很有點悟性。正是牙牙學語時,我們就把他送進托兒所,后來又入幼兒園。在滬整整兩度寒暑,當我和奶奶帶他返回美國時,已經能操一口普通話和上海話?磥碚腔蠲撁摰囊粋中國孩童了。我們在美國又共處了半年,給他講故事,教他背唐詩,為的是加深和鞏固他的漢語能力。 沒想到事隔一年多,我和妻子再去美國,卻始料不及,使我又喜又憂。喜的是艾倫流暢地說美式英語,并且是一年級的小學生了;憂的是不說中國話了,不是不會說,而是爸爸媽媽不讓說,在家里全用英語對話。我大惑不解,問故才知,他媽媽說講中文怕影響艾倫學好純正美式英語,不利于他將來融入美國社會;還說在美國這種情況并不少見云云。原來如此! 我讀過燕京大學,英語還差可。我講普通話雖不怎樣標準,但并不影響我的人際關系與教學。而且通粵語和滬語,集各語之長,又不見得會影響我學好英語。相反,作為一個有文化的人,學不學會一門外語大不一樣,語言不僅是語言本身,或者說不僅是單純應用,而且是個人知識結構的組成部分。我自覺學會一門外語,不管受用與否,更重要的是能提高自己的智商。因為每種語言都包含著自己民族的文化底蘊,彼此完全可以交融,對改善一個人的理解能力、接受能力和表達能力大有裨益。 是的,漢語和英語是迥然不同的語種。英語多音節(jié),語法關系有其形態(tài)變化,屬綜合性語言;而漢語卻是分析性語言,單音節(jié)居多,語法關系則靠虛詞和詞序來表示。掌握了兩種相去甚遠的語言,很自然會發(fā)揮其遠緣雜交的優(yōu)勢,絕不會互相排斥;甚至偶出“絕招”,表現(xiàn)出特異的思維能力。記得最近一次祖孫相會,艾倫和父母說英語,但對爺爺奶奶,仍沿用“母語”。有一次和他玩,把他逗急了,居然一語雙關,說“真煩死了,所以你叫‘林帆’!”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童言,說明他知道“雙關”語義。他愛吃巧克力,我考慮到孩子多吃不宜,給他時特意聲明:“小孩一般只能吃一顆。”誰知他立馬回應:“兩般呢?最好三般!边@又說明他腦子里有量詞的概念(英語是沒有的);盡管把“顆”說成“般”,用錯了詞卻知道其所以然。看來小家伙很有點漢語的“DNA ”的,僅僅生怕沖淡學好英語而放棄了“能說會道”的中國話,不亦可惜乎! 再說漢語源遠流長,表現(xiàn)力強,詞匯豐富,斐然成章。且不說唐有唐詩,宋有宋詞,元有元曲,清有筆記小說的光彩奪人,就說中英譯文吧。試問英文中有哪些高尖科技或者世界古典名著難得住中文?而一本猶如百科全書的小說《紅樓夢》可要考倒不少中外的英譯者,莫說諸子百家等浩如煙海的經典了。中文涉筆成趣,海闊天空,更是不在話下!皠颉币袅x兼譯,徐志摩卻叫作“康橋”,無懈可擊?墒枪鸫髮W所在的鎮(zhèn),偏偏音譯為“坎布利奇”,也可聊備一格。也是這個徐志摩,出了一本集子叫《翡冷翠的一夜》,“翡翠”當中嵌一個“冷”,詩意盎然又有新意!如果拘泥于原有定名稱之為《佛羅倫薩的一夜》其味大不同了。 當然,會講不一定識字。因為中國文字是表意文字,與印歐語系表音的不同,所以被外國人稱為“啞巴文字”。但這不礙事,輔之以“注音識字課本”之類,不難使“啞巴”開口。中文發(fā)音最麻煩的是講求單音的四聲調,比如“媽麻馬罵”,往往糾纏不清。但艾倫能說會道,他會對別人說自己姓“艾”,絕不會把“我買了你的馬”說成“我罵了你的媽”(一如英語有重音節(jié)一樣,英國學童也不會讀錯的)。不是老王賣瓜,中文方塊字的意趣,是先進的拼音文字所不能望其項背的。單說對對子,就可堪咀嚼:我讀到《新民晚報》,就載有《“祖沖之”妙對“孫行者”》。無獨有偶,從前就有過“陳望道”巧對“新聞學”(當時陳望道正在復旦新聞系主任任內)。工整又妙不可言。還有屬無聯(lián)對的,據(jù)說蘇東坡被貶江南,游無錫時留一句上聯(lián),幾百年后仍乏下聯(lián)。那聯(lián)是“無錫錫山山無錫”,如有亦絕(近日小報上說民國時有了下聯(lián):“常德德山山有德”。但不貼切,意思也嫌勉強。)我 為艾倫惋惜,正在于此。于今多少外國人為了學習中國文化,不遠萬里而來,絡繹不絕。他們有的會說相聲,會唱京戲,該多瀟灑,而作為華裔子弟又已會講普通話和上海話,卻把明擺著的優(yōu)勢白白丟掉,該怎樣說好呢?據(jù)西方學者預測,中英文將成為兩大“全球性語言”立足于世界;并指出,目前講“國語”或“普通話”的人口超過講英語的人,如果把廣東話等中國方言列入,說華語的人口和說英語人口比例為三比一!帮L物長宜放眼量”,且撇開“世界大事”不談,就從“實用主義”出發(fā)吧:你可以不把華語當“母語”,但起碼也是一種外語吧。將來進大學,掌握了它便可免修一門外語,要是再修一門外語,就擁有第二外語了。何樂而不為?為此,我想奉勸像艾倫父母那樣的美籍華人三思,不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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