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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簡介：
九百年不熄的渴望，九百年不停的呼喚，誰能將你帶回我身邊，我必賜給他整個云荒！輪回永在，魂兮歸來！
世人求愛，刀口舐蜜。初嘗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愛，如入火宅。煩惱自生，清涼不再。其步亦艱，其退亦難。
他以為他的心已成齏粉，再也感覺不到痛苦，然而他低估了靈魂掙扎的時間長度。有時候只需短短一瞬，就足以擊潰漫長的一生。
作者簡介：
滄月，作家，建筑師，浙大建筑學(xué)碩士，長居于西子湖畔。
金牛座。出生于星相學(xué)上被成為“織夢者”的那一天。喜歡閱讀，寫作，睡眠，旅行，觀察和獨(dú)自發(fā)呆。2002年出道，以幻想類小說成名，暢銷于世十余載。
時光推移，唯有夢想不滅。
目錄：
序章
第一章蓮花
第二章長冬夢旅人
第三章孔雀明王
第四章劍圣慕湮
第五章機(jī)械師望舒
第六章雪衣明鶴
第七章盜寶者琉璃
第八章冰封金座
第九章紫玉成煙
第十章分飛
第十一章沉睡森林
第十二章凋零之花
第十三章夜來序章
第一章蓮花
第二章長冬夢旅人
第三章孔雀明王
第四章劍圣慕湮
第五章機(jī)械師望舒
第六章雪衣明鶴
第七章盜寶者琉璃
第八章冰封金座
第九章紫玉成煙
第十章分飛
第十一章沉睡森林
第十二章凋零之花
第十三章夜來
第十四章麒麟
第十五章傘
第十六章八井坊
第十七章風(fēng)云變
尾聲
前言序章
漆黑無月的夜里，星辰分外耀眼，仿佛天穹里有無數(shù)只眼睛，在沉默地俯瞰著這片云荒大地。北斗高高懸掛在天宇，指向天地的北方。
然而，斗勺上最末的那顆星，卻是暗淡的。
“星主，‘她’來了嗎？”夜幕下有個聲音輕問。
“快了�！迸赃呌腥嘶卮穑鴸|方的天際。
“‘他’呢？”
“也快醒了�！蹦侨颂痤^來看著北斗，屈指計算著什么，語氣肅殺，“大家做好準(zhǔn)備吧——六十年一度，雙星重影的時刻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靜靜吸了一口氣，黑暗里，兵刃的冷光如水一閃。
話音未落，有一片淡淡的薄云忽地飄來，籠罩了北斗。那是一顆若有若無的虛幻星，名為幽寰，是亡者的象征。它忽然出現(xiàn)在天宇間，落在了北斗星上，仿佛被一陣風(fēng)吹著，從序章
漆黑無月的夜里，星辰分外耀眼，仿佛天穹里有無數(shù)只眼睛，在沉默地俯瞰著這片云荒大地。北斗高高懸掛在天宇，指向天地的北方。
然而，斗勺上最末的那顆星，卻是暗淡的。
“星主，‘她’來了嗎？”夜幕下有個聲音輕問。
“快了�！迸赃呌腥嘶卮穑鴸|方的天際。
“‘他’呢？”
“也快醒了�！蹦侨颂痤^來看著北斗，屈指計算著什么，語氣肅殺，“大家做好準(zhǔn)備吧——六十年一度，雙星重影的時刻就要到了！”
所有人都靜靜吸了一口氣，黑暗里，兵刃的冷光如水一閃。
話音未落，有一片淡淡的薄云忽地飄來，籠罩了北斗。那是一顆若有若無的虛幻星，名為幽寰，是亡者的象征。它忽然出現(xiàn)在天宇間，落在了北斗星上，仿佛被一陣風(fēng)吹著，從第一顆星開始，沿著斗勺下移。
那一刻，奇跡一般地，北斗忽然開始緩緩地旋轉(zhuǎn)起來！
以北極為中軸，斗勺倒轉(zhuǎn)——旋轉(zhuǎn)中的七星在迅速地變暗，從貪狼、巨門到祿存、文曲、廉貞……一顆接著一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來。當(dāng)武曲也熄滅后，北斗末端空缺的那個位置上，原本消失的第七星，忽然緩緩亮了起來！
“那就是破軍嗎？”黑暗里，有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問。
“是的，”星主低聲，“鳳凰，你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顆暗星的爆發(fā)吧？”
北斗第七星破軍，是殺破狼星系中變數(shù)最大的一顆星，意味著殺戮和毀滅。傳說每三百年它便有一次猛烈的爆發(fā)，亮度甚至?xí)^皓月。
而九百年前，一度稱霸云荒的滄流冰帝國統(tǒng)帥，也有著同樣的稱號——破軍。當(dāng)九百年前的神之時代結(jié)束后，隨著滄流的滅亡、冰族的撤離，那顆象征著洶涌澎湃之殺戮力量的星也變得暗淡無光，仿佛沉睡了一樣，任憑世間萬物盛開凋零，光陰流轉(zhuǎn)消逝。
然而此刻，隔了九百年，幽寰落在了破軍上，宛如一層薄霧，瞬忽消失。
“小心，破軍要蘇醒了！”星主厲叱了一聲。
當(dāng)雙星重影的那一瞬，仿佛有什么被喚醒了。破軍星忽然間發(fā)出了閃電般耀眼的光華，照徹了天地！大漠發(fā)出了低沉的鳴動，雷聲在地底由遠(yuǎn)而近滾滾而來，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奔馳，要從黑暗的地底奔騰而出，撲入陽世。
“破軍煥世！”閃電般的光華里，有人低語，“‘他’要醒來了！”
沙風(fēng)獵獵之中，大地忽然隆起。一座巨山在大漠上拔地而起，高達(dá)萬仞。那座山在鳴動，轟然裂開了一條縫，一道金色的光從縫隙中射出，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光芒。
當(dāng)那道光照耀到荒原上時，所有的生命在一瞬間枯萎。天地間的邪魔云集而來，簇?fù)碇鼈兊哪Ь┦滋�，咆哮如雷，方圓數(shù)百里登時籠罩在一片黑霧里，伸手不見五指，充斥著可怖而邪魅的氣息。
“小心。”漫天的黑色里，星主低語提醒，“魔眼睜開，‘她’也要來了！”
側(cè)耳細(xì)聽，在呼嘯的沙風(fēng)里，真的有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嗒、嗒、嗒……急促的奔跑聲在黑暗里響起，似乎真的有人在這個時刻出現(xiàn)在這片充斥了妖魅的荒原上。
天地間籠罩著一層血紅色的薄霧。霧氣里隱約可見一個剪影。等漸漸近了，才看出那是一個在奔跑的女子。她從狷之原的東方飛奔而來，素衣白襪，長發(fā)及腰，白色的裙裾在血霧和狂風(fēng)里飛揚(yáng)，宛如凌波仙子般美麗。
“來了�！焙诎道镉腥讼嗷サ驼Z，聲音肅殺。
那個女子在狂風(fēng)血霧里奔跑，所到之處邪魔紛紛跪地避讓，不敢稍加阻攔，竟然讓出一條路來——她一路狂奔而來，赤著的腳上滿是鮮血，然而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的表情，仿佛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冥冥中召喚著，讓她從天地的另一頭跋涉來到這里。
地裂深處，似乎有一個聲音發(fā)出一聲嘆息，充滿了狂喜和期待。
半空中，幽寰的影子和破軍星完全重合了，光芒耀眼。
那一刻，女子已經(jīng)來到了離那道裂痕不足一百丈的地方。她毫不猶豫地疾奔上前，準(zhǔn)備縱身一躍跳入那道裂痕中去！然而就在同一瞬間，數(shù)道刺眼的白光從大地的六個方位疾射而來，落地化為一道光之輪，團(tuán)團(tuán)將其圍�。�
“��？！”那個女子看著身周那一道光輪，先是恐懼地后退，然后仿佛被什么力量驅(qū)使著，又不顧一切地往前繼續(xù)闖去。然而那道光竟然活了一樣隨之移動，隨便她左沖右突，竟然不讓她逃離分毫！
那個女子無路可去，只能不顧一切地往前硬闖。然而，在撞上那一個光圈時，金色的光蓬然盛放，女子驚呼了一聲，受傷般地跌倒在地上。
“不！”裂痕深處忽然響起了一個狂暴的聲音。
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地底轉(zhuǎn)瞬凝聚，血一樣的狂風(fēng)席卷而來，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渦，逼近了那個光圈。血霧里，隱約可以看到無數(shù)的邪魔異獸在風(fēng)中凝聚成形，咆哮撲來。
“是破軍！各自小心！”正位上的星主厲聲提醒。
當(dāng)血霧撲來時，那道光圈迅速旋轉(zhuǎn)，蓬然擴(kuò)大，轉(zhuǎn)瞬化為一個巨大的穹隆，籠罩了方圓十丈的范圍——那些光來自六個點(diǎn)，在圈上呈放射狀分布。一瞬張開的光之穹隆抵住了血霧的侵蝕，將那些洶涌撲來的邪魔擊退！
“做得好！截住了！”風(fēng)里有人低語，相互慶賀。
光芒熄滅后，可以看到六道影子影影綽綽地站在光圈上。
那是六個人。每人都風(fēng)塵滿面，似乎是萬里迢迢趕來，追了很久才在這個荒涼的大漠里攔住了這個女子。這六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飾也不一，每個人都沉默著，眼光卻銳利如鷹隼，側(cè)臉在血霧里仿佛雕塑。其中在南方正位的那人用黑紗蒙著臉，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剪影，甚至連面目五官都分辨不出。
“好險，差一點(diǎn)就讓她跑到破軍面前去了。”一個光頭的僧侶守在西南位置，松了口氣，合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一個可真是難對付，難怪星主都要親自出馬�！�
“孔雀，別多話。下一波襲擊就要來了。”那個幻影星主開口，聲音也是莫辨男女，“龍，動手吧�！�
“謹(jǐn)遵星主之命�！迸赃叺囊粋�同伴扯下了風(fēng)帽，回答。
那是一個英俊的青年男子，五官俊美，眼眸湛碧，一頭藍(lán)色的長發(fā)在狂風(fēng)里獵獵而舞，竟然是一個鮫人。他默然吐了口氣，緩緩從長袍底下抽出一把長劍來。劍身通體漆黑，凜冽如寒冰，劍上映照出一張俊美無儔卻漠然肅殺的臉來。
他往前踏了一步，劍尖指向女子的咽喉。
仿佛知道了危險的逼近，跌倒在光圈里的女子忽然蘇醒了。她驚懼地在地上縮了幾步，拼命搖著頭，似乎在祈求活命。那是一個只有雙十年華的女子，白衣白襪，面容美麗如初雪，眉心一點(diǎn)朱砂痣殷紅欲滴。
看到那樣懵懂而恐懼的目光，仿佛受到了某種觸動，鮫人的劍顫了一下。
“龍！”那個幻影短促地提醒。
鮫人一震，沒有再猶豫，一步踏出，長劍如雷霆直斬向那一段柔美白皙的脖頸。少女仿佛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不知道哪來的力量，居然從地上一躍而起，沖破了那一道光的禁錮，朝著裂痕狂奔而去。
“小心！”星主提醒。
話音未落，一道藍(lán)色的風(fēng)掠過，鮫人閃電般追了上去，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在空中幾個轉(zhuǎn)折，身形變幻如電，轉(zhuǎn)瞬便到了那個少女的身后，一手探出，抓住了在風(fēng)里飛揚(yáng)的黑色長發(fā)，硬生生將女子扯了回來。另一只手橫過了黑色的長劍，便是短促利落地一抹！
一劍斷喉，少女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fā)出，便跌落在沙漠中。
那時，她離裂痕已經(jīng)只有一丈的距離。她的血飛濺在風(fēng)里，有幾滴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裂痕內(nèi)。
裂痕里的金光發(fā)生了一陣異常的涌動，轟然大盛，居然蔓延出了地面。金光里，隱約竟然看到有一只手從里面伸了出來。那只手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中指戴著一枚銀色雙翅的戒指，在空氣里做了一個想抓住什么的緩慢動作。
看到那一只從大地深處伸出的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是破軍！那個九百年前就被封印在地底的魔，居然第一次向著另一個世界探出了手！
看到破軍手勢的召喚，已經(jīng)受了致命傷的少女仿佛被魔物附身一般，忽然用手臂撐起了身體，垂著流血的脖子，奮力朝著那只手的方向爬了過去！
“拉開她！”星主厲喝，“快！”
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少女爬到了裂痕邊緣，不顧一切地伸出手去。
女子那蒼白的、流著血的指尖，眼看就要接觸到地下深處伸出的手。然而，就在即將接觸到少女手指的一瞬，那只神秘的手上所戴著的戒指忽然收緊了，勒住了剛剛抬起的左臂，仿佛一個強(qiáng)大無比的禁錮咒術(shù)，令那只手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是封��？”諸人驚呼起來，“后土神戒的封��！”
就是這么一阻，鮫人已經(jīng)搶上前去，再度抓住了少女，將她從那道裂縫前扯開。只聽輕微的刺啦一聲，鮫人的手從她背部直插而入，竟然毫不留情地捏碎了她的心臟！
黑暗里，血肉在融化般消失，三魂七魄在風(fēng)里消散。少女眉心那一點(diǎn)殷紅的朱砂痣也隨之消失，仿佛一滴血融于天地。
“好險，”孔雀合掌喃喃，“幸虧……”
話音未落，隨著少女的死去，地底的那道裂縫里忽地爆發(fā)出了一聲憤怒的狂呼，整個大漠似乎都在戰(zhàn)栗和震動，如有雷霆在地底奔馳，滾滾而來。那道裂縫忽然間再度擴(kuò)大了數(shù)倍，仿佛大地之瞳在一瞬間怒睜開來。
“龍！快退！”幻影星主厲叱。
鮫人的手指還停留在少女的心臟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眼神里流露出了無法捉摸的悲哀。聽到這個指令才回過神來，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退避，只感覺戾氣迫人而來，光芒耀眼得令他無法視物。
在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那只涌動著金光的手從裂痕里掠探而出，直擊數(shù)十丈，一舉刺破了鮫人胸口的衣衫，發(fā)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咔的一聲響。
“龍！”同伴里最年輕的女子脫口驚呼，聲音戰(zhàn)栗。
“鳳凰！”星主厲叱，“守住陣式，不許擅離！”
那個鮫人沒有及時退開，也來不及回劍抵御，不得不直面迎接了魔暴怒的一擊。只是一擊，便沖口吐出一口血來，長劍脫手飛出。然而，在那一瞬間，奇跡出現(xiàn)了——
那把脫手飛出去的劍并沒有墜地，反而在空中一個轉(zhuǎn)折，活了一樣回過去，仿佛有無形的手操縱著，急斬向那道指向主人的金光！
只聽一聲巨大的轟鳴，金光竟然被一劍攔腰斬斷。
鮫人捂住胸口踉蹌而退，一直退到同伴組成的光之陣?yán)锊磐Ｗ ?br/> “你……沒事吧？”鳳凰急切地問。
鮫人搖了搖頭，被撕裂的外袍下露出隱隱的金光——那是非金非布的奇異軟甲，護(hù)住了他的心口。若非如此，他如今的下場必將和那個慘死的女子一樣，被剖心裂肺橫尸于地。他站回了同伴中，抬起手一招，那把黑色的長劍御風(fēng)而來，有靈性一樣地回轉(zhuǎn)，自動躍入了他的掌心，被默默握緊。
“多謝了，紫煙�！彼氖种篙p撫過明珠，低低吐出一句。
劍柄上那顆紫色的明珠發(fā)出幽幽瑩潤的光。
星主抬頭望天，手指在寬大的袍袖下迅速移動，計算著什么。頭頂星的位置已經(jīng)開始移動，顯示著最艱難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盡管地底尚有怒聲如雷，但那一道裂痕卻在緩緩地閉合，光芒也漸漸暗淡。云集而來的邪魔們仿佛知道它們的主人此次依舊無法出世，開始騷動不安，紛紛散去。
“諸位，準(zhǔn)備，”黑暗里，星主的聲音再度響起，“誅魔！”
“是！”六人齊齊往外踏出一步，抬起了手，默默念動咒術(shù)。那一瞬，光之穹隆從六個人的掌心重新升起，首尾相連，變成了一個明亮的圓，漸漸無限地往外擴(kuò)張，將那些涌來的邪氣都包了進(jìn)來！
白光。黑暗。白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洶涌的邪氣被漸漸凈化，抬頭看去，天上那一顆幽寰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從破軍的位置上移開，頭頂破軍光芒漸暗，那一道裂痕緩緩閉合，魔消失在了狷之原上。
“阿彌陀佛……”黑暗里，孔雀低沉地宣佛號，“累死老子了�！�
破軍熄滅，又度一劫。
六十年前那場大難后，組織里六個成員一下子犧牲了四個，幾乎是全軍覆沒，所以這次來的差不多都是新人。第一次參加命輪的行動，能全數(shù)誅滅七分身，的確非常不容易。連平日不露面的神秘星主都親自參與了最后的追殺，以防萬一。
仿佛是某種儀式一般，六個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那個女子的尸體，默默合掌。僧侶的祝頌聲在黑暗的大漠上響起，肅穆虔誠，如浪濤一般綿延擴(kuò)散。
待大漠上完全平靜下來后，星主開口了，言簡意賅：“諸位，雖然有些波折，但此次的七分身終于全數(shù)誅滅。龍、鳳凰、麒麟、孔雀、明鶴，辛苦你們了。此次事情已畢，那么，我們六十年后再見吧�！�
話音才落，影子便消解了，一粒一粒，仿佛黑色的沙，分解、消失在風(fēng)里。剩下的五人站在原地，看著星主就這樣消失。數(shù)百年來，他們的首領(lǐng)從來不曾真正地出現(xiàn)過。每次來到云荒的只不過是一個幻影而已，誰也不知道星主的真身位于天地間的何處，是男是女，哪怕是并肩戰(zhàn)斗的同伴。
“嘖嘖，不愧是老大，每次都走得那么帥！”孔雀贊嘆，轉(zhuǎn)過身，招呼剩下的四位同伴，“難得碰到一次，各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我知道附近有個……”
然而他還沒說完，剩下的幾個同伴沉默無語地看了一眼彼此，抬起右手手指橫向按在左腕上，用奇特的姿勢相互微微一禮，便飄然遠(yuǎn)去，在蒼茫的夜色里背向而馳，竟是去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只有最年輕的鳳凰微微遲疑了一下，臨走時回眸一顧，卻終究沒有說什么。
“喂！”僧侶大喊了一聲，“六十年才碰一次頭，不用那么急著走吧？”發(fā)現(xiàn)叫不住同伴們，他只能頹然回頭，問最后一個還在的人，“龍，你要不要留下來喝一杯？哦，你在干嗎？”
鮫人俯身看著那個死去的少女，默默地?fù)徇^對方的雙眸，將怒睜的眼睛合起，動作溫柔得猶如看著戀人睡去的情人。他在黑夜里凝望著這個新的犧牲者，眼神里有種奇特的哀傷，似乎神游物外。
“真是的……”孔雀嘀咕著，有些不安。自從戀人在上次行動里死后，這個家伙就變成了這樣無趣的人，做什么都像是在夢游，仿佛失了魂魄。
人世愛恨如潮，昔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海國翩翩少年，轉(zhuǎn)瞬已經(jīng)枯萎了。
這世間，有一種人能夠清楚地聽到來自自己內(nèi)心的真正聲音，并畢生以此為準(zhǔn)則去做事，無怨無悔。這樣的人，不是成了傳說，就是成了瘋子。
龍，就是這樣的家伙吧？
“好了好了，別在這里憑吊了，”孔雀粗魯?shù)卮驍嗔送�，“喝一杯去吧！�?br/> “不，不喝了�！滨o人終于直起身來，重新拉上了風(fēng)帽，淡漠地應(yīng)了一句，轉(zhuǎn)身在大漠中遠(yuǎn)去，一抹珠灰色的人影消失在滾滾黃沙里，只有一句話隨風(fēng)遠(yuǎn)遠(yuǎn)而來，“留到六十年后再喝吧，孔雀。”
“他娘的，一干完活兒，個個都跑得比兔子還快！”孔雀嘀咕著，俯身背起了女子的尸身，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遠(yuǎn)去，“嘖嘖，這個女人死得慘，回去還是替她做一場法事吧。”
黎明到來的時候，朝陽如舊升起，云荒大地光彩重生，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黑夜里那些流下的血，早已悄然消失。
黎明前，空寂之山的山腳下掠來了一抹淡淡的人影。
空寂之山位于云荒大陸的西端，高達(dá)萬仞，飛鳥不渡，和東部的慕士塔格雪山遙遙相對，是傳說中那些不肯轉(zhuǎn)生的亡靈的住所。在千年前冰族和空桑人爭奪這一片大陸的戰(zhàn)爭里，無數(shù)的空桑貴族在這里被屠殺，尸體堆滿了山腹的九重地宮。雖然后來經(jīng)過了光華皇帝的祭祀儀式，但千年來山上依舊草木不生，巖石多為赤紅色，殷紅如血。
昨夜那一場血腥的殺戮過后，黎明時分，連夜趕來的鮫人在一座墳?zāi)骨巴Ｏ隆?br/> 那座荒涼的墓被沙塵半掩，顯得零落而寂寥。墳前的那塊石碑半埋在厚厚的飛沙里，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字，下面蓋著朱紅色的玉璽�？绰淇�，書寫碑文的，竟然是開創(chuàng)當(dāng)今空桑光明王朝的光華皇帝——真嵐。
根據(jù)碑文的記載，在九百年前的那場決戰(zhàn)里，墓中的空桑女劍圣慕湮為了天下蒼生，親自出手封印了冰族統(tǒng)帥——那個號稱是破壞神轉(zhuǎn)世的破軍少帥云煥。那一戰(zhàn)后，失去了魔一樣強(qiáng)大的統(tǒng)帥，冰族大軍潰敗，終于被空桑和海國聯(lián)手逐出了云荒。
那是扭轉(zhuǎn)乾坤的一戰(zhàn)，輝煌奪目，載入了史冊。
石碑的正面刻著光華皇帝御筆書寫的銘文，背后卻用淺浮雕刻了一幅《劍圣誅魔圖》，描繪著那輝煌的一瞬：九百年前，云荒大地上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jìn)入最后關(guān)頭，暗夜中百萬雄師對峙。在一片血和火之中，空桑女劍圣白衣執(zhí)劍，御風(fēng)而來，一劍刺入了冰族統(tǒng)帥的心口。
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凝固成傳說。
雕刻師將那宏大的場景描繪得栩栩如生，那一瞬間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凝固了，每一個人的表情都?xì)v歷在目：劍圣慕湮在一劍得手后卻殊無喜悅，面容寧靜而蒼白。破軍少帥坐在座駕迦樓羅金翅鳥上，被一連五劍刺穿心口。那五劍首尾相連，在心臟上刻下了一個五芒星的符號，他心口的血順著光劍滴落，一滴滴落在劍圣的手上，殷紅刺目。
所有的表情和細(xì)節(jié)都栩栩如生。那樣凝固的一瞬，包含著無數(shù)無法言說的劇烈的感情，漫長得仿佛是永恒。每次他看到這幅圖畫，便不由得被其中蘊(yùn)涵的強(qiáng)烈情緒所沖擊，微微窒息。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dú)留青冢向黃昏。
沒有人知道這座墳?zāi)估锞烤孤裨崃嗽鯓拥膫髌�。幾個輪回以來，這座古墓又是怎樣牽引著宿命的線，讓無數(shù)人的命運(yùn)在百年后還被深深地羈絆。
自從那場曠世之戰(zhàn)后，神的時代已經(jīng)結(jié)束。
冰族滄流帝國被推翻，鮫人回歸碧落海國，空桑人重新統(tǒng)治了云荒。九百多年光陰荏苒，世人或許還記得空桑的開國皇帝真嵐，記得一年一度化為海潮來到云荒的�；侍K摩，記得后來封疆列土的六位王者。
然而，又有誰還記得那個曾在亂世力挽狂瀾的空桑女劍圣？她的一生默默無聞，在九天之上魂飛魄散、化為塵土灑落大地時，甚至連一座衣冠冢都不曾留下。
鮫人抬起手輕撫古碑，眼神復(fù)雜地變幻著。
一夜惡戰(zhàn)方休，劍上的血還沒有干，方才最后一個死去的女子的模樣在眼前晃動——眉心那一點(diǎn)朱砂痣是如此殷紅刺目，仿佛是從顱腦里透出的血痕。六十年前，當(dāng)紫煙的心臟在自己手里被捏碎時，流在自己手上的血，也是這樣滾熱吧？即便經(jīng)歷了漫長的極地冰封歲月，也無法減緩他心里那種烈火灼燒般的痛楚。
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一個輪回過去了。紫煙，紫煙……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側(cè)看著我，昨夜生死一線的時候，一定也是你從魔的手里將我救出。
可是，那么多年了，為什么你從來不肯出來見我呢？
他手指輕撫身邊黑色的長劍，那一顆鑲嵌其中的淡紫色明珠溫潤而晶瑩，在晨曦里和他默默對視。沉默許久，仿佛再也無法承受，他忽然間跪倒在墓前，深深彎下腰去，用額頭抵住了石碑，雙肩微微顫抖。
數(shù)百年來，命輪不曾停止地旋轉(zhuǎn)著，每轉(zhuǎn)過一格，便有更多的血和犧牲者出現(xiàn)。他們這些人在做的一切，究竟是墓中女劍圣所希望的抑或是她不愿見到的？
六十年前，他親手殺了紫煙；六十年后，犧牲者卻還是層出不窮！
這六合之間，又有什么可以斬斷那一條血的鎖鏈呢？
年輕的鮫人跪倒在黎明的晨曦里，久久不起。
黑暗遠(yuǎn)去，黎明降臨。正如六十年來的每一日一樣，太陽照舊升起，淡薄的緋紅色晨曦照在古墓上，映著這座記載著風(fēng)云歷史的石碑，溫暖而冰冷。這種溫暖，那些死去的靈魂和活著的死靈魂，能夠感受到嗎？
這一年，是光明歷青帝四十二年，離盛極一時的光明王朝開創(chuàng)已經(jīng)八百三十八年。
這一年，同時也是海國歷伏波�；嗜辍ｋx鮫人一族擺脫陸上人的奴役，回歸碧落海于璇璣列島上重建海國，已經(jīng)八百三十七年。
這一年，更是滄流歷九百六十一年。離滄流帝國被空桑和海國聯(lián)手擊潰、冰族人再度被驅(qū)逐出這片大陸，已經(jīng)八百三十九年。
時間流逝，數(shù)百年來鳴鏑無聲，這片大地從上一場浩劫中漸漸休養(yǎng)過來，從凋零走向復(fù)蘇，從復(fù)蘇走向繁榮。人口鼎盛，世道安泰——神之時代早已結(jié)束，百年前流下的鮮血也已經(jīng)被光陰沖淡，無數(shù)轟轟烈烈的過往只剩下淡淡的痕跡。
然而沒有人知道，在冥冥之中，宿命的輪盤卻從未停止過轉(zhuǎn)動。
自光華皇帝開盛世以來，云荒承平數(shù)百載。然六十年一度，劫數(shù)輪轉(zhuǎn)。幽寰重影，亡者歸來；破軍煥日，魔尊出世——時有浩浩之劫，滔滔之血，非扼守命輪不得以解其厄。
幸三界有精英輩出，負(fù)劍而來，于暗影中誅魔衛(wèi)道，縱橫萬里，上下千年。百獸拜麒麟為帝，百鳥以鳳凰為王。白鶴上舞于九霄，蛟龍騰躍于七海，又有孔雀明王，食污穢凈邪魔，隨同眾星之主，共守命輪。
天官湛深曾曰：九百年后，世當(dāng)有王者興，更有大難起。
——《六合書天官》
第一章蓮花
六十年后，空桑歷白帝十八年。
云荒大陸上，萬籟俱寂。風(fēng)從海上來，吹向一座高聳入云的白塔。那座塔位于大陸中心的鏡湖之上，從帝都伽藍(lán)城拔地而起，高達(dá)六萬四千尺，仿佛一道白虹凌駕于九霄之上。
白塔的頂端設(shè)有神廟，廟里黑沉沉的，沒有絲毫燈火。
神廟下三丈處，設(shè)有天象臺，有天官日夜守望。
子夜之時，天空里有一顆星不易覺察地移動了一個微妙的角度——從璣衡里的窺管看去，那顆光芒柔和的星正好落在了西北方的分野，和那一顆缺失百年的星位置重疊。那是一顆“幽寰”，預(yù)示著亡者歸來的不祥之星，正落在北斗中“破軍”的位置上。
只一瞬，那顆暗淡已久的星仿佛忽然間重新煥發(fā)出了光芒！
“什么？”蒼老的觀星者從璣衡旁驚呼著站起，“這、這是……”
是的，目下幽寰還沒有真正落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上，然而它的光芒已經(jīng)照射到了那顆破軍星上！按照這個軌跡推算，不出一年，這兩顆星便能完全重合！
到時候，那就意味著……
“神��！”須發(fā)蒼白的值夜天官狂呼著奔去，幾度在高高的石階上跌倒——
“破軍！破軍再度出現(xiàn)了！”
“亡者復(fù)生，天下要大亂了……要大亂了！”
在值夜天官踉蹌著離開后，白塔頂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寂靜。塔頂那一座全云荒最高的神殿里黑沉沉一片，緊閉的門上有著因長年不打開而生出的銅銹和灰塵。許久，只聽簌的一聲響，一雙枯槁的手拂開了簾子。
一線皎潔的月光穿過重重簾幕，照射在簾后蒼老的容顏上。那是一個年老的女祭司，頭發(fā)雪白，眼眸深陷，如兩點(diǎn)跳動的幽幽火光。她在這座神廟里靜坐修煉已經(jīng)六十多年，仿佛是聽到了天官的驚呼，女祭司從一面水鏡前站起身來，拂開重重帷幕，來到窗前，凝望著黑暗里的天和地。
屈指流年，斗轉(zhuǎn)星移。不知不覺，離上次行動已經(jīng)六十年過去了。如今是第三個三百年到來之期，破軍奪日之象又現(xiàn)。
宿命的輪盤，又要開始轉(zhuǎn)動了嗎？
看著占星者踉蹌遠(yuǎn)去的背影，空桑的女祭司在黑暗荒涼的神廟內(nèi)微微苦笑：就算天官把觀察到的這個噩兆稟告圣聽，空�；实塾謺惺裁捶磻�(yīng)呢？說不定，還是會如同以前那樣斥之為蠱惑人心的妄言吧？
畢竟空桑光明王朝開創(chuàng)已經(jīng)九百年了，這樣不祥的天象出現(xiàn)了不止一次，每次天官都會跑到帝君面前，叩首流血，用恐懼至極的語言描述著上天即將降臨的災(zāi)禍：
破軍復(fù)蘇，天下大亂，血流漂杵，蒼生涂炭。
當(dāng)?shù)谝淮纬霈F(xiàn)這種不祥的天象時，正是光明王朝開創(chuàng)后第五十九年，光華皇帝真嵐已經(jīng)去世，在位的是第二任皇帝西恭帝慕容朔望。
當(dāng)時的天官鑒深甚至不惜用人頭擔(dān)保，血諫帝君必須采取行動，否則，千年前冰族入侵的亡國之難便要重演。聽到德高望重的天官鑒深發(fā)出那樣嚴(yán)厲的警告，空桑上下為之震撼，西恭帝立刻下令六部藩王齊聚帝都伽藍(lán)城，陳兵百萬于狷之原的迷墻下，嚴(yán)防滄流冰族從西海上重返大陸，整個云荒大陸開始了新一輪備戰(zhàn)。
然而，在預(yù)言中“大天災(zāi)”到來的那一日，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幽寰在移到破軍位置之前忽然消失了，夜幕深沉，那一顆象征著殺戮災(zāi)難的破軍星依舊暗淡，毫無爆發(fā)的跡象。而云荒大地上一切如舊，毫無異常。
枕戈待旦的軍士們大嘩，朝野輿論也刮起了一陣風(fēng)暴，所有人都有了被愚弄的感覺。鑒深無法解釋自己的謬誤，在狂亂和羞憤之中一頭撞向璣衡，血濺占星臺，在不解和震驚之中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這一場風(fēng)波過后的第十一年，西恭帝駕崩。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結(jié)束。隨之而來的九百年里，每隔六十年，這種奇特而不祥的天象都會出現(xiàn)在天宇。不過令人欣慰的是，無論天官和占星者多么危言聳聽，每次“災(zāi)難”最終都是安然度過，并未發(fā)生任何令人不安的事。冰族還是被驅(qū)逐在西海上，破軍依舊暗淡無光，空桑人主宰的云荒依舊繁榮興旺。
已經(jīng)九百年了……到了如今，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有誰還會相信這種虛妄的預(yù)言呢？就算值夜天官跑到皇帝面前去進(jìn)言，只怕也得不到什么重視吧？
蒼老的女祭司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然而，這片大地上的蕓蕓眾生并不知道，這個聳人聽聞的故事被傳了九百年后，這一次，狼恐怕真的要來了。
黑夜里更漏迢迢，隱約傳來一聲嘆息：“歲逢破軍出，帝都血流紅。”
“看吧，如果這次我們六個扛不住，那么，云荒的大災(zāi)禍就真的要降臨了……”
當(dāng)星在九天上重影時，天地的盡頭也有人嘆息了一聲。
從極冰淵位于北方蒼茫海的盡頭。不同于其他六海，這片海是凝固不流動的，大片的冰殼覆蓋了海面，只在冰川縫隙之間才可以看到一線深湛的海水，藍(lán)到發(fā)黑，隱隱透出一種森冷的靜謐，仿佛藏在大地深處的眼眸。
從極冰淵是三界寒冷的中心，和南方碧落海底鬼神淵的地火熔巖正好形成云荒的陰陽兩極——水從地心涌出，卻比冰更冷，足以凍僵一切生物，甚至連鳥都無法飛渡這片大海，因?yàn)橐坏┰诿Ｃ４蠛Ｉ下湎滦菹�，爪子便會被凍結(jié)在浮冰上。
這是一片不屬于人世的凈土，如傳說中的“歸墟”一樣不可踏足。
云破月出，皎潔的光芒灑遍海面的巨大冰川，映照得整個從極冰淵仿佛琉璃世界。無數(shù)冰山在風(fēng)里隨著潛流緩緩移動，千奇百怪，好像巨大的魚類在水面下逡巡時露出的鰭。
然而，在這寸草不生、飛鳥不渡的極寒之地，冰凌中卻映照出一個人的臉龐。
“又到時候了嗎？”有人抬頭仰望天宇，默默算計著什么，眼里露出了隱隱的擔(dān)憂——那是一個鮫人，白衣藍(lán)發(fā)，雙瞳湛碧如深海，映照在琉璃般晶瑩的冰山里，宛如雪月輝光。在這樣寒冷的地方，他開口說話時居然沒有一絲熱氣吐出，仿佛他的呼吸比冰更冷。
他坐在一塊巨大的浮冰上，在北海上不知漂浮了多久，半身都被層層冰封。冰海之上有人在彈琴，泠泠徹徹，一聲聲如天上傳來。
六十年前那一場追殺尚在眼前，那些女子死前的眼神、魔憤怒的咆哮、飛濺的鮮血還未曾在他腦海里消失，然而轉(zhuǎn)眼便又是一個輪回。命運(yùn)之輪重新轉(zhuǎn)動，新的犧牲者又重新出現(xiàn)——他們六個人，又要再度從天涯海角前來聚首了。
只是……自己的手，還要反復(fù)地染上多少次鮮血呢？
那個人聽了半晌，不覺又微微嘆息了一聲。嘆息聲剛落，只聽撲棱棱的一聲，有什么從半空飛落，停在他的肩上。定睛看去，卻是一只潔白的鶴。奇怪的是那只飛過冰海的鳥兒竟然絲毫不覺得寒冷，在他肩上跳了一下，然后啪的一聲掉到他的掌心，再也不動。
那是一只紙折成的飛鳥，居然自行飛過了蒼茫海來到了這里！
“到得這樣快？”那個人低語，伸手拆開了它。
那張紙展開后大概一尺見方，上面印著淡淡的鳳尾羅水印，依稀還帶有女子的芬芳?xì)庀�，正是百年來他所熟悉的。如慣例，紙上密密麻麻寫了幾行字，分別是不同的姓名、年齡、目前居所等信息。
他默默看了一遍，手指一錯，一團(tuán)幽幽的藍(lán)色火苗從指尖燃起，轉(zhuǎn)瞬將紙化為灰燼。如往日一樣，他并沒有回信，然而眼里卻有些疑惑的神情——
這次信上的名字只有五個，比往年少了一個。
紙鶴飛過后，這片北海又恢復(fù)到了只有冰山冷月的沉寂。北極星高高懸掛在海面上，指引著天宇最北的方向，而其下的北斗七星卻光芒暗淡。那個人望著七星里那空缺了一處的位置，若有所思，又到了三百年爆發(fā)一次的時候了嗎？
該走了！他猛地抬手撐住了冰面，一躍而起。只聽一聲裂響，封住他的冰轉(zhuǎn)瞬層層碎裂。他毫不猶豫地飛身躍下冰川，投向了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縫。
在他躍入冰海中時，那一縷雪里傳來的曲聲仿佛微微頓了一頓。
厚厚冰層覆蓋下的大海，水底酷寒，足以讓一切生靈失去溫度。
他卻仿佛一條銀色的魚，悄無聲息地在冰海里游弋，藍(lán)色的長發(fā)在凜冽的水里散開，如同一匹優(yōu)美而詭異無比的綢緞在深海里飄曳。
沒有人潛入過從極冰淵的海底，所以，也從未有人見到過如此奇景。
在這個世上最寒冷的深淵里，層層浮冰之下，居然封凍著一列列巨大的骸骨！那些灰白色的骨骼沉沒在深海的最底下，大到不可思議，幾乎每塊都有一百丈長，整整齊齊地排布著，仿佛海底一座森然而龐大的城市，讓掉落其中的人顯得微小如芥子。
這，便是傳說中的“龍�！薄�
龍是七海的主宰，也是海國鮫人們供奉的神靈。傳說中，龍神和上古傳說中“云浮城”里的神族們誕生于同一時代。它萬年一換形，遺下巨大的骸骨，每當(dāng)大限來臨，便會悄然離開塵世，去到天盡頭一個神秘的處所，靜靜等待下一輪轉(zhuǎn)生。
那個地方，位于從極冰淵的海底，被稱為龍冢。
龍的遺骸是極其珍貴的、不屬于人世的寶物。
傳說中，龍牙可以制成絕世的利劍，鱗可以制成堅固的金甲，甚至它的每個骨節(jié)里都藏有價值連城的明珠，一顆足以買下半個葉城。那樣的傳說，令成功闖入過帝王谷皇帝寢陵的盜寶者都為之瘋狂，幾代人遠(yuǎn)赴北海，想要尋找傳說中的龍冢。
然而，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
此刻，這個人卻在巨大的森然骸骨中潛游，自由自在。他的雙足在躍入水中的瞬間悄然合攏，深藍(lán)色的鰭從足尖和雙腿兩側(cè)悄然展開，薄如蟬翼。宛如一縷輕得沒有重量的游魂，他轉(zhuǎn)瞬已經(jīng)深入水下數(shù)百丈，連一口氣都沒有換過。
鮫人躍入深海，一直穿過那些高大如林的巨龍骨骼，來到了龍冢的中心。每條龍在死時都把頭顱朝向了同一個方向，仿佛在守望著什么。
尸骸的中心是一座玉石高臺，臺基雕刻精美，上有盤龍云海，吞吐著寶珠。高臺四角伸出玉石龍首，拱衛(wèi)著正中的一個神龕，透明的神龕里供奉著一顆青色的琉璃寶珠，正閃著瑰麗無比的光芒——那種光芒映照著海底的墓地，使那些高大的骸骨都染上了一層青色，顯得肅穆而詭秘。
鮫人潛游到了神龕前，合起雙手微微一禮，碧光在他臉上幽明不定。
那正是傳說中的純青琉璃如意珠，龍神的寶珠。
和天地間那些普通的生靈不同，龍族壽命無盡，并擁有“完全轉(zhuǎn)生”的能力，能夠連綿不斷地繼承生生世世的力量和記憶，每次更換的只是形體。亙古以來，每任的龍神都與如意珠形影不離，只有在瀕死換形時才會將它暫時吐出，將自身精魂注入其中保存，等轉(zhuǎn)生后便立即吞回體內(nèi)，從而繼承前一世的一切，將所有的智慧和力量不斷累積。
此刻，在高臺的下方，有一條巨大的龍靜靜躺在水底。
那條龍是活著的。金鱗閃爍，軀體逶迤數(shù)百里，呼出的氣息在水底回旋，仿佛一陣小小的旋風(fēng)。然而，它的呼吸卻是時斷時續(xù)，接近枯竭。
那是一條垂死的龍，在這里靜靜等待轉(zhuǎn)生已經(jīng)一百多年。
這一世的龍神已經(jīng)存在了九千多年。八千年前，它為了守護(hù)海國，曾經(jīng)和云荒大陸上的星尊大帝血戰(zhàn)。九百年前，它又帶領(lǐng)著族人逃脫陸上人的奴役，回歸碧落海。
然而，即便是這樣深受愛戴的神靈，也須面對萬年一換形的大限。
那個鮫人禮敬如意珠完畢，便轉(zhuǎn)身走過去，恭謹(jǐn)?shù)貙⑹职丛诮鹕镊[片上，屈膝對那龐然大物稟告：“龍神，原諒我打擾了您的長眠�！�
海底忽然出現(xiàn)了一陣悠遠(yuǎn)的低吟。龍似乎暫時醒了，滿身金鱗翕動，水底仿佛有千萬星辰浮動。隨著龍的呻吟輾轉(zhuǎn)，整片海域都在微微蕩漾，隱隱有沸騰的跡象。它的每片金鱗足足有十丈方圓，大得如同一面墻壁，光可鑒人。然而奇怪的是，那面“墻”上卻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裂痕，似在由內(nèi)而外一寸寸地碎裂，是崩潰的前兆。
“龍神，很痛苦吧？云浮城中的天人尚有五衰，龍族亦無法擺脫�！蹦莻�人低聲禱告，“不久您就能從這個衰朽的軀殼里解脫，獲得新生。但在這個過程里，為了子民，請您盡量忍受。因?yàn)槟灰慌隳芰钇吆７v，覆滅國家�！�
他的聲音有奇異的魔力，仿佛可以和神靈溝通。
垂死的蛟龍漸漸恢復(fù)了平靜，不再掙扎，只有沉重遲緩的呼吸聲響徹海底，仿佛旋風(fēng)來了又去。金鱗破裂，龍血流入海水里，奇怪的是卻并不彌散，反而凝結(jié)成如同珠子一樣的殷紅顆粒，錚然掉落在冰冷的海底。
“龍神，”那個人低聲，“時辰又到了，同伴們在召喚我——”
他對著龍神抬起左手，掌心里驟然出現(xiàn)了一個金色的命輪！
那個命輪浮凸在他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心上，不知道是文上去的還是畫上去的，栩栩如生。那個純金色的命輪共分六格，中心鑲嵌著藍(lán)色的寶石，從皮膚下透出四射的光芒，居然在那個人的掌心活了一樣緩緩轉(zhuǎn)動！
看到那個光輪，垂死的龍神陡然睜開了眼睛！
“龍，您看，命輪已經(jīng)重新開始轉(zhuǎn)動了，”那個人低聲稟告，“我必須去到那里，和同伴聯(lián)手遏制破軍，否則云荒將會陷入大亂。”
一個聲音從神龕上的如意珠里發(fā)出，低沉悠遠(yuǎn)，響徹了整個龍冢。
“盡管去吧……千年之前，云荒之命運(yùn)便與海國息息相關(guān)。九百年大限到來之日，世當(dāng)有王者興，更有大難起。滄海橫流之時，爾等更需相互守望，共守命輪。”
“多謝龍神準(zhǔn)許�！滨o人單膝下跪，將手按在龍鱗上，低聲說，“接下來就讓暗鱈陪伴您吧，我會在一年后回到這里，一定趕在您尚未開始換形之前歸位�！�
龍微微頷首，將眼睛閉起，很快又陷入了沉寂。
“告退了�！彼吐�，足尖一點(diǎn)，從萬丈深的海底浮出，宛如一道輕煙般飛速上升。
他無聲無息地浮出海面，頭頂正是原先靜坐的那一塊巨大浮冰。從裂縫里仰頭看去，在那琉璃一樣透明的百尺堅冰中心，居然封凍著一把黑色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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