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人描述一種叫做伊格德拉西爾大樹，生命的白楊樹，它的根深扎在地獄或死神的王國，主干深入天堂，它的樹枝通過發(fā)芽和落葉，蔓延到各個地區(qū)和時代。每一片葉子就是一個低語，每一個須根就是一個言行，而樹枝是歷史。家族就是這樣一棵繁茂的大樹。在家族這棵繁茂的大樹上，生長著一個個男人和女人的名字，如樹枝上的葉子或花朵，只有走近，靜聽，才能感受到生命的芳香的氣息，傾聽到每一顆心靈深處的隱秘。時光的風(fēng)穿過這棵飽經(jīng)滄桑的老樹，昭示著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李明性的《家譜》就刻畫了這樣一棵百年老樹�！靶藜易V”這一事件既是貫串全書的主線，也是一種隱喻，象征著集體記憶以血脈傳承的方式內(nèi)在而頑強(qiáng)地流淌、保存，梳理家族史。
作者簡介：
李明性，河南虞城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編審，曾任副總編輯。主要作品有《大地芬芳》、《鳥音》、《故園》、《圣土》、《草珠項鏈》、《旅歐游記》等。曾獲河南省文學(xué)藝術(shù)優(yōu)秀作品獎和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
目錄：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后記 德芹六歲時，曾模糊記得祖父的死，十三歲時曾清晰記得祖母的死。三十年了，家中的親人都平平安安，再沒遭遇過喪親之痛。這次父親的死實在突然得莫名其妙，讓人不敢相信。一個月前，父親還帶著家鄉(xiāng)的嫩玉米、新紅薯葉來省城。老人知道孫子愛吃嫩玉米，兒子愛吃蒸紅薯葉。父親七十歲了，一口氣上到四樓，不發(fā)喘，臉色也不變。一進(jìn)屋來不及洗去身上的風(fēng)塵，就從提兜里拿出一包東西。這時，他的臉色神圣而自豪，將那包東西小心翼翼地遞到德芹手里。德芹接過后，立即感受到了它的分量，同時，也感受到父親的重托�！暗�，這么快，已經(jīng)印了出來�！薄班肃�，印出來了。不容易呀，花了半年的心血。全族的人都跟著掛念。”“爹，你為咱劉家做了一件大事呀�！薄笆前�，這也是你爹這輩子做成的唯一一件大事�！逼压⒆尭赣H抽煙。父親說戒了，自那次犯心臟病，再沒吸過。蒲公英擰了一把濕毛巾，讓父親擦臉。佳騏慌著給爺爺泡茶，拿水果。爺爺把孫子攬在懷里，指著那包東西，說：“佳騏，我的好孫子，爺爺把你的名字寫在這上面哩�！奔羊U瞪著好奇的眼睛，問爺爺：“這是啥東西？”“啥東西，千金難買，貴重得很呢�！睜敔斝Σ[了眼，喝了口茶，自豪地說，“乖乖，這是咱劉家的家譜啊！”爺爺又從兒子手中要過那包東西，當(dāng)著兒子和孫子的面，一層一層打開包著的報紙，里面露出六本整整齊齊的線裝新書。棕黃色牛皮紙封面上印著四個隸書大字“劉氏宗譜”�！盃敔敚@家譜有什么用？”聽孫子這一問，爺爺立時臉上皺紋條條揚(yáng)起，目光閃著平時少見的光亮，一手習(xí)慣地捋了一下八字胡，從衣兜里摸出一個老眼鏡盒。眼鏡盒是鐵皮做的，很有些年頭了。爺爺小心翼翼打開，取出一副老花鏡，戴上。掀開劉氏宗譜首冊第一頁，像講書先生一樣講開了�！昂⒆樱憧�，這是從老譜上拓印下來的，開章第一篇說得明白�！苯又鴵u頭晃腦，有腔有韻地念道：“嘗謂：國有國史，縣有縣志，家有家譜。譜者，為之序宗派，明世系，敦宗睦族，傳之后世也，而不能終止。嘗思：水必有源，其流始長；木必有本，其枝始茂。人必有祖，而才脈脈相續(xù)，生生不已為子孫者。而不推本祖宗之所自始，是不知水之有源木之有本也。歐陽公云：人而不知其家世所自出，則徨若鳧雁……”孫子說：“爺爺，我明白了，家譜不就是一個家族的歷史嗎？上面記著爹是誰，爺爺是誰，爺爺?shù)牡钦l，爺爺?shù)臓敔斒钦l，叫我說，這個用處不大。一個人只記住爹和爺就行了，再往上數(shù)，誰又能記得�。坑涀×擞譀]一點(diǎn)兒印象，很快淡忘了�！钡虑叟赂赣H不高興，替父親辯護(hù)說：“兒子，有一句話你說得不對。在學(xué)校里學(xué)過的世界歷史、中國歷史，又分古代史、現(xiàn)代史。國有國史，家有家史。你爺爺續(xù)的這個家譜很重要，咱劉家是個大家族，方圓分布幾十個村莊，在外邊工作、上學(xué)、打工、當(dāng)兵的何止上千人。還有出國的遷往國外的。你要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歷，血脈血統(tǒng)，翻開這家譜就明白了�！备赣H連連點(diǎn)頭，忙翻開一冊家譜，用粗硬的指頭點(diǎn)著用黑線連著的名字：“孩子你看，這是你的名字劉佳騏，上面連著的是你爸的名字劉德芹，還有你大伯德榮，你叔德荃。再往上這是你爺?shù)拿謩虿�，還有你大爺劉堯光，你二爺劉堯順，再往上是你曾祖父劉賢忠……”德芹摩挲著佳騏的頭說：“兒子，你不是常問‘我從哪里來’，今天答案找到了�！奔羊U搖搖頭，詭秘地一笑：“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睜敔斦f：“咱們的宗譜始修于清順治四年，這是第九次續(xù)修。按康熙二十二年時訂下的家譜是：乾生中成，盛世利貞，讓賢堯德，佳君輔政，安邦崇功，延師益友，家業(yè)昌隆，詩書禮儀，永遠(yuǎn)光明。劉佳騏的佳字，乃‘佳君輔政’的佳字，再往后，這個族譜就靠你們佳字輩來續(xù)了。”佳騏不置可否地一笑。蒲公英剝了一個香蕉遞給父親說：“德芹，快收起來，收起來，咱們?nèi)ソ稚险壹绎堭^請爹喝兩杯�！奔羊U對德芹說：“爸，今天請爺爺吃飯，找家上檔次的飯館。我媽腰里有錢，叫她出出血�！币患胰苏f說笑笑，下樓來到商都大街。街上人來人往，各種招牌廣告花花綠綠，食品店、小商品店更是五光十色。小伙子留起長頭發(fā)，姑娘們燙起卷卷毛，牛仔褲、T恤衫、西裝、迷你裙……新潮服裝令人眼花繚亂。觸目皆可看到正建的高樓腳手架，用綠色紗網(wǎng)遮擋著，大吊車像巨人的長臂，在空中揮動。到處都是建筑工地，到處都能昕到打樁機(jī)的轟鳴。潮水般的廉價農(nóng)民工，從鄉(xiāng)村涌人城市。在高樓林立的工地上，在各種地下管道的施工現(xiàn)場，都可看到他們塵土蒙面揮汗如雨的身影。德芹留意街面小店的店名，那真叫五花八門。就說飯館吧，不長的一段街面上，就有“東北大骨頭”、“信陽甲魚城”、“道口燒雞”、“武漢九九鴨”、“成都譚魚頭”、“老五滋補(bǔ)羊肉湯”、“內(nèi)蒙古小肥羊火鍋城”、“蘭州牛肉拉面”、“狀元餃子館”、“苗寨啤酒鴨”……其中一個招牌上畫著一頭憨頭憨腦的小毛驢，豎著兩只長耳朵，瞪著一雙淘氣的大眼睛，在撅著尾巴撒歡。旁邊寫著“五香驢肉館”，還有一行廣告詞：“多吃驢肉，延年益壽�！侗静菥V目》：驢肉補(bǔ)血益氣，養(yǎng)心安神，治積年勞損。”還介紹著經(jīng)營的名目：驢肉砂鍋、驢香腸、爆炒驢肝、驢雜碎湯、驢肉包子、驢眼、驢腦、驢鞭、驢排骨、驢筋……德芹指著招牌笑道：“咱們?nèi)コ晕逑泱H肉吧。”蒲公英說：“這家是新開的，聽說吃家不少，一天都吃幾頭小毛驢呢�！备赣H一聽拉長了臉，眉頭挽個疙瘩：“咳，我一輩子不吃驢肉，這個餐館就甭進(jìn)啦�！钡虑酆鋈恍盐虻溃骸皩Γ闱莆疫@記性，欠打，爹養(yǎng)一輩子驢，從來不吃驢肉。記得小時候，家里的一頭老驢死了，連皮也沒剝，就埋在后園子里了，爹難受得幾天吃不下飯�！备赣H眼圈兒一紅，嘆道：“毛驢子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呢。”蒲公英搶過話頭：“爹，咱們?nèi)コ院ｕr吧，都是活魚活蝦，還有雁鳴湖里的大閘蟹，現(xiàn)在正肥�！备赣H擺著手：“吃那弄啥，價錢老貴瞎花錢�！奔羊U說：“我知道爺爺想吃啥�！钡虑酆推压⑿χ鴨査骸澳阏f你爺想吃啥？”佳騏說：“爺爺想吃燴面�！睜敔斠宦犘α耍骸斑@回算叫孫子說對了，爺爺就是想吃碗燴面。”蒲公英說：“這好辦，城隍廟對門有家燴面館，挺有名的�！蹦翘�，父親吃了一大碗燴面，打著飽嗝，捋著小胡子，連夸燴面的味道好。德芹夫妻想留父親多住幾天，父親心里念叨著為始祖立碑的事，住不下，說夜里常夢見德芹的爺爺再三囑托他，千萬要把始祖碑立起來。不然，祖宗們的魂靈都不得安寧。因為這個大家族亡故的人很多，他們每逢陰間的“鬼節(jié)”，也要祭拜祖宗。因始祖碑沒有了，就會找錯地方。德芹不相信這些，但為劉氏家族的開山老祖宗立塊碑還是支持的。父親走時，他捐了二百元，蒲公英嫌少，又添了一百元。父親很滿意，臨下樓時，又提起他從老家?guī)淼摹秳⑹献谧V》。說這回修譜一共印了四千套。凡在譜的一家一套。他自己要了三套。一套留在老家交給三兒子德荃，一套寄給了遠(yuǎn)在邊疆的長子德榮。送給德芹的這一套一定要保管好，以后傳給佳騏。德芹連連點(diǎn)頭。父親穿著一件皂布對襟馬褂，那天因為有點(diǎn)熱把衣扣解開了。父親下樓梯時，一股城市的熱風(fēng)撩起他的衣襟，像是扇動著黑色的翅膀。父親這一段操勞太甚，身形瘦了許多，在德芹眼中，父親像一只疲憊的老鴉，不免心中有些酸楚……P1-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