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聶魯達的情人


作者:安布埃羅     整理日期:2015-06-04 23:57:41

1973年,旅居智利的古巴青年卡耶塔諾在一場名流派對上偶遇病痛纏身的偉大詩人聶魯達。此時的卡耶塔諾正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聶魯達便出資委托他去尋找一位旅居墨西哥城的古巴醫(yī)生布拉卡蒙特博士?ㄒZ本以為聶魯達想讓醫(yī)生替他醫(yī)治癌癥,可沒想到詩人真正要找的卻是醫(yī)生的妻子貝阿特麗絲——詩人昔日的情人之一。貝阿特麗絲行蹤詭秘,身份多變,卡耶塔諾沿著線索一路明察暗訪,先后來到墨西哥、古巴、東德和玻利維亞。他能夠找到神秘女子貝阿特麗絲嗎?詩人又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到她?這是一場與死神賽跑的旅程,卡耶塔諾的偵探生涯也由此開啟。
  目錄:
  譯本序
  第一章荷席<1—15>
  第二章瑪莉亞·安東妮塔<16—30>
  第三章德莉亞<31—45>
  第四章瑪?shù)贍柕?46—51>
  第五章特莉妮達<52—66>
  譯后記眼前就是有著干燥節(jié)瘤的木門,但沒人給他開門。這一回,他摸摸那個銅制的舊門環(huán),然后雙手插進羊皮夾克的口袋里,心想:等著吧!在港口冬季有霧的早晨吐出白色的氣之后,他開心地想到:這好像是抽煙,好像是在一座已經(jīng)沒有火柴和香煙的城市抽煙。
  剛才他在阿里巴巴浪費了一個小時,那是一家咖啡店,位于街角,過去就是德國大街,與毛利劇院成對角線。他就是在那里讀到歐瑪爾薩維特拉桑迪斯發(fā)表在《大眾報》上的專欄文章以及恩里克里拉馬西在《智利報》上發(fā)表的文章。與此同時,土耳其人哈達德正在給他準備咖啡。一個腦子有病的家伙在謾罵物質(zhì)匱乏、購物排隊現(xiàn)象和街頭騷亂,害怕政治上的分歧會肢解國家并將他扔進垃圾桶里去。卡耶塔諾再次看手表,十點已經(jīng)過去了。他一邊想著也許他還沒從首都回來,一邊望望海霧里隱約可見的港灣。
  他和聶魯達的相識是幾天前的事情,地點在瓦爾帕萊索市長的住所,那是在一次石鍋海鮮的聚餐晚會上;他妻子拉他去的,想讓他與本地區(qū)進步的政界、知識界人士有所認識。安賀拉說:“你應(yīng)該認識一下眾議員古斯塔維諾和安德拉特,認識一下歌唱家帕約格隆多納和卡托阿爾金塔,認識一下畫家卡洛斯埃爾默西亞以及港口浪漫詩人薩利塔維亞爾和恩尼奧摩爾特多,他們是些有革新思想,有創(chuàng)造力,敢于對社會進步有擔待的人。”安賀拉跟這些人有很好的關(guān)系,她不遺余力地幫助丈夫找工作,在那個混亂時期對于一個像他這樣來自加勒比海地區(qū)、在智利僅僅待了兩年的人,找工作可不容易。但是在妻子那幾乎是母親般的努力和希望后面,卡耶塔諾領(lǐng)悟到她有別的憂慮:她希望理順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然后再轉(zhuǎn)移到別的問題上去,也許僅僅由于這件唯一沒有完成的事情而把別的問題都給耽擱了。安賀拉的計劃并非是安排一種夫妻生活,而是一種政治生活,沒有政治擔當,甚至連個正式的職位都沒有,跟她來到這個國家的丈夫就無法融入這個社會。
  他在這個晚會上的感覺正是如此:不在圈子里,而是在游戲規(guī)則之外;要不是他老婆拉他來,沒人會邀請他,而他也不想來。他越想情緒越壞。他不愿意摻和到妻子建議的名人圈子里去,更不愿意到那位被贊揚和神話包圍的主人身邊去,卡耶塔諾有一種朦朧的失望感,決定撤退到本世紀初建造的這所住宅的圖書室,由于它有黃色薄鋅板包裹,因而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圖書室的地板,看上去像是橡木條,書架上擺著皮面精裝書,光線昏暗,正如卡耶塔諾預(yù)想的那樣,室內(nèi)無人。他在面對窗戶(外面是花園)的一把法國藤條式圓椅上坐下來;▓@里有幾個客人不怕寒氣,邊抽煙邊談話。他呼吸著從太平洋吹來的濃香,回想起加勒比海和另外一個安賀拉。
  就這樣,他沒了時間概念。顯然,沒人想著他。但恰恰就在他覺得這場智利人聚會已經(jīng)遙遠得幾乎像是從前某個時期的事,確切地說,幾乎像是一場漫長、模糊的夢時,他聽見身后有腳步聲。這驚醒了他樸素的夢境。有人進來了!幸虧這個人也沒開燈。那進來的人像他一樣也喜歡昏暗的環(huán)境,可能也夢想著獨處。他一動不動,避免出聲。也許那人弄錯了地方,或者一看沒人,就會離開。但是,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速度很慢,好像懷疑腳下的地板。終于,那人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您好,騎士!”
  這稱呼的口氣有點嘲諷的意味,又像友好的表示,好像早就認識他,要和他開個玩笑,這不尋常的問候方式,很有個性,和藹可親,讓卡耶塔諾吃了一驚,因此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由于冷場讓他覺得這聲問候越發(fā)顯得不真實,他連忙找出一句回話來。
  他說:“要是對嘈雜聲嫌煩,這里就太好了!彼肫鹆藙偛拍_步聲的緩慢節(jié)拍,心想:這一定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于是他又說:“是恢復(fù)體力的好地方!奔热幌M侨穗x開,干嗎要說這話?好像要邀請那人留下來似的。至少,他還沒轉(zhuǎn)身去看那人,而是繼續(xù)注視著窗外的海景。但是,他感覺那人就在自己身后,也加入他的行列。
  “這讓我回想起年輕時在緬甸仰光的情景。”他聽見那人說道。他心里納悶:這南國的寒冷與那個遙遠、淹沒在熱帶雨林氣候中的亞洲國家,哪里有共同之處呢?“士兵之夜。那人被海浪拉到了遠方。”那人說著,好像在沉思,又像是描述給他聽的。這人從哪里來的呢?海風拍打著窗簾?ㄒZ望著波浪。他估計那人也正在看海呢!“男人只要來到大海面前就好像是站在了大海中央!
  卡耶塔諾打斷對方的話。
  “您在說誰呀?”
  “你不是外國人?”“你”這個稱呼讓他吃了一驚,但并不覺得討厭。他是希望獨處,可是那人的聲音讓他感覺是可以接受的!耙粋人如果遠離家鄉(xiāng),就沒了家,就要四處漂泊了。我曾經(jīng)也喜歡這樣的角落。”
  “您至今還喜歡角落呀!”他覺得現(xiàn)在是他讓那人吃驚了。那人笑了。他覺得兩人離得更近了。
  “你說得對。我至今還喜歡角落。”氣氛松弛下來了。但是,好像雙方都有意保持對話的距離,互相避免望著對方,都繼續(xù)望著太平洋!叭缃裎矣袔滋幈茈y所,到處有朋友?墒,往往還需要這樣的角落。你是古巴人,對吧?”
  卡耶塔諾想,是口音暴露了他的國籍。他把身份說得更準確些。
  “哈瓦那人。”
  “那你是安賀拉的丈夫!笨ㄒZ有突然被人剝光衣裳的感覺。那陌生人像個朋友一樣連忙為他披上衣裳:“別驚訝!她在這里很有知名度。我們都知道她跟美國佛羅里達州的一個古巴人結(jié)了婚。”
  這個“我們”都是些什么人?他第一次覺得很想回身看看對方的模樣。但他克制住了這樣的誘惑:自從他跟在老婆屁股后面熱情洋溢地來到這個世界南端的國家并且一事無成地過了兩年的時間后,他已經(jīng)學會了遇事不急于表態(tài)。
  “是個住在郊外的哈瓦那人!彼⌒闹斏鞯貜娬{(diào)。
  那人在他身后笑了。
  “你老婆很漂亮,聰明能干。應(yīng)該感到自豪!
  可他沒有這種感覺。大概那人有所察覺。借助雙方的距離,借助分散了二人視線的海浪,他假裝有自豪感。
  “是的。別人都很羨慕我?隙〞腥瞬孪耄簽槭裁此辉谶@里找男人而一定要去美國呢?”
  這一次,那智利人沒笑。
  “世界上不幸的愛情都有共同的氛圍!蹦侨送蝗桓呗暤溃忠幌伦雨幊疗饋砹。一種舊時的悲傷(延續(xù)的歲月超過了卡耶塔諾能計算的長度)似乎頃刻間就扎根進前一刻還談笑風生、平和、可親、有文化教養(yǎng)的聲音里了。盡管在繼續(xù)說下去前稍稍一頓,但再開口時,他聲音響亮的程度仿佛是要沖鋒陷陣!靶』镒,請原諒我的直率!可是我知道戴著那些面具是多么痛苦。只要看見那些面具,我的眼睛立即就可以洞穿它們。我一看見你坐在窗前,遠離那座你本該與妻子攜手散步的花園,就猜出了是怎么回事。我見過有人刻意遠離老地方,好像就是為了不承認它的存在!
  卡耶塔諾沉默了。人家很有說服力,他沒話說。而這個怪怪的對方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
  “到了我這個年齡,人們會自以為見過世面了,不會上當受騙了,叛變也嚇不倒自己了……不對。恰恰相反,只要輕輕一推,只要在天天走的老路上意外地一滑,本來以為的平衡就會打破。另外,本能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沒了。時間所剩無幾!蹦侨说穆曇,本來是熱情洋溢的,一提到時日無多就降低了。后來,他又重新提高了嗓門:“燃燒的還在繼續(xù)燃燒,無法撲滅,也沒辦法忽略……”稍一猶豫,又說:“也沒有力氣去檢查它!彼趯ふ医Y(jié)束語:“年輕的時候,很快就會絕望,立刻會擔心:誰要爽約,就不會再見了?蛇@個世界總是顛來倒去的……”
  最后這句影射的話雖然說得模糊,卡耶塔諾明白那人是在說自己。但是,上述這番話在某種程度上對他也有價值。他有這種直覺。
  卡耶塔諾問:“您是作家吧?”
  “小伙子,你很有偵探的才干。”那陌生人用半嘲諷的口氣說道,“將來你工作累了,可以在一間亂七八糟的小辦公室外面掛個牌子,等著有人花錢雇你調(diào)查什么事情!
  卡耶塔諾實在無從判斷,身后那人是在拿他開心嗎?還是為他指路?不過反正都是游戲罷了。
  “先生,我會記住您的話……”
  “……我姓雷耶斯。名叫里卡多雷耶斯!蹦侨撕孟裨谖⑿Γ澳憬锌ㄒZ,對吧?干什么工作。俊
  “這些日子,有什么干什么。我在等一份工作。但是,已經(jīng)等了兩年了,現(xiàn)在我開始認為安賀拉的人脈關(guān)系不一定那么好!
  這次,雷耶斯什么也沒說。突然間咳嗽起來了。卡耶塔諾沒動彈,為剛才埋怨自己的老婆而感到羞愧。不過,他想起自己應(yīng)該有些禮貌。
  “要不要把窗戶關(guān)上?”
  “別擔心!不是窗戶的原因。”雷耶斯回答說,他清清喉嚨,打算把咳嗽壓下去!斑@么說你是在找工作啦……”他還要說下去,但是一個女人高跟鞋的聲音傳進了圖書室。
  “人們都在打聽你呢!可你卻像個牡蠣一樣藏到這里來了。”這是個黃頭發(fā)女子,聲音鏗鏘有力,“走吧!你的鰻魚湯已經(jīng)好了。市長要向你致歡迎詞。走吧!走吧!”
  此女的闖入使得卡耶塔諾終于轉(zhuǎn)過身來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人不是在身后,而是站在他身邊。吃驚之余,他認出了那人!整個晚上,他都沒敢靠近此人,他的拘謹不單單因為包圍此人的密不透風的仰慕者們,而且還因為此人(粗壯的形象和遲緩的動作)所造成的權(quán)威性;此人那蜥蜴般的大眼皮下流露出來的憔悴眼神剛才從海上移到他身上,又從他身上回到海上,而他居然在整個談話間都不屑回頭看人家一眼。眼下,這位偉大的詩人、阿連德政府派遣的駐法國的尊敬大使,要被那個女人拉走了。他從來沒跟一位獲得諾貝爾獎的人獨處過。忽然間,激動的心情傳遍了全身,讓他熱血沸騰。
  “凡是瑪?shù)贍柕轮笓]的地方,水手就得服從命令!贝笤娙顺麛D擠眼睛,他身穿那件奇洛埃島的斗篷,戴著常年不離身的鴨舌帽,搖晃著有巨大黑痣的面頰準備離開,“一句話,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幾天如果有空,請來塞巴斯蒂安之家看我!小伙子,我那里有你的故鄉(xiāng)哈瓦那老城的明信片。只要給我打電話就行了。”
  之后他一直沒敢打電話。反倒是詩人來電找他,請他來家坐坐。因此,現(xiàn)在他來到了戈雅多小巷。終于有人來開門了,那人打開這扇合頁生銹、吱吱作響、有干燥結(jié)瘤的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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