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秋,張愛玲先到臺灣,再訪香港。這段游記張愛玲于1963年寫成英文本A Return To The Frontier,80年代又以中文重寫出《重訪邊城》,是張愛玲生平唯一描寫臺灣的文章。臺灣和香港,在張愛玲眼中皆屬懸在大陸邊上的“邊城”,而與中國大陸一水之隔的臺灣又和同內(nèi)地接壤的香港風(fēng)格完全不同。透過她的犀利之筆,我們看到了現(xiàn)今臺灣早已忘卻的文化特質(zhì),以及舊時香港色香味俱全的市民生活。 作者簡介: 張愛玲,1920-1995。 目錄: 亦報的好文章 張愛玲短篇小說集自序 愛默森的生平和著作 梭羅的生平和著作 憶胡適之 談看書 談看書后記 張看自序 張看附記 對現(xiàn)代中文的一點小意見 人間小札 羊毛出在羊身上 關(guān)于笑聲淚痕 惘然記 信亦報的好文章 張愛玲短篇小說集自序 愛默森的生平和著作 梭羅的生平和著作 憶胡適之 談看書 談看書后記 張看自序 張看附記 對現(xiàn)代中文的一點小意見 人間小札 羊毛出在羊身上 關(guān)于笑聲淚痕 惘然記 信 海上花的幾個問題 回顧傾城之戀 關(guān)于小艾 表姨細姨及其他 談吃與畫餅充饑 續(xù)集自序 “嗄?”? 草爐餅 對照記 編輯之癢 四十而不惑 憶西風(fēng) 笑紋 重訪邊城 一九八八至——?道旁該都是些舊式小店,雖然我這次回來沒來過。樓上不會不住人,怎么也沒有半點燈光?也是我有點心慌意亂,只顧得腳下,以及背后與靠邊的一面隨時可能來的襲擊,頭上就不理會了,沒去察看有沒有樓窗漏出燈光,大概就有也稀少微弱,而且靜悄悄的聲息毫無。 要防街邊更深的暗影中竄出人來,因此在街心只聽見石板路的漸漸的腳步聲。古老的街道沒有騎樓,畢直,平均地往上斜,相當(dāng)闊,但是在黑暗中可寬可窄,一個黑胡同。預(yù)期的一拳一腳,或是一撞,腦后一悶棍,都在蓄勢躍躍欲試,似有若無,在黑暗中像風(fēng)吹著柔軟的汽球,時而貼上臉來,又偶一拂過頭發(fā),擦身而過,僅只前前后后虛晃一招。 這不是擺綢布攤的街嗎?方向相同,斜度相同。如果是的,當(dāng)然早已收了攤子,一點痕跡都不留。但是那樣鄉(xiāng)氣的市集,現(xiàn)在的香港哪還會有?現(xiàn)在街上擺地攤的只有大陸帶出來的字畫,掛在墻上。事隔二十年,我又向來不認識路,忘了那條街是在娛樂戲院背后,與這條街平行。但是就在這疑似之間,已經(jīng)往事如潮,四周成為喧鬧的鬼市。攤子實在擁擠,都向上發(fā)展,小車柜上豎起高高的桿柱,掛滿衣料,把沿街店面全都擋住了。 在人叢里擠著,目不暇給。但是我只看中了一種花布,有一種紅封套的玫瑰紅,鮮明得烈日一樣使人一看就瞎了眼,上面有圓圓的單瓣淺粉色花朵,用較深的粉紅密點代表陰影;ㄏ聝善⒌俚狞S綠色小嫩葉子。同樣花還有碧綠地子,同樣的粉紅花,黃綠葉子;深紫地子,粉紅花,黃綠葉子。那種配色只有中國民間有。但是當(dāng)然,非洲人穿的獷野原始圖案的花布其實來自英國曼徹斯特的紡織廠——不過是針對老非洲市場,投其所好。英國人仿制的康熙青花磁幾可亂真。但是花洋布不會掉色。與我同去的一個同學(xué)用食指蘸了唾沫試過了。是土布。我母親曾經(jīng)喜歡一種印白竹葉的青布,用來做旗袍,但是那白竹葉上膩著還沒掉光的石膏,藏青地子沾著點汗氣就掉色,皮膚上一塊烏青像傷痕。就我所知,一九三○年間就剩這一種印花土布了。香港這些土布打哪來的?如果只有廣東有,想必總是廣州或是附近城鎮(zhèn)織造的。但是誰穿?香港山上砍柴的女人也跟一切廣東婦女一樣一身黑。中上等婦女穿唐裝的,也是黑香云紗衫,或是用夏季洋服的淺色細碎小花布。校區(qū)與中環(huán)沒有嬰兒,所以一時想不到。買了三件同一個花樣的——實在無法在那三個顏色里選擇一種——此外也是在這攤子上,還買了個大紅粉紅二色方勝圖案的白絨布,連我也看得出這是嬰兒襁褓的料子。原來這些鮮艷的土布是專給乳嬰做衣服的,稍大就穿童裝了。 廣州在清初“十三行”時代——十三個洋行限設(shè)在一個小島上,只準(zhǔn)許廣州商人到島上交易——是唯一接近外國的都市,至今還有炸火腿三明治這一味粵菜為證。他們特有的這種土布,用密點繪花瓣上的陰影,是否受日本的影響?我只知道日本衣料設(shè)計慣用密圈,密點不確定。如果相同,也該是較早的時候從中國流傳過去的,因為日本的傳統(tǒng)棉布向來比較經(jīng)洗,不落色,中國學(xué)了繪圖的技巧,不會不學(xué)到較進步的染料。 看來這種花布還是南宋遷入廣東的難民帶來的,細水長流,不絕如縷,而且限給乳嬰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