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歷史通俗讀物,為《百家講壇》欄目結(jié)集作品。 梁啟超在其著作《中國歷史研究法》里稱《資治通鑒》是一部“皇帝教科書”。作者從應用歷史學角度講述了《資治通鑒》作為一部全面總結(jié)了中國傳統(tǒng)政治智慧的歷史典籍,雖然它全面總結(jié)了宋代之前歷代王朝興衰成敗的規(guī)律和經(jīng)驗,是中國自宋代以后帝王們了解中國傳統(tǒng)政治法則、提高治理國家能力的首選教科書,但它的影響力在今天不僅超出了史學研究范疇,還為當下的管理者提供了可以借鑒的經(jīng)驗與教訓。 作者簡介: 姜鵬 漢族。浙江寧海人。2000年畢業(yè)于浙江師范大學歷史系,獲學士學位;2006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歷史系專門史方向,獲博士學位。同年留校任教,現(xiàn)為復旦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研究領(lǐng)域:思想文化史、中國傳統(tǒng)史學、《資治通鑒》研究。 2012年和2013年在央視《百家講壇》分別主講大型系列節(jié)目《漢武帝的三張面孔》和《三國前史:一個傀儡的力量》。 著有《漢武帝的三張面孔》《三國前史:一個傀儡的力量》《北宋經(jīng)筵與宋學的興起》等作品。 目錄: 第一章皇帝的教科書 一、特殊的讀者 二、成功帝王的類型 三、失敗帝王的類型 四、我們的視角 第二章意蘊深遠的開篇 一、“無頭”的開篇 二、司法必先守法 三、法的價值 第三章用人的學問 一、關(guān)于繼承人的爭論 二、荀瑤的表現(xiàn) 三、智趙斗法第一章皇帝的教科書一、特殊的讀者 二、成功帝王的類型 三、失敗帝王的類型 四、我們的視角 第二章意蘊深遠的開篇一、“無頭”的開篇 二、司法必先守法 三、法的價值 第三章用人的學問一、關(guān)于繼承人的爭論 二、荀瑤的表現(xiàn) 三、智趙斗法 四、人才的“才”與“德” 第四章魏文侯的領(lǐng)導素質(zhì)一、禮賢下士 二、誠信與擔當 三、聽取不同聲音 四、各司其職 第五章無用乃大用一、以人才為寶 二、魏文侯選相 三、翟璜的疑問 四、“有”與“無”的辯證 第六章商鞅的得與失一、人才與國運 二、商鞅去魏 三、誠信與立國 四、法本與人本 第七章“聽”的政治一、“聽”的層次 二、孟嘗君聽諫 三、趙王聽讒 四、齊威王明聽 第八章虛己任人的劉邦一、司馬光“三大法寶”論 二、任官:劉邦與陳平 三、劉邦善用人的奧秘 第九章信賞與必罰一、信賞:劉項差別 二、劉邦本色 三、信賞與“懂”賞 四、必罰:劉邦誅丁公 第十章自責與自悟一、項羽的用人術(shù) 二、一個比較 三、霸王的最后一戰(zhàn) 四、至死不悟 第十一章繼承人穩(wěn)定法則一、趙武靈王的悲劇 二、燕王噲的荒謬禪讓 三、劉邦立嗣風波 第十二章克己守法的漢文帝一、不以私意擾法 二、魏文帝的反例 三、馮唐的唐突 第十三章擾民與享樂主義一、君主的五種類型 二、露臺之金 三、漢文帝的墓葬 四、秦朝的反面經(jīng)驗 第十四章用時間消化矛盾一、吳太子之死 二、文、景的不同策略 三、七國之亂的平定 四、文、景比較 第十五章名將們的生死恨一、“真將軍”周亞夫 二、周亞夫之死 三、李績與唐太宗父子 四、“雄猜”失策 第十六章黃河治理與民生問題一、漢武帝時代的黃河泛濫 二、國計與民生 三、司馬光的批判 四、歷史判斷的兩難 第十七章文武張弛之道一、漢武帝的成績與不足 二、漢武帝的反省與托孤 三、霍光對漢武帝的糾正 四、漢武帝的遺產(chǎn) 五、歷史環(huán)境與歷史目的 竊以為先哲經(jīng)世之書,莫善于司馬溫公《資治通鑒》。 ——曾國藩例如《資治通鑒》,其著書本意,專以供帝王之讀。故凡帝王應有之史的智識無不備,非彼所需,則從擯闕。此誠絕好之“皇帝教科書”。而亦士大夫之懷才竭忠以事其上者,所宜必讀也。 ——梁啟超第二章 意蘊深遠的開篇一、“無頭”的開篇 司馬光希望通過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來指導政治的強烈愿望,讀者翻開《資治通鑒》第一頁,就能明顯地感受到!顿Y治通鑒》的開篇非常有意思,這么偉大的一部經(jīng)典,居然是以一句孤零零、沒頭沒腦的話開始的。打開《資治通鑒》第一頁,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遍_始任命魏斯、趙籍、韓虔三個人為諸侯。這句話既沒有背景交代,也沒有主語。不熟悉這段歷史的讀者可能根本不知道魏斯、趙籍、韓虔是誰;任命他們?yōu)橹T侯的人又是誰?一部大經(jīng)典,居然是以一句沒有主語、沒有背景交代的“無頭句”開始的,讓人既感到新奇,也摸不著頭腦,司馬光到底想講什么? 《資治通鑒》以這么奇特的方式開篇,一定有深刻的涵義在里面。其實這里交待的,是春秋戰(zhàn)國之際一樁非常著名的歷史事件:“三家分晉”。春秋時期,晉國很強大,曾出現(xiàn)過春秋五霸之一的晉文公。但發(fā)展到后來,晉國的權(quán)力逐漸集中到少數(shù)幾個大家族手里,最終演變成魏、趙、韓三個大家族控制晉國國政,晉國國君反而沒有權(quán)力。到了晉幽公的時候,國君只掌握著兩座城池的土地和人民,實力非常微弱,其它土地和人民都在魏、趙、韓三家手里。本來魏、趙、韓三家作為晉國的大臣,應該去朝見晉國的國君,現(xiàn)在由于實力比配倒了過來,大臣比國君強太多,所以晉幽公反而要去朝見魏、趙、韓三家的領(lǐng)袖。晉幽公又是一個非常好色、非常荒唐的國君,為了滿足淫欲,有一次半夜里偷偷跑出城去,想到城外找漂亮的婦女媾和,結(jié)果月黑風高,路遇盜賊,為盜賊所殺。晉幽公被殺之后,一度引起晉國內(nèi)部騷亂。魏氏家族的領(lǐng)導人魏文侯,也就是《資治通鑒》開篇中提到的魏斯這個人,非常能干,迅速出兵平定騷亂,控制了局面。晉國內(nèi)部這樣一個格局,使得當時的“國際社會”,越來越重視魏、趙、韓三家,晉國國君就漸漸地被無視了。 公元前403年,當時天下名義上的共主周天子,也就是周威烈王,干脆把魏、趙、韓三個家族升級為諸侯國,魏、趙、韓成為三個新的國家,而原先的晉國就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這就是“三家分晉”的歷史背景。這是非常有標志性的歷史事件,歷史自此從春秋五霸時代逐漸過渡到戰(zhàn)國七雄時代,魏、趙、韓這三個從晉國脫胎出來的新國家,和老牌大國齊國、秦國、楚國,以及北方的燕國,被人們稱為“戰(zhàn)國七雄”。 《資治通鑒》用“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這句話來開篇,并不僅僅是抓住了歷史轉(zhuǎn)變的關(guān)鍵事件,而是有更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要表達。我們可以先來比較一下,同樣一件事,另一部史學名著《史記》如何記載。《史記》說:“周威烈王賜趙、韓、魏皆命為諸侯!保ā妒酚洉x世家》)直截了當,簡明利索,讓讀者知道周威烈王冊封魏、趙、韓三家為諸侯這回事。把《資治通鑒》那句話和它對比一下,我們發(fā)現(xiàn),首先,《資治通鑒》在提到魏、趙、韓三家的時候多了三個字:“晉大夫”,特別標明他們原先的身份是晉國的大夫。司馬光為什么要把他們的身份特別點出來?這是對魏、趙、韓三家的批判。三家原先是晉國的大夫,但他們沒有恪守臣節(jié),最終瓜分了原本屬于國君的領(lǐng)土,搖身一變,從大夫變成諸侯,這是儒家政治倫理中最不能容忍的僭越。所以司馬光要特別點出他們“晉大夫”的原始身份,以烘托他們的僭越行為。 但問題是,三家的僭越行為何以能得逞?這就牽涉到開篇中被省略掉的主語:周威烈王。任命魏、趙、韓三家為諸侯的是周威烈王,周威烈王在整個事件中要負怎樣的責任?我們順著《資治通鑒》往下讀,在開頭這句話的下面,是司馬光對“三家分晉”事件的評論。在評論里,司馬光說:“三晉之列于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保ā顿Y治通鑒》卷一)“三晉”指的就是魏、趙、韓三家。三家瓜分晉國領(lǐng)土,的確是破壞禮法的僭越行為。但司馬光說,他們能晉級為諸侯,說到底,破壞禮法的關(guān)鍵人物還不是這三家,而是天子,也就是周威烈王。為什么?司馬光說:“夫三晉雖強,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請于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于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資治通鑒》卷一)魏、趙、韓三家如果毫無底線,為什么不自稱諸侯,而是要向天子請示?這說明,三家其實并不敢明目張膽、毫無顧忌地破壞禮法,他們怕觸犯眾怒,引來其它諸侯的討伐。他們向天子請示之后,天子下命將他們升級為諸侯,這樣他們瓜分晉國就名正言順了。這時候如果有其它諸侯國想去討伐他們,反而變成違背天子的命令了。所以司馬光認為,和魏、趙、韓的僭越相比,更糟糕的是周威烈王這種獎勵僭越的行為。它讓所有人看到,僭越不僅不會受到懲罰,還會受到天子的肯定與獎勵。那么誰還會守規(guī)矩?這個后續(xù)效應是非常可怕的。 魏、趙、韓得手之后,其它諸侯國的權(quán)臣有樣學樣,不久之后,在齊國也上演了同樣的故事。齊國權(quán)貴田氏家族,看到魏、趙、韓升級為諸侯了,也萌發(fā)了想升級的念頭。于是田氏家族的領(lǐng)袖田和找到魏文侯,也就是《資治通鑒》開篇中提到的魏斯,委托魏文侯到周天子那里游說,讓他們田家取代原先齊國的國君,升級為諸侯。田和為什么找魏斯辦這件事,而不是找別人?或許正是因為魏斯在違法、僭越這方面比較有經(jīng)驗吧。那么結(jié)果如何呢?周天子又一次違背禮制,允許齊國的僭越之臣田和升格為諸侯。于是田和把原先齊國的國君齊康公遷徙到海濱小城,自己取代了齊國國君的位置。司馬光用了同樣一句話來描述這件事:“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保ā顿Y治通鑒》卷一) 站在周天子的立場來說,當?shù)谝淮纬霈F(xiàn)魏、趙、韓這樣的卿大夫僭越禮制、凌轢諸侯的現(xiàn)象,不僅未能及時阻止,反而承認他們瓜分晉國的行為,那么當再次出現(xiàn)卿大夫要求取代自己國君的情況時,就更加無法阻止,所以田和得逞了,F(xiàn)在是卿大夫要求取代諸侯,天子不僅不懲罰他們,反而放任、鼓勵,那么形勢再繼續(xù)往下發(fā)展,當這些諸侯紛紛起來要求消滅天子、取代天子的時候,拿什么來阻止他們?這就勢必進入“綱紀散壞,上陵下替”的混亂時期,整個社會沒有秩序。事實上,歷史也的確在超這個方向發(fā)展,卿大夫強大之后消滅諸侯,諸侯強大之后消滅天子,周朝最終就這樣滅亡了。 這樣分析下來,司馬光其實是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給《資治通鑒》開頭,從而引出了一套基本的治國理念。司馬光最基本的治國理念,正是通過批判周威烈王,也就是被省略的這個主語,表達出來的。在司馬光的基本治國理念中,有非常核心的一條:掌握“法”的人,必須先守法。周威烈王恰恰破壞了這條原則。處于權(quán)力秩序頂端的天子,面對違法行為,不僅不能制裁,反而獎勵,這本身也是一種違法行為。這一情況必然導致綱紀禮法蕩然無存,國家、社會,都不可能靠法來維持,更不可能靠法來治理。二、司法必先守法 《資治通鑒》前五卷都在交代戰(zhàn)國時期的歷史。在這五卷里,司馬光反復強調(diào)“司法必先守法”這個道理的重要性,從正反兩面舉了很多事例。對周威烈王的批判是一個典型的反面事例,我們還可以找到不少正面事例。比如,司馬光在評論周威烈王的同時,也講了一個內(nèi)容相反的故事,這個故事我們可以稱之為“晉文公請隧”。在周威烈王之前,有一位天子周襄王。周襄王的弟弟王子帶造翻,逼迫周襄王流亡在外。當時有位實力派諸侯晉文公,出兵干涉周襄王兄弟間的糾紛,幫助周襄王奪回王位,并殺了王子帶。這樣一來,晉文公就變得有恩于周襄王,周襄王也的確感激他。晉文公倚仗自己的功勞,趁機向周襄王提了個要求,就是所謂的“請隧”。我們今天稱地下通道為“隧道”。在周朝的時候,只有天子的墓穴,才能挖地下隧道。諸侯的墓穴通道,按照禮制要暴露在地面上,不能挖底下隧道。晉文公的要求,就是希望自己的葬禮能按照天子的規(guī)格來,挖條地下墓道。 盡管周襄王非常感激晉文公的再造之恩,但對于這個要求,周襄王還是非常堅決地予以拒絕了。周襄王對晉文公說:“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遂,又何請焉!”(《資治通鑒》卷一)周襄王管晉文公叫叔父。周襄王說,什么樣的身份按照什么樣的規(guī)格下葬,是有禮制有王法的。沒有改朝換代,而出現(xiàn)兩個天子,這是叔父你所痛恨的混亂現(xiàn)象,所以之前我弟弟僭位自稱天子的時候,你幫助我消滅了他,F(xiàn)在叔父你自己作為一名諸侯,卻要按照天子的禮儀為自己爭取高規(guī)格葬禮,那不同樣是僭越嗎?叔父你肯定知道這么做是錯的,所以才來請示我。希望通過我的首肯,使你的僭越行為合法化。否則你晉國這么廣大,挖條墓道有的是地方,又何必來請示呢?但問題是,你明知道是錯的,為什么還要提出這樣的要求呢?這不是很矛盾嗎?晉文公聽完之后,“懼而不敢違”,不敢造次,不敢違背禮法和周襄王的告誡強行挖地下墓道。司馬光認為,周襄王這種守護禮法的精神,正是衰微的周王室能得以繼續(xù)維持數(shù)百年的重要原因所在。 這個故事和周威烈王形成鮮明的對比。同樣是面對諸侯違背法度、僭越禮制的請求,周襄王對有恩于己的晉文公尚且能堅守禮法制度,所以周王室尚能綿延數(shù)百年;周威烈王則答應了魏、趙、韓瓜分晉國的請求,使得天下秩序越來越混亂,并直接導致了周王室的卑弱乃至于滅亡。在這明顯的對比中,司馬光強對了“司法必先守法”的重要性。 除了周襄王之外,司馬光還舉國另一位諸侯的例子。韓氏家族參與瓜分晉國之后升級為韓國,出現(xiàn)了一位優(yōu)秀的領(lǐng)導人:韓昭侯。韓昭侯重用一個叫申不害的人治理國家。申不害非常有才干,而且擅長以法治國。申不害治理韓國十五年,法令嚴明,成效卓著,使得韓國“國治兵強”。仗著有這樣的功勞,申不害就向韓昭侯提了個小小的要求,想為他一位堂兄謀求一官半職。申不害本以為這是件小事,韓昭侯肯定會答應。結(jié)果卻出人意料,韓昭侯非常干脆地拒絕了他。申不害因此有些怨氣。韓昭侯非常從容地反問申不害:“今將聽子之謁,而廢子之術(shù)乎?已其行子之術(shù)而廢子之請乎?子嘗教寡人修功勞、視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將奚聽乎?”(《資治通鑒》卷二)韓昭侯對申不害說,你曾經(jīng)教我治國的方法,要重視人們的功勞,根據(jù)功勞的大小施行賞罰。這一整套治理國家的法令制度,是你親手幫我制定的。你的這位堂兄,沒為國家立過半分功勞,你卻要求我給他官職。那么請問,我現(xiàn)在是應該廢除這套法令,滿足你自私的請求呢,還是應該駁回你自私的請求,遵守你所制定的法令?這一問把申不害問得啞口無言,只得連連告罪。 對于韓昭侯堅守法制、不以私亂公的態(tài)度,司馬光非常贊賞。司馬光說:“韓以微弱之國,居天下之沖,首尾腹背莫不受敵。然猶社稷血食幾二百年,豈非昭侯奉法之謹,賞不加有功,罰不失有罪,后世雖不肖,猶得蒙遺烈以自存乎!嗚呼,有國者安可以無法哉!”(《稽古錄》卷十一)韓國雖然名列戰(zhàn)國七雄之一,但其實是一個相對弱小的國家,而且四面都與強國為鄰,腹背受敵。即便如此,這個國家也延續(xù)了將近二百年的歷史。它的成功之道在哪里?司馬光認為,根本原因就在于它有韓昭侯這樣堅守法制、賞罰公平,不以私意害公法的優(yōu)秀國君。所以司馬光在評論的最后一句話里,對這個話題進行了升華,認為對于國家來說,領(lǐng)導者的遵法守法,是最重要的事之一。 三、法的價值 要講戰(zhàn)國故事,內(nèi)容非常豐富,可供選擇的題材很多。司馬光最重視的,是依法治國這一類故事,而且特別強調(diào)當權(quán)者、在位者應該帶頭奉公守法。司馬光認為這是國家長治久安的根本。所以司馬光在《資治通鑒》前五卷中類聚了很多這方面的故事。法作為治國的根本,它的價值無法用物質(zhì)財富和財政數(shù)據(jù)衡量。在很難用感性認識來告訴人們法之重要性的情況下,如何讓人們認識到法的價值?司馬光也曾試圖用一些故事也達到這個目的。 戰(zhàn)國后期,趙國有位名將叫趙奢。在發(fā)達之前,趙奢曾是一名負責為國家收集田租的稅吏。當時的趙國,有一位大貴族平原君,是趙國國君的弟弟。平原君的手下仗著權(quán)勢,拒絕依法繳納租稅。對此,趙奢并沒有因為平原君身份高貴而不聞不問,而是嚴查徹辦,依法處決了平原君手下九名阻撓稅收的家臣。這件事惹怒了平原君,氣得想要殺了趙奢。趙奢對平原君說:“君于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資治通鑒》卷五)趙奢的陳辭簡潔明了,直入主題。平原君作為趙國的貴公子,如果不帶頭奉公守法,那么底下人的就有借口跟著破壞法制。這樣一來,這個國家就沒有綱紀法度了,沒有了綱紀法度,趙國的國力就會遭到削弱,趙國衰弱之后就會被諸侯吞并。如果趙國被吞并了,平原君還能保持貴族身份嗎?還能這么富有嗎?所以依法治國,依法納稅,是國家的長治久安之道。唯有國家長治久安,才能保障平原君這些貴族們的長遠利益。趙奢這番話講得的確非常有道理,深深打動了平原君。平原君不僅沒有為難趙奢,反而向趙國國君推薦他。于是趙奢被國君任命為管理趙國財政的大臣。 趙奢這番話,從長遠利益的角度闡述貴族、領(lǐng)導層帶頭守法的好處,是司馬光從一個側(cè)面幫助讀者理解法的價值。此外,司馬光還舉過一個衛(wèi)國的例子,從相對感性的角度,幫助人們理解法的價值。 衛(wèi)國有個身負輕罪的囚徒,逃亡到了魏國。這個囚徒擅長醫(yī)術(shù),經(jīng)人推薦后為魏國國君夫人治病,因此得到了魏國的保護。當時衛(wèi)國的國君名叫嗣君,當他知道這件事之后,要求“引渡”該囚徒,以嚴肅法紀。一開始,嗣君想以五十金換取這名囚徒。魏國堂堂大國,當然不會在乎五十金,所以拒絕了嗣君的請求。遭到拒絕之后,嗣君又提出要以一座城池來換取這名囚徒。有人向嗣君指出,逃亡的只是一名輕罪囚徒,你要用一座城池去換回他,值得嗎?嗣君回答:“夫治無小,亂無大。法不立,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立法,誅必,失十左氏,無害也!保ā顿Y治通鑒》卷二)這里提到的“左氏”,就是嗣君打算用來換取逃犯的城池名稱。嗣君說,只有當你治理國家的時候,不忽略任何一個小的環(huán)節(jié),才能使國家不發(fā)生大的動亂。如果法制不立,該受懲罰的都沒受到懲罰,國家治理處于一種混亂狀態(tài),就算得到十座城池,又有什么幫助呢?治理混亂,再多的城池也會最終失去。如果法制嚴明,凡是敢于觸犯法律的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那么即便失去十座城池,也不用擔心。能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不是十座城池可以換得來的。魏國國君聽到這番話,對嗣君不惜付出沉重的代價以恪守法制的精神表示敬佩,于是主動把逃犯送回了衛(wèi)國。 其實戰(zhàn)國時代的衛(wèi)國,是一個非常弱小的諸侯國,歷史地位并不重要。司馬光之所以要在《資治通鑒》中講述這個故事,是認為這個故事可圈可點,在表彰嗣君為堅守法制而不惜付出沉重的物質(zhì)代價的同時,司馬光也旗幟鮮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治國理念。一開始,嗣君為了贖回逃犯,不得不以五十金或者一座城池這類可以用數(shù)據(jù)衡量的物質(zhì)財富向魏國提出請求。但嗣君在后來的發(fā)言中指出,以法治國秩序的確立,是十座城池也換不來的,也就是說它是無價的。其實這也正是司馬光最基本的治國理念。 《資治通鑒》最前面講述戰(zhàn)國歷史的五卷內(nèi)容,包括緊隨其后講述秦朝歷史的三卷內(nèi)容,從起草到定稿,都由司馬光獨立完成,不象后面的絕大多數(shù)內(nèi)容,是在助手的幫助下完成。因此,前面這幾卷在內(nèi)容的選擇、安排上,能更直接地體現(xiàn)司馬光的政治思想。在講述戰(zhàn)國歷史的五卷內(nèi)容中,我們能看到,強調(diào)法治精神的故事非常密集地出現(xiàn),這說明司馬光是把法治作為國家治理最重要的內(nèi)容來看待的。而法治的重中之重,是掌握權(quán)力、控制法治程序的在位者,應該率先奉公守法,以確保法制秩序的嚴肅有效,達到國家長治久安的目的。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再回過頭來看之前提出的問題,《資治通鑒》為什么是以“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這么一句孤零零、沒有主語的句子開頭的。司馬光抓住“三家分晉”這件破壞禮法的著名事件,將它樹立為反面典型,重點批判帶頭破壞禮法的周天子,闡明綱紀散亂、禮法崩壞,是一個壞世界的開始,以此來警醒世人,尤其是警告那些在位者與掌權(quán)者,因為他們比一般人更有機會踐踏法制。而法制秩序一旦蕩然無存,無論掌權(quán)者還是被統(tǒng)治者,都將是受害者。作為一部成功的政治將科書,《資治通鑒》這個開頭,可以說是經(jīng)過司馬光深思熟慮,也是非常精彩的。正如宋末元初研究《資治通鑒》的著名學者胡三省所說:“此溫公書法所由始也!边@里面包含了司馬光最精髓的治國理念。 當然,治國有好的法,還需有相應的人來執(zhí)行。在人才選擇上,司馬光又持什么樣的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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