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寇 一 月明星稀,夜寒人靜。白天熱鬧喧囂的長街,在黑暗中漸漸歸于沉寂。 蘇州府衙門副總捕頭項天立巡哨歸家,摘下腰刀,用熱水凈了臉、燙了腳,正欲入寢,有衙役叩門傳話:知府關大人要項副總捕立即前往大堂議事! 已過三更,若非情急,上司不會此時來喚。項天立睡意全消,重新披掛,關照娘子一聲,匆匆趕往府衙。 踏入前堂,只見知府關九州眉頭緊鎖,雙手后負,慢步踱著;同知大人張?zhí)K生、通判達榮常、兵馬指揮李副將及另一副總捕頭俞念培均已在座,均疑惑不解地默默看著關九州。 府衙主要官員大都在場,項天立緊走幾步,拱手道:“叩見關大人、各位大人,卑職來遲了!” 關九州止步,微微點頭:“坐吧! 項天立在右席末位坐下,見上首總捕頭馬嘯風慣坐的位子空著,便看看對面的俞念培。俞副總捕啞然一笑,也示不解地搖了搖頭。 關知府落座正中太師椅,環(huán)視眾人,平靜開言:“哦,人都到齊了。半夜三更勞駕諸位,只因剛剛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眾人面露驚訝。項天立也生不解:既是大事,卻不等馬總捕頭到場就開講,以往不是這樣的。不能說“人都到齊了”呀? 關九州神情嚴峻,徑自道:“近幾年,東瀛倭寇屢屢竄犯大明疆域,本府所轄太倉、昆山等縣更是盜患頻生。倭賊燒殺奸淫,百姓苦不堪言。這些情況,你等都是知道的! 聽關九州不提猝發(fā)“大事”,卻講起倭患,大伙雖覺納悶,仍紛紛點頭應諾:“是……是!薄按笕苏f得對! “官兵在江浙兩地多番抗擊圍剿,挫了賊焰,倭寇肆無忌憚、隨意上岸殺搶之事確有收斂,入侵手法卻更加狡詐奸猾。出沒之地,專選大明軍隊不設防處,或是駐軍前腳遷寨,他們后腳即到,對我鄉(xiāng)鎮(zhèn)守衛(wèi)部署甚清,顯是潛有細作。我軍防不勝防,疲于奔命,斬獲甚微;百姓則提心吊膽,惶恐度日! 關九州見眾人聽得專注,便一氣說道:“近期,有一股倭賊,從浙江錢塘灣荒僻處登岸,晝伏夜行,直插內陸,十多日間,竄至江南金陵府以東二十里遠。據(jù)報,這伙盜匪不過五十人許,卻都是剽悍之徒,頗具江湖道行,又有國人中的敗類為他們引路,沿途大肆搶劫民眾財物;還避開了我軍戍守要塞,待官府聞訊,已是防堵不及。大軍本欲在金陵東郊布陣阻擊,誰知,盜賊倏忽失去了蹤影。官府推測倭寇可能往句容山區(qū)流竄,只得動用大批軍力人力,將綿延幾十里的丘陵地帶包圍一緊,嚴密搜捕。五天過去,一無所獲。上峰研判:這股倭匪掠奪已豐,故匿跡潛行,尋思逃遁。其行有三:返竄回頭路或偷渡長江北去,最有可能遠奔此地,從瀏河鎮(zhèn)借船入海。巡撫大人已有令到,各級官員守土有責,不得讓倭賊出海遁逃。若有疏漏,走了盜匪,查辦三級責任官吏。唉,寇人深矣!大家千萬不要神知烏知(吳方言,意不知輕重,不識厲害)! 關九州停下話頭,緩緩端起茶盅,呷了口汁水,顯是心緒沉重。一干聽者以為這即是知府大人所謂的“大事”,懸著的心反而放了下來。倭寇猖獗、朝廷嚴諭,畢竟有帶兵作戰(zhàn)的將領、有巡撫知府等主官頂著;不至于,一旦有所差池,將所有地方官吏都治了罪吧? 項天立仍惦著總捕頭馬嘯風,他知道今夜捕房沒有行動,馬總捕頭怎的外出不歸,會議開了許久,仍不到來?關知府也半句不提他缺席之事?這有悖常情。項天立看似與他人一樣洗耳恭聽,心里卻小鼓敲個不停。 與尋常讀書做官的文士不同,年屆五旬的關九州,臉廓方正,不怒而威;雙眼亮澤有神,不近視、不老花,目光流轉,似能洞透他人腑臟。此時,堂上明燭煌煌,關知府借端盅喝茶之機,將各人神色看個一清二楚,擱下茶盅,方道:“巡撫大人另有一番話語,著實令我吃驚。大人說,從幾次剿寇失利可以推斷,在我內部有倭人耳目,并直言本府衙門里就藏伏奸細!” 此話一出,在座之人勃然變色。職為關九州副手的同知張?zhí)K生半張著嘴愣住了;通判達榮常雙目在他人臉上溜了又溜,仿佛想看出面前中人可有通倭奸賊;李副將則喃喃罵道:“娘咯!查出是誰吃里扒外,非殺了不可!”俞念培、項天立身為捕快頭領,歷練豐富,深沉機敏,座中職位又低,所以,雖也吃驚,但俱不動神色,僅對望一眼即錯開了目光。 關九州慢聲道:“起始,我也不怎么相信。豈料,真被巡撫大人說中。” 堂上靜得只聞各人呼吸聲。 “今日晚飯后,本官留總捕頭馬嘯風到后堂,交代派遣捕快沿江巡查一事。正談間,李副將前來報說,兵馬都指揮使何將軍派人送到一份沿江各段地域兵力配置復制圖。當時,因正與馬總捕頭議事,我便將圖卷鎖入后壁暗柜里,不曾開看! 李副將連連點頭,印證關九州所說不假。 “本官因有兩件稅案卷宗亟待處理,不留馬總捕頭久坐,吩咐他先去找項、俞二位商議捕快行動的方案! 項天立與俞念培均心中一動:馬總捕頭今晚沒有與我見面呀?(P1-3) 記憶中,自識字始,我即喜歡閱讀。由于年齡增長、文化提高、工作變動,閱讀的廣度、深度也不斷發(fā)展。不曾料及的是,30多歲后,接觸到新武俠小說,便情有獨鐘,較長時間將其精彩者選為主要讀物之一。 對新武俠小說的感想、評價,凡讀者都能見仁見智談上一番。我自覺和各位大同小異,在此就不贅言。我只想就文壇、媒體方面時不時出現(xiàn)的新武俠小說褒貶之爭,說一句自己的體會:喜歡新武俠小說的讀者,可能有諸般原因,但有一點是大多數(shù)人共同的,即性格中或多或少蘊有“為人豪爽、快意恩仇、超脫凡塵、富于幻想”的成分。而排斥新武俠小說者,往往難以理解或忽視了讀者的此番心理。其實,不同的讀者,自有不同的閱讀喜好,但很少會局限于只讀一類作品的。如果在評價武俠文化時,能考慮到喜愛者的心理、性格、多點閱讀方向,不同觀點的人就容易溝通了。 我因愛好和工作關系,青年時期,撰寫并發(fā)表了不同文體的作品,以人物通訊、報告文學為主,計數(shù)十萬字。曾獲“全國優(yōu)秀新聞工作者”榮譽稱號。在饒有興趣地讀了十多年新武俠小說后,一時難覓中意之作,便滋生了不妨自己也寫一寫的念頭。自1994年始,我工作之余試著創(chuàng)作新武俠小說。幾年后,陸續(xù)寫出《虎驚》《天決》《命門》《破隱》四部長篇。1997年,新華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無敵神捕》系列,收入以上四部作品。接著,《南京日報》又在“作品連載”專欄里,陸續(xù)刊出了《命門》《破隱》及另外兩部中篇小說。 2001年,上海、臺北文化人士聯(lián)辦的《大俠與名探》叢書問世,給大陸廣大新武俠文學愛好者提供了一塊難得的陣地,也提高了我寫作的積極性。在叢書編輯部鼓勵、支持下,我堅持創(chuàng)作新武俠小說,方才有了現(xiàn)今的二十四部中、長篇作品、六本系列小說集。 本書收入的六部中篇小說,2001年時,由香港語絲出版社冠以《高手無敗局》之名結集出版,在海外發(fā)行。十六年后,作者對全書作了大幅修訂,增補六萬余字,擴充篇幅、豐滿人物、細化情節(jié);并且更改了各篇名,突出六部小說的一體性;還在文中糅入?yún)欠窖裕砑訁秋L俗等元素,嘗試強化區(qū)域特色,進一步提高可讀性,增強趣味性。 令我高興的是,老友吳達宣先生為此部小說撰寫了評論文章。其鼓勵之語,讓我汗顏,促我奮進。 我寫武俠小說,一是基于個人愛好;二是深感武俠文化是中國特色傳統(tǒng)文化之一,近幾十年來,卻在海外光大流行。雖然,絕大多數(shù)讀者在大陸,而大陸作家中創(chuàng)作新武俠小說者甚少、甚少,缺乏有影響的代表作,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其實,一些人的眼中有純文學、通俗文學之分,實質上,文學本身沒有高低貴賤之別。刻意割裂者,只能暴露出心態(tài)的狹隘、見識的偏頗。竊以為,純文學寫不好終不是好文學,通俗文學也能出精品。 文明、法制社會,當然不宜輕提“以暴制暴”,但應培育善良人們的血性、烈性;人類倡導“和諧”,社會向往“穩(wěn)定”,也只有夯實、筑固勇敢、正義的磐石,邪氣惡俗才難尋囂張之隙。 正派、正氣、雅俗共賞的新武俠小說,應該擔負部分上述責任。 長期閱讀的實踐,令我有所感悟,文學作品的表現(xiàn)風格,有沉穩(wěn),也有奔放;有冷靜,也有熱情;有清淡,也有濃烈;有簡約,也有醇厚;有柔和,也有雄渾…… 文學作品的存在方式,則應當是孤傲、沉潛、靜穆、堅毅。她歡迎所有喜愛她的讀者,不愿也不能被形形色色的浮躁、喧囂包圍。 同樣,一名作者,不論其作品孰優(yōu)孰劣,他首要自持的立世態(tài)度,應和筆下作品的存在方式一樣:孤傲、沉潛、靜穆、堅毅。在寫作道路上,他必須要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盡可能搜撿出作品中存在的不足:二是竭盡思考如何寫好下一部…… 作者除了與這二件事有所關系的話語,其余均可不予理睬,不屑計較。這也是作者在金錢、名聲、價值、褒貶等諸般世俗觀念前,保持初衷,八風難移的不二法門。 當我手撫已經(jīng)出版的六部小說,雖知拙作資質平平,不能盡如人意:但也敝帚自珍,胸中竟升“有了這幾本書,天下萬物皆可拋”的癡氣。 當下,輿論側重經(jīng)濟,民眾注意力轉換、分散;又及,生活節(jié)奏加快,壓力日增,人們的閱讀方式趨于多樣化、新穎化,紙質文學作品的市場遭到瓜分。 金庸擱筆,梁羽生、古龍逝世,少了扛鼎、領軍人物,十數(shù)年罕見“大作品”出現(xiàn),新武俠小說這一文學種類日漸式微,難覓多年前的“紅火”盛況。 然而,懷揣信仰、不忘追求的文學愛好者、創(chuàng)作者,不會被諸般“表象”遮蔽目光、因時思遷。“風物長宜放眼量”,是一種修養(yǎng),是一番氣度,是一得見識,是一類品行,更是一項智慧。吾向往之! 精益求精,嘔心瀝血,方可寫出好作品;義無反顧,堅韌不拔,才能開創(chuàng)大事業(yè)。 人類的進化、成熟、發(fā)展,即與文化的萌生、壯大、豐富息息相關,渾然一體,不可分離。 我們正處在舒心歲月中。只要沉穩(wěn)心神,仔細瞧一瞧,公允評一評,今天的社會,多彩多姿,重音重響。耳濡目染者,均可感知:中國的文化藝術,前所未有地普及、興旺————多少人在著書立說,多少人在繪畫習字;多少人在攝影篆刻,多少人在編劇排戲;多少人在捏泥塑像,多少人在琢玉雕石;多少人在翩舞放腔,多少人在品藏鑒古;多少人在進修深讀,多少人在寄情山水……無所事事、脫離社會、游戲度日、虛擲生命者,日漸稀少。全民族的學習興趣、人文追求提升到嶄新的高度;各種文化態(tài)勢,應運而熱,繁榮綻放;人民群眾的精神生活、興趣愛好,煥發(fā)出曠世之盛。 繼《劍膽琴心》之后,不過一年,我又出版了這部《誰欲試刀》。愉悅的心情里,也藏著隱約的遺憾:生活中對我?guī)椭、教誨最多的親人、我寫作道路上的嚴師益友————親愛的父親大人,逝世已近六年了。老人家再不能翻開這兩本書,對我耳提面命、評析指導。但冥冥之中,我深切地感應到,親愛的父親仍在遙遠的天國,默默關注我的一切。 此時此刻,我向父親大人傾訴衷腸:兒初心不改,筆耕不輟;意念如磐,不愧余生! 春風暖雨中,埋首耕耘吧;秋暉玉露時,才是喜擁收獲的日子。 抬望眼,彈指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人類航船,遵循自然規(guī)律,在歷史長河中鼓浪前行。哦,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我心暢慰,滿懷欣然…… 作者 2017.1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