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扶余 陳墨峰
第一回 得父財芝龍雄海島 驚異兆成功出母胎
故國今何處？一望時，連天烽火，遍郊征戎。宗社丘墟嘆禾黍，只有銅駝如故。四百兆生靈共怒。天啟英雄思自立，把中原失鹿擒將住。乘風(fēng)濤，展駒步。顛連困苦何能顧。但愿將一陣雄風(fēng)，破帆飛去。挽得狂瀾存故物，盡此一身義務(wù)。但無奈英雄末路�？帐Ｓ谢膷u蒼涼，把熱心死黨齊來鑄，待鑄得，金城固。
金縷曲
咳，看官，也曉得中國將亡嗎？也曉得亡國的苦楚嗎？這中國將亡，種種的衰敗情形，大約各人也都曉得了。但是亡而存之，方是中國的幸福；不然就亡了，各人有什么好處呢？然而，曉得將亡的很多，想要救亡卻沒有，這什么緣故？不過是不曉得亡國的苦楚，隨他去罷了�？龋@亡國的苦楚，須是不好吃的呢！不用講將來瓜分的苦楚，就是從前朝代改革的苦楚，也盡夠吃了。不用講遠(yuǎn)，就只看明末清初的兵革，揚(yáng)州十日，殺得八十幾萬；嘉定一縣城，也殺得四五萬；此外無記載可考的，全天下算起來，就不知幾千千萬萬。你道亡國是容易的嗎？
有的說：“這是抗拒的緣故，若隨到隨降，就沒有這個事體�！笨�，這想錯了。據(jù)我還以為死得太少呢！西哲有言，要大建筑，必先要大破壞。如果人人肯死，拼個你亡我存，人殺一個，殺人一個，到底不肯給別人占了便宜，還有誰敢正眼覷他？就是因為怕死，被人看輕了，人人都曉得奪城容易，殺人也容易，這個也來爭爭，那個也來奪奪，到后來就也死得不少。倒不如拼著一死，一個斗一個，也教人不敢侵犯的好。就如五胡五代的時候，天下無主，暮楚朝秦，哪個去守節(jié)？不過是城破一投降，城復(fù)一投降罷了。然而因為這個緣故，破城也多，復(fù)城也多；復(fù)時也殺，破時也殺；移過一姓，殺過一遍；五代五胡的喪亂，就為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中所沒有的慘劇，這豈不是肯降不肯死之禍的明證嗎？至于泰西各國朝代的年齡，長以千計，短以百計，從沒有三五十年、二三十年代的朝代，這什么緣故？也不過是泰西的人肯死不肯降，被人殺也要?dú)⑷�，所以人家一望而怕，就也不敢來爭人的家國了，這豈不是肯死不肯降之福的明證嗎？中國明末的時候，肯死的也有，不肯死的也有；肯降的也有，不肯降的也有，紛紛不能盡述。這部書單表內(nèi)中一個極怕亡國、極不肯降，卻極肯出力以救國的英雄，也教列位曉得肯死肯出力的好處。
閑話少提，卻說明神宗皇帝萬歷年間，福建泉州府南安縣底下有一個東石村，村里有一家人家，姓鄭名習(xí)，號天壽，從祖父手里便是漂洋為生，家里有家財萬貫，良田千頃。到得天壽手里，仍舊還是做漂洋的貿(mào)易，時常來往日本、臺灣各處，掙的家私就也不少。只有一件缺恨，看看年將半百，膝下無兒。原來天壽他雖然家財萬貫，卻是勤儉成性，自從年輕時候，娶過一房妻子，娘子又極其賢明，所以兩人和氣無間。雖然為子嗣緣故，娘子苦勸了幾回，娶了一個偏房，但是仍舊不曾生育得一個，所以天壽就也絕望不想再娶了。
有一日，天壽無事，在家同娘子閑談了一歇，提起兒子的話。他娘子說道：“官人，你年紀(jì)看看轉(zhuǎn)眼就要五十歲了，我也老了，娶來的姨娘又不生育，這后嗣一事，還是空虛，如何是好呢？”天壽道：“罷了，我生來命該孤單，有什么法子�！蹦镒拥溃骸皳�(jù)我看來，還是再娶一個為是。我們家里又不少這幾個錢，能夠生得一男半女，豈不是鄭氏門中的香煙也不斷了嗎？”
天壽道：“娘子，你這話不用講了。我并不是不為鄭氏香煙打算，實是我不會生育，再娶也只空誤了人家女兒，又何苦呢？”他娘子道：“官人年紀(jì)雖大，也還不至于老，怎么樣曉得再不會生育了？”天壽道：“要生時早生了，轉(zhuǎn)眼五十歲的人，難道還會勝過從前年輕時候？”娘子道：“兒子遲早也有前定。命該有兒，六十多歲生子的也有。若照官人這樣，再不會生育，再不肯娶，難道這一副人家就是這樣了當(dāng)嗎？”天壽道：“我本想歇過兩年再打算，如果實在沒法，就抱一個養(yǎng)兒也使得。如今想起來，人生難測，難定幾時生，難定幾時死。明天我索性把這事辦清楚，省得臨時忙亂。”娘子聽了，就也無法，只好罷了。
過得幾天，天壽果然叫人去抱人家小孩子，有愿意的送來看。人家一聽鄭家官人要抱做兒子，就多半愿意。過了一日，就送了十幾個來。天壽看看都不中意，只賞了些錢，叫抱了回去罷了。
有一日早起，只見家人帶著一個鄉(xiāng)人和一個衣裳襤褸的人抱了一個小兒走進(jìn)來。天壽正在廳上，一看時認(rèn)得鄉(xiāng)人是種田的吳一心，天壽便問道：“吳一心你來了嗎？這人是誰？這小孩子可是他的兒子嗎？”一心忙答道：“正是，這小兒便是他的兒子。他姓李，因家里難過，人口又多，所以把兒子想送了這里來�！碧靿勖胰吮硪豢�，雖然渾身塵垢，衣褲不全，卻偏生得方面大耳，虎目豹眉。天壽心下倒也有點歡喜，就叫人抱了進(jìn)去給娘子看去，天壽便問吳一心道：“小兒幾歲了？叫什么名字？”一心道：“小兒三歲了�！�
隨問姓李的道：“名字什么？”姓李的道：“名字叫作芝草的芝字�！碧靿埸c頭不語。等老婆子把小兒抱了出來，道：“娘子看過了，叫官人自做主吧�！�
天壽便向一心道：“小兒且留下，你到外面坐去吧�！币恍拇饝�(yīng)了，同得姓李的一同出去了。
這里天壽回轉(zhuǎn)頭來向老婆子道：“你把小兒去洗個干凈，再把兩件衣裳給他穿好了來。”老婆子答應(yīng)著抱了小孩子去。天壽當(dāng)下走到里面，向娘子道：“你看這小孩子如何？”他娘子道：“很好，你是不是把他留下？”天壽道：“已留下了�！闭f著閑談了一歇，老婆子把小兒浴好抱了進(jìn)來，天壽一看，果然一貌堂堂，心下大喜，隨叫人賞姓李的二百兩花銀，吳一心也賞了二十兩。當(dāng)下替他改名叫作鄭芝龍，家人仆婦等都只稱他公子，當(dāng)兒子一般看待。眾親戚朋友聞知，也都來賀喜，熱鬧了幾天。
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誰曉得芝龍來了鄭家，幾月之后，天壽的姨娘也有了身了，到得明年，就生下一個兒子，天壽這一喜恰好天外飛來一般，
正是：
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
當(dāng)下做三朝，做周月，親生子自然又比養(yǎng)子熱鬧點，一直忙個不了，這且不提。
卻說光陰似箭，轉(zhuǎn)瞬芝龍年已六歲，天壽便把他送去讀書。讀了幾時，他雖然資質(zhì)聰明，無如性不在書，每日只歡喜跟著村里小廝打雜。天壽因他年紀(jì)小，也不十分去督責(zé)他。過了幾年，自己兒子年紀(jì)也大了，就把他送入書塾，取名叫作鄭鴻逵。誰曉得鴻逵看芝龍的樣子，每日也只跟著小廝們打架耍子。天壽只有這個親兒，如何肯去難為他？只好把芝龍誡訓(xùn)了幾次。無如江山易改，秉性難移，芝龍聽了，只如耳旁風(fēng)一樣，隨過隨忘。
到得十余歲上，天壽一想道：“罷了，既然如此，你也不是讀書種子，我也不是讀書人家，你只跟著我做海外的生意去吧�！敝埪犃�，倒十分高興。于是天壽把他帶到海上，從此芝龍便跟著他父親在海上學(xué)些行船的法子，占候的工夫，又到日本、臺灣各處做貿(mào)易。天壽一看海上的生涯倒可以來得，便叫他只管在海上做生意，自己卻安坐家中過老去了，不提。
卻說芝龍有一回做貿(mào)易到得日本，卻逢著一個同伙的朋友也在日本，問起芝龍年紀(jì)，很覺得敬慕，便替芝龍作媒，娶了一個日本女子。芝龍完婚之后，便把她帶了回來，一家團(tuán)聚。一看時，那時鴻逵年紀(jì)已大了，天壽便要他跟著阿哥芝龍也去學(xué)航海去。芝龍道：“爹爹啊，近來海盜極多，做貿(mào)易的十分不穩(wěn)，孩兒想各船上防賊的弓箭、火炮、刀槍等件都要多備才好�！�
天壽道：“你說哪里的話，船上的家伙難道還不夠用嗎？而且多備也防禁�！�
芝龍道：“怕什么，只要出口之后，便坦然拿出來了。”天壽一定不肯，芝龍無法，只好罷了。
光陰荏苒。那年正是萬歷四十七年，鄭天壽一病不起，芝龍、鴻逵忙趕了回來，侍養(yǎng)了幾天，服藥無效，居然一命嗚呼。芝龍忙著發(fā)喪殯殮，還未做了，接著天壽娘子因痛夫過甚，就也一病歸天。芝龍兄弟守孝在家，到得明年，已是一周年。芝龍在家無事，便時常和幾個親戚故舊閑談，恰好有一個�？�，也是姓鄭的，要和芝龍拼股往日本做大貿(mào)易。芝龍大喜，約了明年服滿同去。
到得第二年，芝龍、鴻逵同了姓鄭的鄭老，還有一伙的朋友伙計，就滿裝了八號大船的貨物，擇日起行。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出去，誰曉得去了兩日，只見芝龍同得鴻逵帶了兩只船慌慌張張的逃了回來。鄭老的兒子鄭虎、鄭豹聞知，連忙趕到芝龍家中，一問才曉得被海盜奪了去，連他父親也不知死活。
鄭虎、鄭豹大哭了起來，芝龍安慰了一番，鄭虎遂說道：“海盜去向諒必也可探得出來，我不報此仇，誓不為人！”芝龍道：“很好，就我也好替你令尊報仇。我已遣人去探令尊的消息和賊人的巢窟了，且待回來時再看如何�！�
鄭虎道：“我想：要報仇，報官是不相干的，還是我們自己來好�！敝埖溃骸昂檬呛芎�，但自己怎么樣來法？”鄭虎道：“我們先去借十余只大夾板船，再借幾十只小夾板船，每船配上三十個人，去雇了五六百個人，連我們自己的伙計，算來就也不下一千，再請兩個名教師來教兩個月，就可以同賊拼個死活存亡了。你道如何？”芝龍大喜道：“如此甚好。你既有此意，我愿助你�！倍寺犃艘泊笙�。談到投機(jī)，芝龍見二人人物軒昂，就想結(jié)為兄弟，向二人說了，二人也都愿意。敘年齒時卻是芝龍頂大，次下鄭虎、鄭豹，三人設(shè)盟立誓，結(jié)為兄弟。芝龍便叫鄭虎、鄭豹都加個“芝”字，以見得和親兄弟一樣。二人也答應(yīng)了，就改作芝虎、芝豹，從此以后，不稱名字只稱兄弟了，不提。
卻說過得兩日，探信的人回來報道：“鄭老不知下落。只聽得說賊人約有五六百，都藏在出口一百里地名沙港的地方，為首只一個，名顏振泉。無事時在港內(nèi)住家，捕魚過活，有事便上船作賊。所用船約有一百號，都是三號小夾板船，就有搶得大的也都不用，賣給別處的�？土T了。”芝虎、芝豹聽了，咬牙切齒罵了一回，只得想報仇的法子了，便和芝龍各撥家私，招募丁壯。又請了兩個教師，一姓朱，名一寧；一個姓吳，名同德，就在出口三十里地名東鄉(xiāng)的地方訓(xùn)練起來，練了有三個月之久。正是天啟元年六月的時候，芝龍看已訓(xùn)練好，便定那日大家拔碇起行，乘著風(fēng)勢潮流，轉(zhuǎn)瞬已到沙港口外。芝豹對芝虎道：“此刻潮退時候，我不利進(jìn)，彼又利出，不可不防。”
芝虎道：“不怕，潮已過時，他此刻如出來，等刻難道不想退入不成？但也不可不防他冒險而來�！闭f著，芝龍恰好走了來。芝虎便將此話告知芝龍，芝龍道：“我也是這樣子想，已早調(diào)部好了。你看著吧�！闭f著，小號船已先到，便一齊下篷拋碇作一排，隨后大號船也到，便到小號船前面下碇，專等潮漲入口，不提。
卻說顏振泉那日正在村中飲酒，聽得手下哨探的進(jìn)來道：“今天從里面開幾十只夾板船出來，此刻都下碇對岸，不曉得可用不可用�！鳖佌袢溃骸坝退嗖欢�？”哨探道：“看船身不重，恐怕沒有什么油水。”振泉把酒杯一摔，道：“不好了！旗號怎么樣呢？”哨探道：“旗號都只平常吧，不過卻系一色�！鳖佌袢溃骸安缓昧�！一定官里來剿捕了。但我上去時也有探聽，并沒有什么大案發(fā)作，如何忽然大動刀兵起來？也罷，明天和他開仗便了，料官兵也無能為。”說著，便傳命村中，明日準(zhǔn)備上船開仗。
到得夜里五更時候，顏振泉在家中睡覺，忽聽得村中大嘩了起來。顏振泉從夢中驚醒，還只道準(zhǔn)備上船，所以喧鬧；及仔細(xì)一聽，只聽得求饒呼醒之聲不絕于耳，這才曉得捕兵到來，當(dāng)下大驚，一骨碌爬了起來，穿好衣甲，只聽得“嘡”的一聲，自己的大門也被人沖倒了。說時遲，那時快，顏振泉喊聲：“不好！”正要去摸刀時，不提防朦朧中“颼颼”的幾條大漢從窗中跳了進(jìn)來，手里都拿著旱柄撓鉤，向振泉身便搭。振泉正欲解開時，只見窗外又有一條大漢撲地跳了進(jìn)來，直奔振泉面前，舉手就是一刀，把振泉右手砍斷跌落，隨起一腳，把振泉踢倒，命眾人把他捆起。你道此人是誰？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鄭芝虎。當(dāng)下芝虎命人帶到廳上，自己坐在旁邊看守，專等芝龍來時商量處置的法子。
原來芝虎報仇心切，一到得村中時，眾人都分頭去殺人，自己卻和芝豹帶了十幾個敢死的大漢，在村中劫了一個小賊做向?qū)В兴恢币筋佌袢抑�，隨后沖倒大門，直殺進(jìn)去，果然一網(wǎng)便被他打著了，所以專在那里等眾人來會議，這且不提。
卻說鄭芝龍、朱一寧分頭去殺人，殺了一歇，天已亮了，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村中幾十家海盜都以為官兵到來，直殺得形影全無了。當(dāng)下天已大亮，大家會齊到顏振泉家里，芝虎便向芝龍道：“這顏振泉畜盜，你看如何處置？”芝龍道：“這聽?wèi){賢弟的意，但且把他帶來看�！敝セ⒈忝税杨佌袢崃诉^來。振泉一看，上面坐的也不是官，旁邊立的也不是兵，心下大怒，便喝道：“咄！你們鼠輩竟敢強(qiáng)劫殺斃一村人命，王法不怕嗎？”
芝龍冷笑道：“我也不用多講，你可記得三月間有八號大夾船的生意嗎？我們今日非別，就是八只之中逃出的兩只船上的人，今日特來報仇！誰叫你那時斬草不除根，致令今日萌芽依舊發(fā)呢？我看你既到今日，還有何言！”
振泉聽了，才曉得是為報仇而來，連忙改口道：“原來壯士是來報仇的。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只求壯士饒命�！敝セ⒋蠛鹊溃骸斑�！要強(qiáng)索性強(qiáng)到底，何必討?zhàn)�！三月間所得的船和人都到哪里去了！”振泉道：“船賣了。”芝虎道：“人呢？”振泉不敢答應(yīng)。芝虎道：“都?xì)⒘藛�？”振泉道：“是。”芝虎大怒道：“尸首都埋在哪里？”振泉道：“尸首都埋在大洋底了�！敝セ⒁患�，暈了過去，眾人忙叫了醒來；芝豹也對著大哭，眾人又勸了一番。
芝虎道：“罷了，這畜盜害的人也不止一個，今日天假我手。你們?nèi)グ训赌脕恚驮谖颐媲凹?xì)剮起來，不可剮死，留個活頭讓我親殺�！北娙舜饝�(yīng)一聲，就把刀在振泉臂上、腿上各處細(xì)剮了起來，剮到半路，又故意把刀尖在肉里剜了幾剜，那振泉便殺豬也似的喊。芝虎卻一聲也不作，只眼睜睜的看著罷了，看看聲音微弱，芝虎道：“好了！”眾人止住了手。芝虎右手提刀，左手揪住振泉的頭發(fā)，大聲喊道：“顏振泉，饒了你了！”振泉把眼強(qiáng)張開一看，芝虎手起刀落，頭已兩斷，尸首跌翻地上。芝虎把頭提在手里，看了一看，道：“總算開眼的，罷了！”隨命把尸首收拾過，大家到各處去尋些食物過饑。
芝龍向芝虎道：“我們殺了這許多人命，卻怎么樣辦法才好？”芝虎道：“我本拼著一死，自首去便了。”芝龍道：“不能，你一人自首不要緊，須防連累別人。這事非一人做得到，牽連起這許多人，如何是好？”芝虎道：“你看怎么樣呢？”芝龍道：“我看且在這里落草�！敝セ⒌溃骸斑@如何使得，這樣時我們也是一個顏振泉了。”芝龍道：“不是，我們且在這里住下，也不殺人，也不搶物，撿個要緊地方去抽商賈的捐。那時官府得知，一定要捕的，我們再把官兵殺退。他一定來招安，那時去投降，不但前罪盡免，而且將來還可圖個出身。你道好不好？”芝虎一聽不錯，就答應(yīng)了。
芝龍又去叫齊了眾人，問道：“你們一伙兒殺了這許多人，明天官府若來捕治，卻如何是好？”眾人齊道：“官府敢來時，也把來者殺了。”芝龍道：“你們大家不是都要回去嗎？到回去時各人散開，官來拿時，卻如何呢？”
眾人聽了，倒沒主意起來，你看我，我看你。芝龍道：“我替你們想，除非大家只管在這里，永遠(yuǎn)不散去，官府才沒奈何你�！北娙寺犃耍缘脑缫褧�，都道：“很好�！蹦谴舻膮s還問道：“在這里哪里來得吃呢？”有的就笑道：“你不看從前他們哪里來得吃呢，我們?yōu)槭裁磿䴖]有得吃？”芝龍又說道：“我們并不同他們一樣。”隨把不殺人、不強(qiáng)搶的話說了一遍。眾人一齊大喜，答應(yīng)過了。
當(dāng)下芝龍便命人把船只都收進(jìn)口來，過了幾日，便到港外各處去巡邏去。
只見有商船，便要抽捐；不肯時，把船一齊圍了來，嚇得一嚇，就也肯了。
半月間不曾殺過一人，已得了不少的財帛。果然官府得知，派了二十只大船來捕芝龍。芝龍命把船排了出去，血戰(zhàn)一日，官軍大敗而逃。芝龍也不追趕，仍舊收船進(jìn)口。從此縱橫海上，官軍再也不敢來覷上一覷，人就把他號作“鄭氏三雄”，不提。
話分兩頭。卻說芝龍雖然在沙港落草，卻時常乘便回家，有時候無事，便在家里歇下，習(xí)以為常。到得那年天啟四年，芝龍娘子身懷六甲，便向芝龍道：“我自從有身之后，時常夢中乘空登天，看見天上東南方有一道白光，闊幾十丈，長幾百丈，閃閃的亂動，因而驚醒，不曉得什么緣故。已經(jīng)好幾次了，每次看時必小了一點，又近了一點，那光卻又亮一點，現(xiàn)在只有一匹布的大了�！敝埿Φ溃骸拔颐魈焯婺阏堃粋�圓夢的先生，替你圓圓看就明白了。”他娘子笑道：“圓夢固然不必，只不曉得什么緣故，真的有點稀奇�！�
芝龍道：“有什么稀奇，頂好的吉兆，不過是主生貴子罷了�！闭f著，他娘子也好笑。
到得天啟五年四月間，芝龍娘子的懷身已是十月滿足，有一日夜里，正在睡覺，忽聽得空中似放爆竹的一聲響亮，忙睜眼看時，正是平時的樣子；仍舊乘空的立在云中，白光一匹，正在東南方閃閃的亂動；心里詫異道：“罷了，難道我又入夢了？”再一看時，白光卻離身不遠(yuǎn)，那光直射人目，不能正看。芝龍娘子心里想道：“既然如此，我這回索性看個真，到底什么東西？”
想罷，方欲抬頭看時，只見白光忽然縮小，卻如一條帶一般，如飛的直奔過來。芝龍娘子走避不及，那白光便直奔了她身上，一圍圍了起來。芝龍娘子大驚，要喊卻喊不出聲，正在危急時，那白光卻越圍越緊，肚里被他圍得極痛了，只得竭力一喊，卻把隔房的老婆子驚醒了，忙問：“什么？”芝龍娘子卻還在那里道：“肚里捆得好痛！”老婆子忙走起來，道：“娘子要臨蓐了�！敝埬镒颖凰惶�，才記起是要臨蓐的緣故，一時心里把夢中事情也忘記了，便只顧得腹痛。老婆子忙起來燒熱水沖湯，叫人去叫收生婆伺候。
到了第二日早起，才生下一個孩子，穩(wěn)婆抱了起來，道：“恭喜！是一位小公子。”隨即洗浴凈潔，把衣裳穿好，抱了放在床上。這里一面料理產(chǎn)內(nèi)事情，一面叫人去給芝龍通信，正是：今作人間佳子弟，昔為天上玉麒麟。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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