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于1829年12月至1830年1月間。其后又幾經修改。但司湯達生前未拿出發(fā)表。直到他死后十一年巴黎的《兩世界評論》才將它刊發(fā)。在司湯達的作其中,這是少有的描寫德國人的作品之一。米娜·德·旺格爾出身于德國大貴族家庭。她父親因厭惡非正義的征戰(zhàn),受到宮廷的監(jiān)視,最終憂郁而死。她為了追求自身的幸福,離鄉(xiāng)去國,來到巴黎,墮入了愛河。為了達到目的,這個愛幻想的德國姑娘不惜紆尊降貴,喬裝改扮,來到她私下熱戀的人家里做女傭,不料因高興過度,吐露了秘密,釀成悲劇,最后以身殉情。司湯達通過這個哀惋曲折的愛情故事,展示了德國人與法國人性格上的差異以及對待愛情的不同態(tài)度。小說的女主人公米娜·德·旺格爾在作者的人物畫廊里,是一個有血有肉,光彩奪目的人物。 米娜.德.旺格爾 Page 1 米娜·德·旺格爾誕生在哲學和幻想之鄉(xiāng)哥尼斯堡。1814年,法蘭西戰(zhàn)役行將結束時,普魯士將軍德·旺格爾伯爵忽然脫離宮廷,退出軍隊。有一晚,在香檳省的克蘭奈,他指揮部隊浴血拼搏,打贏了一場傷亡慘重的戰(zhàn)斗后,心里忽然產生了一個疑問:一個民族安排自己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時,遵循的是一種合情合理的內在方式,這種方式,難道另一個民族有權去改變?他為這個重大問題所困擾,便打定主意,將寶劍入鞘,不得出答案不再用它。于是他告別軍旅,回到了哥尼斯堡領地。 德·旺格爾伯爵受到柏林局的嚴密監(jiān)視。于是他一心一意只去思考哲學問題,培養(yǎng)獨生女兒米娜。幾年以后,他年齡還不算太老,就撤手西去,把一筆巨大的財產,一個體弱多病的母親,和在宮廷的失寵留給了女兒。在宮中失寵,在高傲的日耳曼可不是小事。好在米娜·德·旺格爾享有東德意志最高貴的姓氏,它像避雷針一樣擋住了失寵這種不幸。其時米娜雖只有十六歲,但她在跟他父親有交往的那些年輕軍官心里引起的感情,已經到了崇拜和狂熱的地步。他們喜歡浪漫而憂傷的性格,有時,她眼睛里閃現這種神氣。 一年過去了,喪期已經結束。但父親去世所引起的悲傷卻絲毫沒有減輕。德·旺格爾夫人的朋友在談話中已經提到肺病這可怕的字眼。可是喪期一滿,米娜就得到君主的宮廷去。她有幸跟這個君主沾了點兒親。在動身去大公國的京都C城途中,德·旺格爾夫人被女兒的浪漫念頭和深愁重憂嚇壞了,便希望找一樁門當戶對的或許有一點愛情的親事,使女兒的思想回到她那種年齡。 “我多么希望看到你在這個國家成親啊!”她對女兒說。 “在這個忘恩負義的國家?!”女兒沉吟片刻后回答,“父親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效忠了二十年,得到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最卑鄙無恥的的監(jiān)視!不,我寧愿改變信仰,到哪家天主教修道院去當一輩子修女,也不愿待在這個國家! 對于宮廷生活的情形,米娜只是通過她的同胞奧古斯特·拉封丹納(編者注:德國作家(1753一1831))的小說才了解了一些。在那些艾爾巴尼(編者注:意大利畫家(1578一1660),擅畫神話中的愛情題材)式的畫幅中,描繪的常常是某個富有的女繼承人的愛情。她總是在某個偶然的場合,對某個心地善良頭腦簡單的年輕上校,國王的侍衛(wèi)官一見鐘情。這種產生于金錢的愛情,米娜深感厭惡。 “這樣一對夫婦,”她對母親說,“結婚一年后,男的憑婚事當上了侍衛(wèi)長,女的則成了王儲妃子的伴婦,還有什么比他們的生活更平庸乏味呢?一旦破了產,他們的幸福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C城的大公不曾料到奧古斯特·拉封丹納的小說為他設下了這樣的障礙,他想把米娜的巨額財產留在他的宮中。更糟的是,他的一個侍衛(wèi)官也許“得到上級允許”,竟開始圍著米娜大獻殷勤,這兩件事更促使米娜作出了逃離德國的決定,然而逃走絕非易事。 “媽媽,”有一天她對母親說,“我想離開這里,住到外國去。” “你說出這些話,真叫我害怕。你的眼睛使我起了你可憐的父親!钡隆ね駹柗蛉嘶卮鹫f,“好吧!我不置可否,也不行使我的權力,不過,去國外旅行必須得到大公的臣僚們批準。你可別指望我會去求他們! 米娜很是不幸,宮里的人知道了她與尊貴的殿下想法不合,于是她那雙極其溫柔的藍幽幽的大眼睛和那種優(yōu)雅風度引的成功,很快便喪失殆盡。一年多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米娜對獲得批準已不存奢望。她想出一個女扮男裝逃到英國的計劃,打算到那里后賣掉鉆石首飾來維持生活。德·旺格爾夫人發(fā)現米娜在做一些奇怪的實驗,來改變膚色,十分驚恐。不久,她又獲悉米娜訂做了男式服裝。米娜注意到:每次她騎馬兜風,總是遇到大公的憲兵。但她從父親那兒繼承了德國人的幻想,這些困難不但沒有使她打退堂鼓,反而使她更加入迷。 米娜沒料到自己居然討回伯爵夫人喜歡。她是大公的情婦,一個出色的浪漫女人。有一天,米娜同她一起騎馬兜風,看見一個憲兵遠遠地跟在后面,一氣之下,便把逃走的計劃告訴了她。沒過幾個時辰,德·旺格爾夫人便收到大公親筆寫的短信,準許她到法國巴尼埃爾溫泉去住半年。這時是晚上九點,十點鐘時母女倆已經在路上了。十分幸運的是,第二天,在大公的臣僚們被喚醒之前,她們已經出了國境。 德·旺格爾夫人母女倆是在一八二X年初冬來到巴黎的。米娜在外交圈子的舞會上大出風頭。有人聲稱,德國使館的先生們得到指示,要暗中阻止這筆幾百萬的財產成為某個法國者的戰(zhàn)利品。在德國,人們還認為巴黎的年輕男子對女人最感興趣。 米娜己有十八歲,盡管她懷有德國人的種種幻想,卻也開始閃現一些理智之光了。她發(fā)現自己始終不能與任何一個法國女人結下友誼。在每一個法國女人身上,她接觸到的只是過分的禮貌。相識一個半月以后,她和她們的友誼反不及頭一天深。米娜十分苦惱,她猜想自己的言談舉止一定有什么欠禮貌,叫人不快的地方,使法國人不愿作更親密的交往。她的地位這樣高貴,為人卻是這樣謙卑,真是前所未見。她的面目天真可愛,充滿稚氣,可是作起決定來堅決果斷,這與她的相貌造成鮮明的對照。她那童稚未退的面龐上,從未顯露過理智的、嚴肅的神態(tài)。說實話,理智從來不是她的顯著的性格特征。 雖說巴黎的居民彬彬有禮到了拒人門外的地步,米娜還是非常喜歡這座城市。在家鄉(xiāng),她厭惡街上的人向她致意,厭惡看到她的車馬隨從被人認出來;在C城,她把所有衣衫不整向她脫帽致禮的人都看作密探,而在被人稱作巴黎的這個共和社會里,隱居對她這個性格獨特的人很有力。只是她的心還有點德國味,對密友間相處的那種快樂還戀戀不舍。不過,她發(fā)現,巴黎雖然沒有那種樂趣,卻天天晚上有舞會,有趣味盎然的演出。她父親一八一四年曾在巴黎住過,后來他經常跟她談起那所房子。她找到了它,費了好大氣力才把房客趕走。住進了這所房子,巴黎對于她來說,就不再是一個外國城市了,在這里連最小的房間她都熟悉。 德·旺格爾伯爵雖然胸前掛滿勛章和軍功牌,但骨子里卻是個哲人,像笛卡爾(編者注:法國皙學家(1596一1650))或斯賓諾莎(編者注:荷蘭哲學家(1632一1677))那樣幻想。米娜喜歡德國哲學中那些晦澀難懂的推理和費希特(編者注:德國哲學家(1762一1814))的高尚的禁欲主義,正如一顆溫柔的心喜歡回憶美景?档拢ň幷咦ⅲ旱聡軐W家(1724一1804))那些最深奧難懂的后,讓米娜想起的也僅是父親當年念這些話時的聲音。有她父親這種引導,還有什么哲學學不懂,弄不通呢?有幾位出類拔萃的學者答應到她家里授課,聽課的只有她母女兩人。 她上午跟學者們一起鉆研哲學,晚上參加大使舉辦的舞會。 在這種生活里,愛情竟沒有叩擊這個富有的女繼承人的心扉。法國男人使她感興趣,卻動不了她的心。母親常在她面前稱贊他們,可她對母親說: “他們也許是人們能夠遇到的最可愛的男子,我欣賞他們的聰明才智。他們每天講的諷刺話那么俏皮,叫我驚奇,叫我開心,可是,當他們極力顯出心情激動的樣子時,你難道不覺得他們做作、可笑嗎?難道他們沒一點真情實感?” “你這些指責有什么益處呢?”明智的德·旺格爾夫人回答,“你要是不喜歡法國,我們就回哥尼斯堡去。但是你別忘了,你已經十九歲了,而我也可能離開你。還是考慮考慮,選一個保護人吧!萬一我死了,”她凄然一笑,補充說,“C城的大公會把你嫁給她的侍衛(wèi)官的! 一個晴朗的夏日,德·旺格爾夫人和女兒一起去貢比涅觀看國王行獵。米娜在森林中部忽然看到了比埃豐古堡遺址,感觸很深。她還擺脫不了德國人的偏見,覺得巴黎那座新巴比倫城里的每一幢宏偉建筑,都有一種冷漠、嘲弄和的意味。 在她看來,比爾豐的古堡遺址就和德國布洛肯峰頂上那些古堡遺址一樣動人。米娜央求母親在比爾豐村的小客棧里住了幾天。她們住得很不舒服。有一天,突然下起雨來了,米娜像十二歲的孩子似的,傻乎乎地站在客棧門口看下雨。她注意到一張出售附近一塊地產的廣告。一刻鐘以后,客棧的一名女傭打著傘,把她帶到公證人家里。公證人看到這個衣著樸素的姑娘來跟他洽購一塊價值幾十萬法郎的地產,并要他簽訂一份契約,而且還要交給他幾張法蘭西銀行的一千法郎的鈔票作定金,覺得十分驚訝。 我也不說這是罕有的事情,反正出于僥幸,米娜只吃了一點點虧。這塊地產叫小韋白里,賣主是德·呂佩爾伯爵。此人在庇卡底省所有城堡里是個聞人。他年紀不大,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見之下,你會對他生出敬慕之心,但過不了多久,你又會覺得他粗俗不堪,令人厭惡。德·呂佩爾伯爵很快便自稱是德·旺格爾夫人的朋友,他也讓德·旺格爾夫人開心。在當時的年輕人中間,也許只有他還能讓人想起攝政時期(編者注:指1715一1723年間法王路易十五年幼由奧爾良公爵攝政的時期。)那些可愛的浪蕩公子?删吹牡倮舻幕貞涗洶阉麄兊慕洑v吹得天花亂墜。德·呂佩爾先生把一大份家產揮霍一空,他模仿路易十四時代貴人們的種種怪癖,但不明白為什么巴黎不格外注意他。大出風頭的希望落空以后,他又瘋狂地迷上了金錢,他從柏林打探的消息使他對德·旺格爾小姐愛到極點。半年過后,米娜對母親說:“要交朋友,確實要買地產。將來我們要是打算賣掉小韋百里,也許會虧幾千法郎。但眼下這個代價會使我們的密友圈里子增加不少可愛的女人! 但是,法國姑娘的姿態(tài),米娜沒有學到一點。她羨慕她們迷人的風度,卻仍舊保持德國人那種自然隨便的態(tài)度。在新朋友當中,德·塞利夫人是與她最親近的一個。提到米娜,她這樣說:她是有點與眾不同,但并不古怪。她那迷人的氣質使人什么都原諒她;從她的眼睛里看不出她有百萬家產;她沒有教養(yǎng)極佳的人的那種純樸,但確實有魅力。 但晴天一聲霹靂,打亂了這種平靜的生活:米娜失去了母親。當她悲痛稍稍減輕,有時間考慮自己的事情時,她才覺得自己的處境極其困難。德·塞利夫人把她帶到自家的城堡。這位三十歲的朋友對她說:“你應該回去,回普魯士,這是最明智的打算。要不,等喪期一滿,你就在這里結婚。而且,得趕快從哥尼斯堡找一個伴婦,如果找得到,最好是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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