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茵 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比如火車開過來的時候站在鐵軌上,又比如把手放在火苗上面。當(dāng)然你可以很快地掃過火苗,還保持安然無恙,但是我內(nèi)心里有種東西促使我把手在上面多放一會兒,然后再堅持一會兒,又堅持一會兒;疖囓壍、媽媽,就和火苗一樣:距離太近,時間太長,就會產(chǎn)生痛苦。 如果讓我坐下來列舉一下所有不應(yīng)該做的事情,然后排一個序,從z不應(yīng)該做的事情開始,那么今天到這里來恐怕要名列榜首,但是,我總是被那些不該做的事情所吸引。也許是來看個究竟,看誰會受到傷害,也許吧。 因此,不管我內(nèi)心那個理性的聲音怎樣勸阻我,不管我怎樣努力地勸說自己,故意丟掉公交車票,故意打扮成古里古怪的樣子,我都不可能去別的地方,不是嗎? 距離有多近,時間有多長,現(xiàn)在都不重要,F(xiàn)在,我在殯儀館旁的一座小山上,坐在一棵枯樹下瑟瑟發(fā)抖,灰暗的天空中有一大片血一樣的火紅。我還能有什么別的選擇? 開始下起雨來了,這讓我感到高興。她不喜歡雨。別人不喜歡雨,可能是因為他們被淋成了個落湯雞,也可能是因為攪了他們在花園里的聚會————但她不一樣,她就是很單純地不喜歡雨。就仿佛她不是由筋骨和肌肉而是由某種特殊材料造成的,一淋雨就會被整個兒沖壞了。 又或許她害怕雨的原因,是怕自己的面具被沖沒了————那個滿面笑容地和我從未見過的一個男人一起出現(xiàn)在報紙上的面具。滿面笑容?不知道她在棺材里會不會還是滿面笑容,他們會不會把她的五官裝扮成一副令人開心的模樣。也許他們希望,這副模樣會讓那些掌管生死的人為她打開天國之門,而不是將她一把推進深淵。又或許,她的臉部沒剩下多少了。 車隊開始蜿蜒駛上道路。首先是一輛長長的黑車,后面載著棺槨。車停在殯儀館前,雨仿佛有知覺一樣,下得更大了。伴隨著雷聲,閃電撕裂了天空。 我在整個隊伍的后面逡巡著,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不知道該靠到多近的距離去看著她被火化。暴雨仿佛幫我下定了決心。它仿佛在說:“葵茵,往前去。你得為自己找一個避雨的地方。” 但這只是個借口而已。我來這里的目的,是為了確認(rèn)她已經(jīng)死去。 珮珀 我側(cè)身下車。風(fēng)呼號著把我手里的傘一下子吹得翻了過去。冰冷的雨滴猛烈地打在我的臉上、手上。狂風(fēng)一瞬間就把我精心梳理的頭發(fā)吹成一團亂麻。風(fēng)雨仿佛帶著怒火,狠狠地敲打著我的皮膚。我用全部的注意力來感受這種疼痛,努力把其他所有的苦痛都放到一邊。 爸爸沖了過來,在我們頭頂上撐起一把傘。但是我心里想的卻是這雨敲擊在她棺槨上面會是怎樣的情形。棺材里面會有回聲嗎?她會不會捶打棺蓋,大聲抗議:“嘿,趕緊停下來好不好?”她一直生活在陽光里,肯定不希望自己z后一次出門是這樣一種狀況。 抬棺人邁著仿佛計算好的小步,全然不顧刺骨冷雨的侵襲。我卻在心里吶喊著、咆哮著,希望他們快一點兒,快一點兒把她帶到?jīng)]有雨的地方去。爸爸伸出手來,我緊緊地攥住,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我們跟著棺槨————跟著她,跟著媽媽————走進屋里。 一見到我,我的一位嬸嬸就開始摸著我的頭發(fā)嘮叨起來,然后把我拉到整個隊伍的前面。但對這一切,我都沒有任何感覺。 我在心里默念著那句陌生的話,“我媽媽死了”。我的世界再不像從前了,一切都不像從前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情,但內(nèi)心并不明白這其中的意味。棺槨被放在前頭————上面一點兒都不濕。有人擦干它了嗎?她就在里面,但那里面的并不是真正的她:只是她遺留在這個世界的東西。 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我心里一點兒準(zhǔn)備都沒有。 我內(nèi)心z深處在搖晃,恐慌一點點地累積。我很想大喊:“你們都停下來,這都不是真的!你們不要在那里裝模作樣了! 這不可能是真的。 “冷靜下來,深呼吸: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他們都認(rèn)為這是真實的。我從他們的眼里能看出來————他們要么望著我,要么一與我的眼神觸碰就轉(zhuǎn)頭看向別處。 “深呼吸,珮珀。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我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不能在這里崩潰,現(xiàn)在不能崩潰。 做點兒別的事情。 我轉(zhuǎn)過身去,望向身后那些人,對他們大多是一掃而過。爸爸的親戚、同事,還有他和媽媽共同的朋友。人并不多。 但是媽媽娘家那邊一個人都沒有來。她過去的朋友也一個都沒有,我指的是她生我之前,也就是十七年前。 還有一堆我學(xué)校的朋友。扎克站在他們不遠(yuǎn)處————有一段距離,但并不遠(yuǎn)。他堅定的眼神,讓我想起他昨晚對我說的話:“我會一直在這里,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做的,盡管說,我一定做。不管什么事情!笨吹剿难凵,我感到一些安心, 就如昨晚一樣?只诺那榫w稍微平息了一些,但這就足夠了。 葬禮儀式馬上就要開始,這時后門打開了,牧師停下來等待。是誰來晚了?我聽到后面一位嬸嬸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哼”。我小心翼翼地回頭看去。那人身形很瘦弱,是一個穿著紅色外套的女孩,靴子上沾滿了泥。她快速朝后排座位走去。 頭上圍著一條彩虹色的圍巾,低垂在她臉旁。 她會是誰呢? 難道是…… “不。絕不能這樣。尤其是此時此地! 我的脈搏加快跳動起來。P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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