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腐爛的童年 作者:櫻櫻 他們就是在那座荒涼的沙灘上找到水水的。她的尸體給沖到岸邊,一塊巖石擋住了她,于是她才在那里停留下來。結(jié)束了在水中兩天兩夜的漂流。 他們說:水水已經(jīng)變得浮腫。她的頭發(fā)一縷一縷地裹著腫大的頭顱。她的皮膚烏青,肚子鼓脹。沒有人會再認(rèn)得她的模樣。是的,沒有人會再認(rèn)得她。水水,白嫩的肌膚在陽光下閃爍著透明的光澤;水水,眼珠明亮,那顆痣在嘴角咪咪地笑著,偶爾也會皺起好看的眉頭。 他們說:王波,你見到水水了嗎?你什么時候最后見到水水的?你為什么沒有和她在一起?你們不是老在一起玩兒的嗎? 這個消息讓水水的媽媽發(fā)了瘋。她在岸邊走來走去,時而口中念念有詞,時而凝視遠(yuǎn)方的沙鷗,她的眼神狂亂,象岸邊叢生的雜草,再不復(fù)從前的慈祥與溫和。 他們說:每年的夏天,都會有人落入江中。那是江中的水鬼在作怪。水鬼在水中向岸上的人招手,于是人就不知不覺地墜落下去,無思無想。 他們說:水水生得太好了。這樣好看的孩子,水鬼是不會放過的。 于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這件事情一直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人們神秘地圍坐在一起,說著水鬼的故事,他們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水水的媽媽,說:這女人,真可憐。 一九八二年,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不安的味道。我們坐在江邊,幾只老鴉“呱呱”地叫著,從我們的頭上盤旋去遠(yuǎn)方。 水水凝視著江水。夏天,上流的暴風(fēng)雨攜來大量的泥石流,將原本清澈的江水染成混濁的土黃色。在我們的不遠(yuǎn)處,大大小小的漩渦在水面上打著轉(zhuǎn);椟S的水面顯得寧靜而安祥。所有的聲響都隨著那一個一個的漩渦卷進(jìn)了未知的遠(yuǎn)方。 水水說:王波,我想不通。雪山上的水那么干凈。它肯定是透明的。這水這么臟,那些干凈的雪水,它們上哪里去了? 在我十歲的某天清晨,陽光早早地灑在這片亞熱帶的土地上。我躺在床上,采取一個很舒服的趴著的睡姿。那時,正是放暑假的時節(jié),我很想睡個懶覺。張利的媽媽可以讓他在假期隨意地睡到日上三桿。我很羨慕他。我是沒有這種福氣的。每天早晨七點(diǎn),出去打太極拳鍛煉身體的母親都會大力地拍打我的房門,用整幢樓層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叫道: “王波,起床!” 于是我就慢吞吞不情愿地起了床。 那時候,我們剛剛搬到這座新建的居民點(diǎn)。這里周圍全是荒山,只有門前一條公路與外界相連。公路的前面有一條長長的江。這條江有著很長的歷史,它與中華文化有很深的淵源,在這里我不想再重復(fù)這條江的名字。在我有生之年,我想我再也不會提起這條江的名字。 這條江很美,春暖花開的時候,它的水面清亮透明。它看上去很淺很淺,淺得可以看見水底隱約的魚尾巴在陽光下晃動。 我喜歡這江水,水水也喜歡這江水。事實(shí)上,幾乎所有的小孩,都喜歡這江水。我們常常跑到江邊的巖石堆里去摸小水溝里的魚。退潮的時候,一些巖石會圍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塘。在那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些五彩尾巴的小魚兒正自由地游來游去。頭頂?shù)膸r石就是它整個的天空。偶爾,孩子們也撿到上游漂下來的一段木頭,于是歡歡喜喜搬回家。大人們一般情況下不準(zhǔn)孩子去江邊玩耍,可是搬回木頭的時間除外。我們?nèi)绻ソ呁妫貋砭托枰鲋e騙過大人。在這點(diǎn)上我們同心協(xié)力,即使縷縷穿幫。 我們,我指的是:水水,張利和我。 張利長得又黑又瘦,活脫脫象個黑猴子。人們叫他“黑蛋”。他喜歡和我比爬樹。他家門口有顆木瓜樹,木瓜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植物。它的果實(shí)總是越結(jié)越高,而凡是結(jié)過果的地方都不會再長出果實(shí)和葉子。所以,家里如果有一顆木瓜樹,幾年后就得搭著梯子爬樹摘取果實(shí)。 張利家的木瓜結(jié)得比他家的豬圈還高了?墒菑埨麖膩聿挥锰葑。他喜歡爬樹上去,然后站在豬圈頂上得意地沖我們笑。在爬樹這件事情上,我和水水永遠(yuǎn)只能站在樹下,眼巴巴地看他的腳底和屁股。我和水水都是缺少運(yùn)動腱的人。水水曾經(jīng)發(fā)誓早晨起來練習(xí)跑步。她堅持了一個早上,我們看她跑步。她在公路上搖搖擺擺,活象個企鵝。在我們的恥笑聲中水水從此放棄了這個偉大的嘗試。 我,張利,水水,我們是小“三人幫”。沒有人知道這種組合是怎么成立的。也許因?yàn)槲覀兪青従。那時候,我們住平房。從左到右,一共有五戶人家。張利家住在正中間,他家左邊就是水水家,右邊則住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我們管他叫陸老頭。沒有人喜歡他。他有兩個女兒,我常常在睡夢里就聽見他呵斥女兒的聲音。母親很討厭陸老頭。我有次偷偷聽見他們說他很“流”。我問母親“流”是什么,招來一頓白眼。 八歲時,我才是小學(xué)一年級學(xué)生。我常常背不出乘法口訣表,算不出最簡單的算術(shù)題。有一次,母親考查我的學(xué)習(xí)情況,要我默寫乘法口訣表,再解兩道算術(shù)題。我咬著鉛筆頭,東劃西劃,把上面的橡皮一塊一塊地磨蹭在紙上。水水在旁邊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寫作業(yè)。她的表情和我一樣嚴(yán)肅,圓溜溜的眼睛隨著我的橡皮擦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顆小痣飛蛾一樣地停在嘴角。 我這樣偷偷地看著我的新發(fā)現(xiàn)。母親恍然不覺,她將水水抱在膝蓋上,給她抓糖果吃。 “三乘以五等于多少?” “…! “多少?”母親恨鐵不成鋼地怒視我。 “…! 水水同情地望著我。 “十五嘛”。 她突然冒出這句話。母親愣在那里。那年水水才六歲,還沒有上學(xué)。那是她第一次在智力方面贏得媽媽的心。從此以后她總是在各種各樣比賽背詩做算術(shù)背乘法口訣表上讓媽媽們對她贊不絕口,說:“這孩子,多聰明!”她們把蘋果糖塊給她吃,表揚(yáng)人家家聰明的孩子時我和張利的媽媽總是不約而同地忽然想起了我們,然后恨恨地說:“我家那笨蛋,簡直沒得比! 這時候我心里總是忿忿不平。 水水在大人們的眼里是聰明的,好看的,完美無缺的好小孩。 只有我和張利知道她喜歡和我們一樣去偷陸老頭的甘蔗,爬樹摘紅心果,到背后的山上挖農(nóng)民的紅薯烤來吃。 在一九八二年的春天,我家后面的山坡上開滿了遍野的山茶花。那是一種說不出品種的野山茶,從前每年春天都會按時開放,而那一年,一九八二年,那一年的山茶花開得從來沒有的繁華。紅色的,白色的,單層的,多層的,或者紅白相間,它們稀奇古怪地開放著。滿山遍野彌漫著一種奇異的花香。 水水說:花仙子睡醒了。 水水總有很多奇怪的言語來描繪很多東西。她家有一只貓,在我們眼里,那是一只很討厭的貓,總是懶洋洋地睡在太陽下,或者爐灶里。有一次它為了取暖睡在灶灰里,讓火烤壞了大部分的毛,從此就更難看了。我和張利有空就把它捉來往天上拋,然后看它“喵嗚”慘叫一聲,飛快地竄開,這時候我們就“哈哈”大笑,得意勁兒不亞于水水背了一首唐詩得了媽媽一顆紅棗。 水水卻很寶貝這只貓。她給它用自己穿破了的小棉襖縫了一個小褂子。紅色的棉襖布亂七八糟地拼接在一起,貓穿上它覺得很別扭,于是到處蹭來蹭去,把紅色的褂子蹭得灰一塊黑一塊。我一看見那只死貓就生氣。 水水喜歡抱著那只貓在院子里嘰哩咕嚕地講話。她管那叫做貓語。她很自豪地說自己可以和貓說話,貓“喵喵”的叫聲是在說:水水,水水。 張利說:“貓是在叫‘死水,死水’! 張利是個很了不起的小孩。他能爬最高的樹,摘最好的木瓜,找到最大的紅心果,最甜的甘蔗,最好看的山茶花。那一年的山茶開得如此之好,張利當(dāng)然要帶我們?nèi)ゲ缮讲琛N覀兣趸卮蟀训纳讲杌,然后水水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在自己的頭上戴了很多山茶花。水水梳兩個小瓣子,她在瓣梢上,發(fā)夾里,都插上山茶花。她很高興地唱著“泉水叮咚響”,在我們面前把腦袋搖來晃去。 張利憋憋嘴:“臭美!” 我和張利一致認(rèn)為水水很“洋”!把蟆弊值蕉懔隳陼r代表著洋氣,時髦的意思,它就象一杯草莓圣代,芬芳可口,年輕女孩子沒有不喜歡的。 可是“洋”在一九八二年的鄉(xiāng)下就不是這個意思了。那時候,“洋”的意思是“妖精” , 雖然二零零年“妖精”的意思都從貶義變成了中性,而一九八二年的“妖精”直接等同于“好打扮的,有資產(chǎn)階級腐朽墮落思想的壞女人。” 我們都認(rèn)為水水有時很“妖精”。為此,在我們吵架的時候都會罵她:洋。 可是水水一點(diǎn)也不覺得自己很妖精。她穿著她媽媽給她織的彩色毛衣,戴著滿頭的山茶花得意洋洋地穿過那條鐵路下的隧洞,回到家里。她還帶回一株山茶花,說要種在她家的院子里。水水家的院子是我們那幢房子最漂亮的院落。她家里有一個小花園。水水的媽媽在小花園里種滿了玫瑰,夜來香,美人蕉和黃菊花。每到夜里,還在河邊的小橋上就可以聞見她家的夜來花香。其實(shí)我不太喜歡那種香味的,它過于濃郁,有些讓人發(fā)悶?墒峭陼r,我很習(xí)慣了那種香味,以至于十五年后,在南方一所大學(xué)的校園里無意中聞到一縷淡淡的夜來花香,我竟然會駐足不前,幾乎是淚滿盈眶。 我們?nèi)齻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山茶花種在花園里。水水的媽媽給我們剝甘蔗吃。那年的甘蔗很硬,張利正在換牙齒。甘蔗磕掉了他一顆門牙。 張利說:“陸老頭家種的羅漢甘蔗最好吃! 張利又挨他媽媽罵了。他背不出“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也活該他倒霉,正巧水水就坐在旁邊,張利媽媽從水水那里驗(yàn)證到確切無誤的答案后把他痛罵一頓,說所有的小孩都該向水水學(xué)習(xí):那樣乖的好小孩,又聰明又聽話,記性那么好。 張利氣乎乎地來找我說:“王波,我再也不理水水那個小妖精了。” 于是我們就出門去玩“打啵!敝两裎叶疾荒苊鞔_說出“打!钡拿鞔_意義。那是一種小孩子最喜歡玩的游戲。一堆孩子里分成兩組,一組找地方躲起來,另一個人到處尋找,找到了說一聲:“!薄>桶涯切『⒋蛩懒。 我對張利說:“我們兩個人不好玩,還是把水水叫上吧。” 張利說:“不,我堅決不再理那個臭水水! 我說:“笨蛋,你就不會報復(fù)她嗎?我媽老是給她吃蘋果,我都吃不著! 我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來。張利說把她綁到豬圈里讓她聞豬的味道。又說要把她哄到山上去,然后我們就走掉,讓她一個人找不著家。 我對張利說不行,等她讓大人找著把我們告了,我們肯定會挨打的。 張利說:“那怎么辦?最好讓她讓馬蜂蟄了,腫得非常難看。” 我說:“后面山上不是有馬蜂窩嗎?我們哄她去那兒摘紅心果子吃! 后面山上不僅有山茶花,還有紅心果樹。那是一種說不出名字的小果子,皮是青的,熟透了以后會變黃,它的瓤是桃紅色的,吃起來有一股子悶悶的甜味。小孩子都很喜歡它。往往還等不到它變黃,就把青皮果子摘了個精光。 我記得山上有顆很大的紅心果樹,樹上有個蜂巢,我們?nèi)フ讲杌〞r曾見到過,不知道它還在不在。 張利說:“馬蜂是不輕易搬家的。再說,這段時間又沒下雨。” 于是我們就上水水家找她玩。她高高興興地和我們出來。那天她只扎了一只瓣子,瓣尾上系著一只碩大無比的蝴蝶結(jié),是她哥哥給她帶回來的。水水的哥哥在北京讀大學(xué),他是我們這一帶所有家長教育小孩子時的榜樣。我很喜歡水水的哥哥,他個子很高,戴一幅標(biāo)志著學(xué)問的眼鏡,總是和和氣氣地對我們笑。他從不擺出一幅自己很了不得的模樣,我們有時給他說如何去池塘里捉小魚的事兒,他也笑咪咪地聽。 天氣好極了。亞熱帶的天空湛藍(lán)湛藍(lán),幾朵云彩在天上飄來飄去,跳著好看的舞蹈。 水水看著天上的云,說:“真漂亮! 張利把鼻子里流出來的鼻涕往后一吸,那黃色的長龍就縮了回去。他正在鬧感冒,所在在他鼻子與嘴巴中間那道小小的壕溝里永遠(yuǎn)都可以看見一道黃龍。 水水說:“張利,你是條鼻涕蟲! 張利說:“你是個小妖精。” “鼻涕蟲!” “小妖精!” 張利和水水開始吵架。然后水水哭了,說:“張利,你罵人! 張利說:“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架了。你真麻煩! 我看見水水得意地挑起眉頭,嘴角的小痣似乎也開始?xì)g慶自己的勝利。說實(shí)話,那顆小痣長得并不好看,媽媽說那是好吃痣。水水很愛吃零食的,我們的糖果,芝麻片,花生糕,摘來的紅心果一半都讓她吃掉了,然后那顆小痣就熠熠生輝。 我們繼續(xù)往山后走。張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牽著水水的手。 我們終于看見那顆紅心果樹了。它就長在半山腰上,因?yàn)殡x住家比較遠(yuǎn),所以樹上還能掛一些半青不黃的果子,還有一些沒有開敗的花朵,白色的,蜜蜂嗡嗡地穿梭其間。 水水說:“王波,我看見那條枝上有一個紅心果,都黃了! 我說:“我摘下來就歸我了! 水水說:“是我看見的嘛! 張利說:“女孩子,真沒用。除了哭鼻子,啥都不會?次胰フo你看!闭f完張利就抱著那顆樹開始往上爬,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初衷。忽然,他叫了一聲:“媽呀!”從樹上掉了下來。我大吃一驚,想起了我們的陰謀。張利說:“馬蜂,馬蜂出來了。”轉(zhuǎn)身就往回跑,我跑得比他更快。一群馬蜂“嗡嗡”地追了上來,我拿出在學(xué)校百米賽跑的速度狂奔,忽然聽見后面水水的尖叫:“啊!”聲音飽含痛楚,我來不及多想,繼續(xù)飛奔,一直到聽不見“嗡嗡”聲為止,才停下腳步。 我發(fā)現(xiàn)張利在兩百米遠(yuǎn)的地方捂住臉,而水水則直挺挺地就躺在那顆紅心果樹下,一動不動。 我嚇了一跳,看了看,確信馬蜂沒有跟過來,才小心翼翼地挪過去。 真是個富有戲劇性的結(jié)局。馬蜂飛下來的瞬間,水水因?yàn)轶@嚇讓石頭絆倒了,一直躺在地上不敢動彈,而張利跑得稍微慢了一點(diǎn),讓追過來的馬蜂蟄了個正著。半小時后張利的臉已經(jīng)腫起了半邊,成了雷公臉。他用正常的半邊嘴巴呻吟著,馬蜂蟄在他的眼皮上,左眼只剩下一條縫。他的手臂,脖子全部高高隆起,在以后我活過的十八年里,我再也沒有見過比他那一天更出彩的長相。 張利躺在地上,我想:這下完了,回去不知道會挨怎樣一頓痛打。水水嗚嗚地哭著,拉著張利的手,仿佛他得了絕癥,快活不過來了一般。張利哼哼嘰嘰地說:“痛死了痛死了。哎,你哭個屁呀!” 那天最后的鏡頭是我們回家,我和水水分別挨了大人的臭罵。張利的臉越腫越高,左邊的臉已經(jīng)紅腫成了饅頭,只是右邊仍然又黑又瘦。他不好意思用這模樣見人,于是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門,偏偏他又天性好動,因此而憋悶不已。盡管我和水水常常給關(guān)在家里不準(zhǔn)出去惹事,一有機(jī)會,還是會溜去他家和他說話。水水給他帶來媽媽做的玉米餅,小糖包,我給他一只剛剛捉到的蟈蟈。張利那年讀小學(xué)二年級,和水水同班,我們一起做暑假作業(yè),為此,張利的媽媽表揚(yáng)水水是個好孩子,居然可以帶動張利讀書了。 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江邊玩了。水水的父母禁止她走近江邊,仿佛她只要踏到沙灘上,就會“咕嚕咕!睗L到水里去。我們都會挨打,我和張利挨打的理由會是在褲子上蹭了個洞,或者臉上糊了些黑泥巴,不做作業(yè)之類的事故,水水挨打只有一個原因:她去了江邊。 傍晚,所有的鄰居都聚集到張利家打牌或者聊天。張利的父母是我們這座平房里人緣最好的人家。夏天的晚上,大家都喜歡坐在他家的院子里乘涼。我們在黑乎乎的夜里玩“打!保瑥埨氐剿邑i圈里的柴堆上,我很容易就給了他一聲“啵”,把他找了出來。水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屋前屋后找了好幾圈,都沒看見她的影子。 張利說:“她可能躲到陸老頭那邊去了。我去找找她! 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很快就失去了耐心。這時我媽媽走過來,說鄉(xiāng)下的幺叔終于來了,他給我?guī)硪恢豢谇。于是我高高興興地隨媽媽回家。我最喜歡這個小幺叔,他精通口琴,吉它這類很好玩的玩意兒,去年我回老家,他給我烤包谷,教我吹口琴,如果不是媽媽阻止的話,他還幾乎還把自己的口琴送給我。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呆在家里陪幺叔玩。聽媽媽說,幺叔娶了一個很不能干的女人,所以生活的壓力非常大,只好到這里來找點(diǎn)零工做,希望能賺點(diǎn)錢養(yǎng)家。對我而言,幺叔和那些沉重的生活負(fù)擔(dān)毫無關(guān)聯(lián),他總是笑咪咪地和我一起玩蟈蟈,給我吹口琴。幺叔還給我講很多稀奇古怪的鬼故事。在他生活的大山里,總是有很多莫名其秒的事情發(fā)生,人們說那些都是鬼做的好事。幺叔說,他女兒出生的時候,他還在外鄉(xiāng)打工, 那天晚上, 他夢見我死去的外公,也就是他父親跑來對他說:“好大好茂盛的一叢花樹啊。你家里種花了!比缓蠡厝ゾ涂匆娮约号畠阂呀(jīng)躺在搖籃里。 我問幺叔:“為什么是花樹呢?“ 幺叔說:“傻小子,女孩子都是花朵兒。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幺叔喜歡講很多真假難辯神鬼莫測的事情。他講故事的時候神情嚴(yán)肅,聲音低沉,常常嚇得我不敢一個人睡覺。 我說:“我們老師說世界上沒有鬼神! 幺叔說:“放屁,我說的都是真的發(fā)生過的事情。” 過了兩天,張利神秘兮兮地來找我。 “你看見水水了嗎?” “沒有。這兩天我一直在陪幺叔! “告訴你一件事情,不過你不能告訴別人! “什么。俊 “陸老頭是個流氓! “什么流氓啊,他不是挺好的嘛。昨天他還給了我一個番茄! 張利急了:“那天,我們一起玩‘打!臅r候,我去陸老頭家的柴房里找水水。結(jié)果看見柴房里陸老頭把水水褲子脫了,摸來摸去的。我就叫流氓啊抓流氓啊。陸老頭罵我,說如果我說出去就會有惡鬼來把我吃掉! “啊!蔽殷@叫一聲。 張利說:“你相信鬼嗎?” 我想起幺叔講過的那些故事。 “這個,鬼嘛,肯定是有的。不過也說不清楚! 張利肯定地說:“我媽媽也經(jīng)常給我說鬼。不過我并不怕鬼,要不是水水叫我不要說出去,我就告訴媽媽了! “女孩子,就只會哭,真是沒用!睆埨p蔑地說,“我陪了她好久,還把我才做好的彈弓都給了她。她怕她媽媽打她,叫我不要給別人說。” “這兩天你看見她了嗎?” “沒有。這兩天她都沒有出門! 我深思熟慮了一下。這好象是我們以前都沒有碰見過的事情。隱隱然我覺得這是件頂不好的事情,可是,有多不好,我想不到。 “我們?nèi)タ纯此。?br/> 于是我們一起來到水水家。她爸爸媽媽都不在,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她看見我們,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我們分辨不出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我們一起玩彈子跳棋。水水是跳棋冠軍,我和張利從來不是她的對手。玩了一會,我口渴了,水水給我倒水喝。我看見她的杯子上有層很奇怪的黑顏色,還有股子怪怪的味道。我說:“水水,你的杯子臟了,該洗洗。”水水說:“這味道洗不掉。你肯定猜不到那是什么?”我說:“總不會是耗子藥吧?我媽媽毒耗子的盤子就是這個黑黑的顏色,洗都洗不干凈。”水水臉色一下子變得發(fā)白!昂,”她說,“你才不知道,耗子藥原來是吃不死人的。”我說:“你怎么知道?難道你吃過?”水水說:“我就是知道,你管不著!睆埨f:“你們不要吵了。下棋下棋!庇谑俏覀冇盅詺w于好。 過了一會,水水的媽媽回來了。她對我說:“你們帶水水出去玩吧。這兩天她老呆在家里。王波,你大點(diǎn)懂事,就看著她點(diǎn),別下江邊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張利的媽媽帶他去城里玩。張利的爸爸在城里當(dāng)工人,每年夏天,他媽媽都會把他帶到爸爸那里去玩一段時間。水水現(xiàn)在也很少出門,她媽媽對我媽媽說:“我家水水最聽話了,她自己呆在家里乖乖地看書寫字,一點(diǎn)也不要我操心!蔽覌寢屄犃诉@話就回來把我罵了一頓,然后宣布不準(zhǔn)我到處亂跑,勒令我必須在家里把暑假作業(yè)做完。 暑假終于快完了。我的作業(yè)也早已寫完,天天纏著幺叔給我做最好玩的彈弓,幺叔喜歡帶我去江邊橋上散步。他還教我唱很好聽的歌。 有一天晚上,我們都在張利家的院子里納涼。張利和他媽媽那天剛從城里回來。他給我?guī)硪环N白色的甜甜的小點(diǎn)心,他管它叫發(fā)糕。發(fā)糕軟軟的,很好吃。張利說:“給水水留一個,我們找她去! 我們發(fā)現(xiàn)水水正抱著那只懶貓,坐在她家門前的小花園旁。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張利說:“水水,我今天從我爸那里回來的。我給你帶了個發(fā)糕!彼芨吲d地說:“噢。”跑進(jìn)屋去給我們搬小凳子坐。于是我們坐在一起說話,水水很慢很慢地吃著發(fā)糕,仿佛在想什么事情,我聽張利講他在城里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水水聽著聽著,忽然冒出來一句: “你們知道小孩子是怎么生出來的嗎?” 張利說:“你真笨。男的和女的睡覺,就會有小孩了。” 水水說:“哦,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小孩子就從男的肚子里鉆到女的肚子里去了?” 我說:“才不是呢。我幺叔說他們村里有對男女那個了,女的就有了小孩! 張利說:“怎么那個了?脫光了衣服是嗎?” 我撓撓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不過我媽說我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 張利說:“我媽說我是從老彝胞那里抱來的。水水你呢?” 水水愣了愣,說:“我媽說我是從那朵夜來香里開出來的! 我說:“水水你笨死了,夜來香的花那么小,你怎么可能從那里出來?肯定是大人騙你,你又不是拇指姑娘! 水水說:“我媽才不騙我呢。誰象你們,都是從好臭的地方鉆出來的臭小孩。我就喜歡我家的夜來香! 水水最后說:“我今天問我媽小孩子是哪里出來的,給我媽罵了一頓! 然后我們都讓這個問題給困擾住了,感覺很惶惑。 第二天早晨,躺在床上,張利就來到我家說:“起來吧,我們?nèi)ド缴献街恕!?br/> 我說:“到江邊去玩吧。好久沒去江邊了,心里癢! 張利問:“叫水水嗎?” 我猶豫了一下,說:“叫吧叫吧。只是不能讓她媽媽知道了,否則我們都會挨罵。” 于是我們悄悄從房子后面的窗子里叫水水的名字。她正在趴在窗戶前發(fā)呆?匆娢覀,很高興地出來。她說:“我媽媽他們早就出去趕場去了,我們走。” 我們才想起今天是趕場天,很多大人都會去場上買東西,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偷偷下了江邊。 我們穿過水水家門前的自留地,從那里下一個小斜坡,就到了江邊。夏天是漲水的季節(jié),水面上亂七八糟地漂著些上流沖下來的雜物,還有很多泡沫。大部分的沙灘已經(jīng)讓水給淹沒,只有一小部分還留在陸地上。我們常去的那塊巨大的巖石也給浸了一半在水里面。 張利發(fā)現(xiàn)巖石間的小縫隙里,積水已經(jīng)將它圍成了一個小水塘,一些小魚兒在里面游來游去,它們的尾巴五顏六色,非常好看。張利跳到水里去捉魚兒,結(jié)果讓淤泥和水底鵝卵石上的青苔給摔了一個跟斗,把褲子全弄臟了。 水水說:“張利,看你的褲子,你上來吧。你媽又要罵你了。” 張利說:“罵就罵罷,誰象你們女孩子那么膽小怕事。真沒用! 水水不說話。和我坐在大巖石上,昏黃的江水很舒緩地流淌著。水水說:“看,漩渦!” 我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不遠(yuǎn)處有一艘大船,它?吭诎哆,幺叔曾經(jīng)告訴我,那是水文局用它來測水位的。船前面的水面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漩渦。一些鷗鳥在上面盤旋。 張利已經(jīng)爬上來,和我們并排坐在巖石上。水水說:“我聽媽媽說,前兩天有人看見從上面沖下來一個人,抱著根很大的木頭叫救命,褲子都給沖掉啦。也不知那個人后來給救上來沒有! 張利說:“你真笨。這么大的水,下去了肯定就上不來了。他怎么可能還活著呢! 水水說:“這水看上去不咋的嘛。怎么就上不來了呢! 我說:“你別看它很平,其實(shí)里面的水流很厲害的。我幺叔說那些小漩渦可以卷進(jìn)去幾噸重的東西。人只要進(jìn)了漩渦,就再也出不來了。會變成水鬼的! 水水說:“聽說這里每年都會淹死人。所以我媽媽不準(zhǔn)我到江邊來玩,怕我會掉下去。” 張利說:“我才不信呢。” 我說:“我媽也這樣說。” 張利說:“我昨天聽人家說前兩年這里就淹死了兩個小孩。他們兩個玩得很好,他們就站在這沙灘邊一塊很大的巖石上,有一個想開開玩笑,就推了另一個小孩一下,結(jié)果把他推下去淹死了! 我說:“張利你騙人吧。我才不信你。” 張利說:“是真的。人家說后來另一個小孩也莫名其妙掉進(jìn)水里面淹死了。有兩年這里都沒有人住。要不是我媽媽想從農(nóng)村里出來和我爸爸在一起,可是現(xiàn)在沒有名額進(jìn)不了城,得先在這里呆著。不然我們才不來這鬼地方呢! 我聽了張利的話,沒有吭聲。因?yàn)槲乙彩且驗(yàn)檫@個原因搬來這里居住的。 水水卻問:“為什么那個小孩也掉進(jìn)去了呢?” 張利說:“那個先掉進(jìn)去的小孩在里面叫他呢。就是這樣叫的:水水,水水,進(jìn)來啊。咳咳,咳咳!睆埨麎旱土松らT。水水驚叫一聲,抓住我的手臂。她的手沾乎乎的,我聞到夜來香的味道。 “水水,你身上有你家種的夜來香的味道。難聞死了!蔽艺f。 “亂講。”水水說。然而夜來香的味道更濃了。我有些疑惑地東看西看,皺了皺鼻子。一縷腥味沖了上來,我打了個冷戰(zhàn)。 “這水可真夠臭的! 水水卻看著水面出了神:“其實(shí)水鬼也蠻好的。你們相信有鬼嗎?” 我說:“鬼?大人就會拿鬼來嚇小孩。我昨天問了我幺叔,他說其實(shí)世界上是沒有鬼的。他給我講的很多故事都是哄我玩的,還有些是自己騙自己的。這些大人,就喜歡騙小孩子。張利,你真笨,讓陸老頭給嚇得夠嗆。” 張利說:“什么呀,我那天來問你,你不是也說有鬼嗎?現(xiàn)在又來賴我! 水水一下站了起來:“王波,你,你說什么?張利,你,你給王波說了嗎?” 張利有些驚慌:“水水,沒什么呀,我不過是問王波有沒有鬼。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有些不是滋味。好象他們有個我不能知道的共享秘密似的。于是我說:“水水,我都知道了。那個陸老頭是個壞人。你不理他就是了! 水水沒有說話。她倒退了一步,她看看我,又看看張利,臉漲得通紅,淚花兒在眼里晃來晃去,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表情,給嚇了一跳。 水水站在巖石上說:“張利,我恨你!你們討厭,你們都是壞人。沒有一個好人,你們都壞,都很壞。我恨你們所有的人!” 水水已經(jīng)退到了巖石的邊緣,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神情看著我,那種神情,不是忿恨,不是歡喜,不是埋怨,不是任何一種我看到過的神情。一九八二年,我十歲。十歲的孩子沒有見過一種神情叫做絕望!十歲的孩子不明白有一種境遇叫做絕望,它可能會因?yàn)橐环N毀滅,一種完全毀滅掉現(xiàn)存世界里一切可能的希望而產(chǎn)生。人們都以為它只能在飽償人世的種種滋味后才可能產(chǎn)生,卻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得的小孩子也會產(chǎn)生這種意念。 他們說:小孩子最令人羨慕的理由是他們很年輕,生活,永遠(yuǎn)在展示一萬種不同的可能。所以小孩子不會絕望。他們充滿了希望。 這些傻B。他們張嘴的時候,嘴里就開始散發(fā)出一種腐爛的氣息。 “水水,不要,不要,你聽我說,沒有什么地!睆埨脒^去,如同他們從前每次吵架過后那樣拉住她的手。 “卟通”一聲,很清脆的落水的聲音。我從來沒有聽過比那更清楚的物體落入水面的聲音。 張利的臉色剎時變得慘白。我想我的臉色也一定慘白。我們往水中望去。“水水,水水!敝豢匆娨黄咨囊陆窃诟浇囊粋漩渦里旋轉(zhuǎn),慢慢地隨著它墜落到更遠(yuǎn)的江水中。 半響,我們只能愕然地瞠視江面,沒有半句言語。 幾只老鴉從我們頭頂掠過。 他們說:水水肯定是讓水鬼給抓走了。 他們說:那孩子,生得那樣好看,水鬼是不會放過的。 他們說:明年這個時候,水鬼會再次出來的。明年的水鬼也許就是水水。所以,小孩們不能再去江邊,否則會給她拉到水里去。 不知過了多久,岸上的兩個孩子終于回過神來。我和張利,我們面面相覷。張利呼吸急促,臉色潮紅。風(fēng)吹來一股很濃重的腥味。那是一種由腐爛的水草,尸體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我說:“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大人知道。” 張利看著我,不說話。 我說:“他們?nèi)绻懒,會怪我們不該帶她到江邊來玩。說不定還會說是我們把她推下去的! 第一次,我和張利用成年人的目光對視著。 “如果大人問起來怎么辦?” “就說我們不知道。今天是趕場天,沒人看見我們到江邊來玩的! 十歲,我清楚地看見我骨子里冷漠自私的色彩。它們悄然潛入我的心中,從此在一個角落里安家落戶。它們總是在夜里開放,就象水水家門口的夜來香。 張利忽然說:“就是你,是你害死她的。如果你不亂說話,說陸老頭的事情,她才不會掉下去呢! 我說:“不是我,是你!你自己把那件事情給我講的。才不關(guān)我的事呢。” 我和張利在巖石上吵架。吵了一會兒,忽然心灰意冷,一種恐懼感涌上來。我轉(zhuǎn)頭就走,說:“我回家去,不和你說了。” 張利緊緊地跟了過來。原來他和我一樣害怕。我們默不作聲地爬上水水家的甘蔗地回家。一路上,兩個心懷鬼胎的人都一言不發(fā)。到了家門口,張利掉頭就往自己家里走,沒再看我一眼。 到了中午,我聽見水水的媽媽呼喚她的聲音。她先在院落里叫了幾聲,然后開始挨家挨戶地詢問:“你們看見水水了嗎?”當(dāng)她這樣問我的時候,我說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今天一直在家里做作業(yè)。張利可能也和我說了差不多的話。她沒有懷疑什么。傍晚的時候她的聲音變得凄厲:“水水,水水。”我坐在屋子里,透過窗戶,我聞到夜來香的味道。 他們真聰明。他們肯定地說:水水肯定是去江邊了,然后讓水鬼拉下去了。 兩天以后,人們在下游的一處沙灘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的尸體。 那年秋天我老是睡不著覺。閉上眼睛,我總會聞到夜來香的氣味。我蒙上被子,味道仍然從被面里滲進(jìn)來,我仿佛聽見一個小女孩嗚嗚的哭聲。她的嘴里散發(fā)出腐爛的青草氣息。 我和張利從此不再說話。偶爾見面,也彼此投以敵視的目光。我從他的眼睛里讀到對我的仇恨。十歲那年,我成了另一個十歲孩子的敵人。水水的媽媽瘦得很厲害,人們幾乎認(rèn)不出那個愛笑愛唱歌的女人了。門前的花園也殘落下去,夜來香已經(jīng)枯萎,因?yàn)闆]有人再記得給它澆水。我聽說張利變得很喜歡去江邊玩,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那里,沉默不語。而我,則再也沒走近過那個沙灘。我從此避免走近任何沙灘。陸老頭仍然坐在院子里乘涼,大聲地呵斥他的兩個女兒。有什么東西好象永遠(yuǎn)地改變了,而有什么東西好象仍然存在,不會改變。 兩年后,我家已經(jīng)搬進(jìn)了城里。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媽媽說在街上碰見了從前的鄰居,他們大多數(shù)人現(xiàn)在都搬進(jìn)城了。從前那座住五戶人家的平房里,現(xiàn)在只剩下了陸老頭一家人。他的女兒都嫁不出去,男孩子們不愿意和她們在一起。 母親說:“記得張利嗎?他去年也掉進(jìn)那條河淹死了。” 只有我遠(yuǎn)離了那條河。我長大,成人,讀書,工作。我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我想我應(yīng)該結(jié)婚,結(jié)束那些童年的記憶,于是我和一個又一個的女孩子來往。我和她們親吻,上床,可是我總在她們的嘴里發(fā)現(xiàn)一縷夜來香的味道,床上,陽臺里,甚至廚房,到處都綻開著青草般的夜來香,夜里總是有無數(shù)腐爛的花朵,我一次又一次地漱口,洗床單。我哈哈大笑,我淚流滿面。 他們說:童年是美麗的青草與花朵,芬芳可愛,充滿了明天的希望。我對此嗤之以鼻。要知道,有些花朵還沒有破土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亡,爛成了沼澤里永遠(yuǎn)腐敗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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