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亭遺風
作者：張為民
風鈴在空中響砌，記憶臨風搖蕩，我又想起老家那座古亭。
夕陽下山，鴿子們開始像星星般在灰暗的夜色中穿梭。鴿哨聲聲在古亭之上，層層疊疊、冥冥盤恒。仿佛一群白色的精靈，蒼老地踞守著墨黑的夢幻！翡翠色的雜草，從龜裂的皺紋里掙扎而出，古亭像位老人，半睡半醒。
沒有人登臨過，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沒有人問過我，我也沒有向前輩們打聽過，關于古亭可能有過的神秘傳說。
人們只是偶爾地站在愚不可及的地方，抬頭看見了古亭，忽然就想起先人們曾有過的企望。那時，古亭已經(jīng)塵封在夜色的囈語后面，風鈴久久沉默。
于是，日子就這么過來了。
關于為什么如此長久以來，我還在思考另外一種生活，久久縈懷，前情不忘。我一直認為，能夠生活在夢幻之中，是一件甜美的事情，即使那是一場噩夢。
總是在昆明整潔明凈的街道走過時，對著這一方天地發(fā)愣。早已不是僅僅只有夢想存在的時代，不知為何我還能在夢幻的邊緣徘徊。
克萊斯勒在我身旁滑過，我徐徐注視著。
車中少女的目光在我身上掠過，漸行漸遠。那個時刻的世界，我只看到午后明媚的陽光輕輕松松地撒落，寂然無聲。
多姿多彩的都市，像一場夢幻。那陽光，也曾是千百年來，照耀過故鄉(xiāng)古亭的。
在我的印象中，曾有一個年輕的新嫁娘從亭閣中走了出來，輕裊飄飄。那時的陽光，結滿芬芳，在她走過的石臺上熠熠生長。縵紗垂掛在木格雕花的窗欞上，風起而飄蕩。那時的古亭，已經(jīng)在編織夢幻了。
后來，我一直在明確無誤的事實面前常感迷惑。那是一個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還沒有明確界圍的時代，不知憑籍什么樣的標記，我浮藻般的心情最終能蕩回古亭的身旁。
古亭真的沒什么特別。在人們匆匆的身影之后，古亭不過是一座殘破的風景。在我需要牢牢記住的或者竭力想去忘記的，似乎都與古亭無關。古亭還是如此坐守在那兒，坐守晨曦昏鴉，坐守朝花夜霧，坐守屬于他的光陰，坐守屬于他的那一段歷史。
無言的永恒，我想，古亭比誰都能夠懂得此中的真意，縱使早已是門廊傾軋、蛛封蟻銹。
也許，這就是我的夢幻生活中，總是寂靜無聲的原因。
也并非僅僅如此，總是有風從我身側吹過，淡而無味，我卻能嗅出絲絲古亭上懸垂的風鈴的氣息，這就是我的夢幻生活。
也許，風鈴唱出的那一串串讖語，再也不會有人能夠排解了。
“酒醒寒驚夢，笛凄春斷腸�！蹦軌騾⑽蜻@般深情的情懷，已經(jīng)屬于另一個時代，屬于古亭默守的那一個時代。
那是在一個清雨的秋晨，我又默默沿湖畔行向晨曦中的古亭，濃濃的雨霧，聚散在湖面上，象一壺釅茶，深深吸一口氣，神清氣爽。這種濃濃的寫意山水畫的氣氛，讓我感覺很舒服，仿佛，我本身就是這一幅寫意山水中的一場夢幻。
遠遠的，我聽到風鈴的脆響，偶爾的三兩聲回蕩。
我心中一陣陣欣喜，許久許久已沒有聽過這般清幽的歌唱了，空明而飄搖。
已經(jīng)看得到立在湖中的古亭，可仿佛還是場夢幻，這是因為晨霧的原因。
那條唯一與外界溝通的小路，黑黝黝的泥上浮蕩片片枯萎的枝葉。路兩旁蔭郁的蒼松，長成一條天然的與塵世隔絕的門洞，似乎昭告著一種必然：這是一條沒有迂回之程。
我有一種行走在往昔夢幻中的快慰。
忽然，起風了。有些冷冽的清風夾雜著綿密的細細雨絲，拂在我面上。
古亭上的風鈴兒，在風中一陣陣嘹亮爽快地脆響，忽疏忽密、錯落有致。那是屬于每一個生命中，獨有的歡暢心情。
我盈盈裝滿久違的心緒，忽然就淚流滿面。
仿佛，我又聽到了那首樂曲，YANNI 的NIGHTINGALE.我沖到古亭下，仰頭望著古亭上串串歡歌的風鈴兒，伴著朦朦的淚水。
我說過的，能夠生活在夢幻中，是一件甜美的事情。
這本身也許就是一種必然，如同我在這座小城的必然出生。也必然會雙腳沾滿黑泥，在夜里，偷偷來到古亭下面，仰頭向上張望著，奇怪風鈴兒為什么沒有快樂地搖響！
那是在我六歲那年。
這也許是我最初聽到的自然之音，沒有什么天作之合：風來了，鈴兒便搖搖擺擺地起舞；風過了，鈴兒又靜靜垂懸。
古亭在我的眼眸中漸漸長大，又不斷蒼老。而風鈴依然掛在飛檐之上，久久沉默。
我終于沒有站在古亭下懺悔。
雨絲在人群里匆匆穿過，我在那個下午懷著愁情從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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