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的《小城之戀》是孤立處境中的男女關系,兩個少年人,還未及創(chuàng)造履歷,生活、觀念、幾乎是赤裸裸本體的,相逢了,他們之間能有如何的關系?性,便凸現(xiàn)出來,成為了關系的惟一形式和內(nèi)容。
《小城之戀》,寫蒙昧的壓抑中畸形的兩性關系,作家不是從道德的意義上譴責男主人公,而是從心理的意義上表現(xiàn)男性主體意識的缺失。故事發(fā)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一個封閉的小城里,在這個年代本身就是一個壓抑人的所有正常欲望的時期,小說文本首先提供了一個孤獨的環(huán)境氛圍。在歷史資料中我們可以在看到虐待、吃人、各種暴力現(xiàn)象在這個時期的祖國大地上發(fā)生,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中形成的愛戀也帶著瘋狂的陰影侵襲著青年男女的心。朦朧時期羞澀的感情和后來使兩個人迅速蒼老的無節(jié)制的瘋狂性愛作為一個絕望時期的演變過程,他們在性欲中度過了比平常男女快上一倍的生理年齡階段。小城古老寂靜的環(huán)境為寂寞無依的男女提供了大量尋歡的場所,以至于當他們到了別的地方就有強烈的不安全感。在小說描寫中他們幾近原始化的交媾是最能體現(xiàn)渴望與人相親近的欲望,性是一個原始的母題,在這場解構中,它帶有的色彩并不是救贖也不是發(fā)泄,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關系。小說中一直存在著“沒有人能幫助他們”的呼聲,整個社會倫理道德規(guī)范都像一個偌大的陷阱埋葬著人。在封閉中形成的懵懂又愚昧的感情是在性啟蒙基礎上的,即是肉欲基礎。說這種感情是畸形是偏激而不重視人性的,在男女主人公的關系中,性是一種有效的溝通形式和感情內(nèi)容存在,別無選擇。他們在人前掩飾著自己甚至撕打仇恨對方,但是在無人時,他們卻以人類最原始親昵的方式表達著彼此的需要,本能的欲望成為主宰。
在歌舞團的練功也是兩個人關系中的一個重要的意像,他們已經(jīng)將自己的身體練得畸形,女人越來越壯碩男人越來越矮小。他們在練功的時候以折磨自己的方式來取得與性交不同的另一種快感,身體的扭曲和疼痛完全比不上心靈上的寂寞和難過。沒有人能指導他們?nèi)魏问拢≌f中自始至終都彌漫著男女主人公的迷惘心態(tài),他們除了對方?jīng)]有人更親近,沒有人更能依靠。對對方肉體的了解成為兩個人心靈上的契合,只有做愛才能不那么寂寞,遵循原始的啟發(fā),光陰縮短了幾十年。
蒼老是一個標志。
他們都越來越蒼老,尤其是“她”,剛開始的時候是姣好而且體態(tài)豐潤的,在日后的折磨中,分明是變成了一個農(nóng)婦,“……日益地邋遢著,毫不講究衣著,穿得亂七八糟,卻還撲著粉……‘她是個娘們兒了’”提早的性經(jīng)驗使異性在他們早熟的眼中早已沒有 那種朦朧的羞怯的美,她甚至大大咧咧進錯了男廁所都毫不羞愧,他們是以另一種方式迅速地老化了。
自殺,也是不能的。死在“她”未接受教育的大腦中只是去了一個離現(xiàn)在很遠的能一了百了的概念,想自殺的女人終于依著本能貪戀生命,死是不好的。
這種環(huán)境非常的絕望,他們這種不健康的心理關系也讓自己絕望。以懷孕為一個導火線,她最終被男子拋棄,再不是情人。
故事出現(xiàn)一個轉(zhuǎn)機,仿佛一架瘋狂的機器突然步入正軌。
《小城之戀》是一次女性本體的回歸,在狂熱的激情之后,成為母親的“她”終于獲得了心靈上的平靜。這里沒有強烈的道德譴責,男主人公對懷孕的情人的拋棄是小說最后的一次反抗。王安憶是以一種實驗的心態(tài)來寫“三戀”系列的,那么,對于傳統(tǒng)小說布局結構的反抗也是作者有意識加進文本中的。男女主人公沒有死也沒有在一起,而是各自過上了新的生活。然而嘲諷的是,一個人生下孩子并且撫育的被全城人當作破鞋的女主人公,卻是“經(jīng)過情欲風暴的洗滌,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干凈,更純潔”,她和孩子開始真正意義上的生活。
這是一個蛻變的過程,有男人的參與和放棄之后的女性的覺醒,盡管“她”自己并不知道,但是生活本身就有特殊的饋贈。在小說的結尾,母性的力量成為解決一切困擾的最好途徑,對于女主人公來說,是安排了一個非常圓滿的結局,回歸自我。
而男主人公的心態(tài),則變得更加陰暗。被他所拋棄的她反而能平靜地接受生活,這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是少見的,套入了這個模式的重新解構是一次全新的創(chuàng)作體驗。題目說“被拋棄的是回歸的”,這不過是一個悲喜交加的結尾。在看這篇小說的時候,讀者很難能舒服得起來,壓抑并且畸變的情欲貫穿著小說始終,瘋狂讓人驚訝的性饑渴狀態(tài),無奈環(huán)境中衍生的病態(tài)情感都是一個又一個的文字刺激。但是前面的瘋狂又是非常鎮(zhèn)靜地發(fā)展到最后異常平靜的結局。
性是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的母題,回歸是一個人性的主題,在這篇小說中兩者的結合預示著女性的覺醒。小說女主人公最后在他們最初相識的練功房中以一種平和慈悲的心態(tài)逗弄孩子,在孩子一迭聲的“媽媽”的呼喚聲中,喚起了母親博大而神圣的責任感,女人作為母親一面的覺醒換掉作為情人一面的狂熱,真實的恨和真實的愛都不存在了,那個心里的“他”也逐漸成為回憶而遠去,回歸自我成為最真實的存在。
“他”在小說中的意義更多地是表達男性主體意識的缺失,沒有情人的責任更沒有父親的責任,即便是結婚也不能排除內(nèi)心的迷惘。在這篇帶有傳統(tǒng)男子拋棄女子文本的小說中,最后的悲劇是由男人來承擔了。在某種意義上,“他”是最后的悲劇主人公。
《荒山之戀》的角色的定義是男女關系發(fā)生機遇的解構,《錦繡谷之戀》在男女問題上的超脫,這些都更加突顯了《小城之戀》男女性問題是如此的尖銳和蒙昧。
《小城之戀》在愚昧中有著玩味的諷刺,在焦點中的回歸是一個歡喜的永恒。當讀者經(jīng)驚訝于小說中瘋狂的性關系的時候,作家的筆觸已經(jīng)比讀者快而且寬容地表達了女性遭遇困境的本能處理方法。這使得小說有一個大氣的收尾。
回歸本身是人類的一個龐大的主題概念,無數(shù)個時代都在盼望著回歸自然或者本體。但是回歸的概念也是被無數(shù)次的偷換,寫這篇論文的人也不能確認什么是回歸的真正概念和本意。當人們能夠?qū)捜莸貙Υ约夯蛘呤莿e人,能夠像“她”一樣完成激情后的平靜心態(tài)是不是就意味著回歸,當女性生活中有男
性的缺失卻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慰籍是不是就意味著獨立意識的覺醒?
小說的答案只是其中的一個方向,對與人類母題的探討也永遠不會結束,轟轟烈烈之后的平靜如同鉛華畢盡的回歸,這給瘋狂找了一個理由。
作者簡介:
王安憶,中國當代著名女作家,1954年3月出生于南京,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是中國當代在海內(nèi)外都享有很高聲譽的女作家,被視為文革后,自1980年代中期起盛行于中國文壇的“知青文學”、“尋根文學”等文學創(chuàng)作類型的代表性作家。王安憶的作品主要有小說、散文、兒童文學作品等等,著有短篇小說《雨,沙沙沙》等60余篇,中篇小說《米尼》、《妹頭》、《我愛比爾》等30余部,長篇小說《長恨歌》、《上種紅菱下種藕》、《富萍》、《遍地梟雄》等,以及散文、論述若干,約500萬字。作品曾多次獲得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并獲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首屆當代中國女性創(chuàng)作獎、世界華文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