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邁入新千年的門檻


作者:邁入新千年的門檻     整理日期:2013-06-03 12:33:33


  邁入新千年的門檻
  
  
  陳肅
  
  這天早晨,陽光撥開冬寒輕霧,顯出少有的清美。窗下小區(qū)大門,紅燈高懸,彩旗獵獵。那招展的彩旗,像拍打的魚尾,將一縷縷亮光閃進(jìn)我朝北的窗戶。窗內(nèi),我和老伴正在為新鋪的客堂地面忙碌,而心里卻惦念起一位瓦工的健康。他每天總是8 點來上班,這是他施工掃尾的一天,云何姍姍來遲?老伴猜測說:“可能是昨天在陽臺作業(yè),他上身只穿一件短短的毛線衣,彎腰時‘命門’露在外面,受著風(fēng)寒了!
  
  瓦工30出頭,濃黑眉毛,結(jié)實身材,一口蘇北口音。他來的第一天早晨,便幫我搬空客堂家具,都是我和老伴移不動的大件。于是將臥室和書房塞得滿滿,連挪步都困難,不用說看迎千禧的電視節(jié)目了。
  
  接著將黃沙水泥一包包扛上四樓,“瓦匠小工”的生活也全由他包了。
  
  在鋪磚中,他手腳麻利,一柄木質(zhì)小錘不停地敲打。在我的印象里,瓦匠總離不開瓦刀,他說:“鋪磚不像砌墻,弄不好要敲破磚的。一塊地磚是怎樣的代價?這木榔頭還像醫(yī)生的聽診器,磚底下的虛實靠它來探測的。”在閑扯中我才知道,他家住高郵農(nóng)村,10年前隨大哥到江南來打工,參加過常州幾處住宅小區(qū)的建筑。去年公司倒閉,才到我女婿公司里來干活。
  
  昨天鋪地水泥未干,還不能走動,我和老伴于書房和廚房之內(nèi),只聽得他在陽臺忙碌,切割機嗚嗚作響。那粉塵也就飛揚起來,將臥室狼藉的家具涂上薄薄的粉白。我想粉塵鉆進(jìn)室內(nèi)猶可清除,吸入肺腔將有怎樣的后患?我將一枚新買的口罩送上陽臺,提醒他戴上,他卻不能接受,說不習(xí)慣。我忽地“啊呀”一聲,有點失聲。原來他將我放在陽臺的一塊古羅磚,作切割鋪墊,竟割出兩條溝來。我說:“你怎么把我的練字羅磚給切了?”他訕訕地說:“我還以為過去墊煤爐用的!蔽译m然心痛,但看他那樣地辛勞,忙得雪人似的,一塊古磚又算得了什么呢?
  
  晚上我和老伴打掃室內(nèi),忙到深夜,窗外天空星雨紛垂,斑斕多姿,那一聲聲的爆裂,仿佛要爆出滿天的春來。到午夜,遠(yuǎn)處古寺的鐘韻隱隱約約傳來,顯得那樣凝重,真覺得太匆忙了,已邁入新千年的門檻……
  
  有人敲門,心里一亮,以為是瓦工,走進(jìn)來的卻是女婿。他問:“爸,地磚鋪得怎么樣?”我說:“還不錯。只是他今天沒來!”“是我臨時支派他去完成別的活,他要下午來。我順便來看看他施工的質(zhì)量!彼麖难劾锩鲆淮匙,哈下腰在鋪地上敲擊起來。敲著敲著,有塊磚竟發(fā)出空殼聲,他皺眉說:“怎么又有‘脫殼’!蹦恰坝钟小币辉~,仿佛凝結(jié)著他對一位下屬喪失信心的焦慮。我解釋說:“這一塊可能是昨天我在架著的木條上走過,不小心落下腳來,給踩著了。”
  
  經(jīng)女婿檢查,兩百來塊磚稱得上平平整整固固實實,且縱橫線條纖細(xì)筆直,唯獨那一塊磚要進(jìn)行返工。他嘴邊漾起一絲微笑說:“我本來是要炒他魷魚的。他原是建筑工,干裝潢活是生手。這次總算有長進(jìn),活做得還可以。”
  
  建筑工與裝潢工,這對新時期的孿生兒,我確乎難以區(qū)分。他詮解說:“現(xiàn)在造房,建筑工只建造房屋粗坯,要靠裝潢工修飾添花,猶如過去宮廷裁制新衣,縫工是縫工,繡工是繡工,以縫工的習(xí)慣思維來干繡工活,顯然是不能適應(yīng)的。”
  
  女婿之論,我是外行。但“習(xí)慣思維”一詞,倒撩動我的尋思。我想起這位瓦工的蔑視口罩和隨意毀壞古磚,該也是一種思維的習(xí)慣在起作用吧。難怪140 年前的一支農(nóng)民軍進(jìn)入這個城市,就毀了幾處園林和一座古塔。我們的民族搞了數(shù)十年階級斗爭,當(dāng)這種斗爭基本結(jié)束時,一種思維慣性仍在延續(xù)。于是出現(xiàn)“搞人與人斗”的失誤。一個集團、一個民族如是,一個工匠也如是吧。
  
  契可夫?qū)⑿郧楣缕,像寄生蟹或蝸牛那樣極力縮進(jìn)自己硬殼里去的人,稱之為“套中人”。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能生活在另一種套子里,且習(xí)以為常,不知不覺。要掙脫它,還須靠新的感知和領(lǐng)悟,甚至付出代價。
  
  如此說來,在新千禧的第一早晨,這位普通瓦工,雖沒有跨入我這“桃符更新”的大門,卻實在以“除舊更新”的姿態(tài),邁入新千年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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