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崇群(1907年-1945年) ,筆名終一。江蘇六合人。生于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一生坎坷,貧病交迫。1945年1月,正當(dāng)風(fēng)華茂盛之際,卻猛然病逝于重慶北暗江蘇醫(yī)院,享年三十八歲。他多才多藝,著作甚豐,在小說、散文、翻譯等領(lǐng)域都有耕耘和收獲。 一 在東京的近郊,屑武藏野的境地,有一個電車站驛叫大岡山,恰恰在山坡處建著一所玲瓏的小樓,那便是我住了五個多月的楸之寮。樓的東邊,盡是一片參天的楸樹,推開南窗,便可以看見那些長綠的枝葉,密密遮著半個青天;樹干都直立著沒有一點怠意。小樓好像完全要依賴他們的屏護(hù),楸之寮的名字,大約就是這樣得來的吧? 但,我愛這里并不是因為這些楸樹,我所愛的是西窗外的一片景色;那峰影,那對面山岡卜的疏松,那稀稀透出樹隙處的幾片紅色煉瓦;還有,那高渺渺的碧空,那輕飄飄的游云,那悠閑的飛鳥,那荷鋤的農(nóng)人……沒有一樣不是畫材,也沒有一棵是可以缺少的!假如你已經(jīng)把窗外當(dāng)作了一幅整個的圖畫的時候。 尤其是,清晨,落日,或逢到陰天的時候,窗外的景色越發(fā)新異得好看了。能使人陶醉,使人自己忘卻了他自己,并且疑惑他怎么會和自然融在一起。那時感到生命好像有了它的意義與價值;并且,驀地會給人一種幸福美滿與愉快的情味,就連你做夢,也恐怕難于夢到的。 這里,樓上住著兩個將要卒業(yè)的學(xué)生,樓下連我總共是四個人。他們都是高呼成性了,樓上才唱了一句高工的校歌,樓下便緊接著唱他們的“明治!明治!”或“慶應(yīng)!慶應(yīng)!”了。我實在聽不慣那些不諧和的調(diào)子,我覺得這所樓有了他們是不幸的,因為他們都是這里煞風(fēng)景的人們。 將近圣誕,大約因為考試的原故,都變得鴉雀無聲,圣誕以后,他們又都束裝回里去了,占領(lǐng)這整個樓的是我一個人,我心里有一種得勝似的喜悅。 良子——這里的侍女,她每天除了給我送火掃席之外,旁的房里沒有她的聲音了,她的笑臉,似乎漸漸專贈了給我。不過,當(dāng)她走了之后。我自己會想到這種突來的賜與,竟平地使我不安起來,探一探自己這顆飽經(jīng)世故的心,它依稀是冰涼的;追溯那些曾經(jīng)結(jié)在過往繩索上的不解的結(jié)扣,我真茫然了…… ——一個勞苦的女子,一個還似乎在追尋著什么的女子么?每當(dāng)她跪在我旁邊撥炭,撥來撥去總不肯走的時候,我便禁不住這樣想了。同時,我又想起了我們這里的那個年輕主婦。她時常在樓上和他們談到深更,而良子如果在無論誰的房里稍停了一會,主婦立刻便會把她喊走。 這年輕的主婦,她有“梅林絲”的衣,雪白的襪,閃光的發(fā)釵;還有媚人的眼,聲音與風(fēng)姿,她想得到青年的歡心,恐怕就如同獵犬專會捕野兔一般的。 ——勞苦的女子,你不要追想什么好了;你像一只被人縛著的綿羊,你不會吃著隔海的青草了。你的愛,也不過是黑夜里的一個螢火蟲兒,世人都睡了,只有那高在天上的繁星,微微向你閃一閃同情的淚光罷了。止住你的追尋吧,留它培護(hù)你的不老的青春…… 夜深失眠,郊外電車已經(jīng)漸漸死寂了下去的時候,我一個人躺在席上這樣暗想著。我有時焦灼得幾乎要跳了起來,我決心明天早晨把我所想的話都告訴她。 但,明朝,后朝……我還是如舊地緘默著不曾開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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