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萌指數(shù)爆表的戀愛實錄
生離、死別、相守、相望，總有一種愛打動你的心
古言當(dāng)紅作家尤四姐《鎖金甌》《紅塵四合》后落筆成珠，彈盡宮墻一往情深
她的寂寞不動聲色，惟愿一生一世一雙人
內(nèi)務(wù)府女總管x白璧儒雅侍衛(wèi)，沒有濃墨重彩，只有淡淡的溫情。
這世上什么*難得？是真心。
能有一個為她赴湯蹈火的人，此生無憾。
本書簡介：
頌銀是佟佳氏正根正枝，佟家統(tǒng)管內(nèi)務(wù)府八十五年，有幾代君王，就有幾任內(nèi)大總管。
佟佳氏子孫不興旺，到了銀子這輩四個閨女。老大歿了，銀子行二，大總管的職務(wù)就落在了她肩上。
行走紫禁城，銀子游刃有余。能干的姑娘討人喜歡，年紀(jì)大了沒著落，不要緊的。上頭發(fā)話了，王公貴族，隨意挑選。
作者簡介：
尤四姐，現(xiàn)居上海，晉江原創(chuàng)網(wǎng)簽約作者。80后獅子女，戀家、散漫，愛花愛草愛古言，向往無組織無紀(jì)律的生活。
2013年，尤四姐憑《宮略》初露鋒芒，其充滿京味兒的幽默語言俘獲大批讀者；2014年，《浮圖塔》名聲大噪，讀者口口相傳，各大貼吧、論壇、微博賬號競相推薦，成為當(dāng)之無愧的當(dāng)代經(jīng)典言情小說代表作品。因高人氣、高口碑、高質(zhì)量而廣獲贊譽，尤四姐憑其獨一無二的文字魅力成為時下最具代表性的古言人氣作家。
已出版：《紅塵四合》《鎖金甌》《宮略》《浮圖塔》。
目錄：
第一章結(jié)親
第二章下馬威
第三章皇嗣
第四章刁難
第五章預(yù)謀
第六章震怒
第七章試探
第八章做媒
第九章生病
第十章做戲
第十一章心動
第十二章盤庫
第十三章查賬
第十四章抉擇
第十五章委屈第一章 結(jié)親
第二章 下馬威
第三章 皇嗣
第四章 刁難
第五章 預(yù)謀
第六章 震怒
第七章 試探
第八章 做媒
第九章 生病
第十章 做戲
第十一章 心動
第十二章 盤庫
第十三章 查賬
第十四章 抉擇
第十五章 委屈
第十六章 博弈
第十七章 兇險
第十八章 反轉(zhuǎn)
第十九章 內(nèi)情
第二十章 夜奔
第1章結(jié)親金墨十八歲得了天花，病勢洶洶，無藥可醫(yī)。天花在那會兒是絕癥，唯一好方法，一天三碗藥湯，挨過來就能活命。金墨的造化顯然不好，病了十來天，發(fā)燒、說胡話，痘在皮下時隱時現(xiàn)，總不破花兒。佟述明在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值，和太醫(yī)院的御醫(yī)相熟，賣賣人情，請到家里來給大妞瞧病。誰知道太醫(yī)看了直搖頭，那時候金墨兩頭晃蕩，已經(jīng)不成事了�！耙弧碧t(yī)在銅盆里盥完了手，愁眉苦臉回頭看一眼，嘆著氣道，“挪挪地方？沖一沖，興許就好了。”大太太聽了掩面抹淚，北京有這個講究，人不能死在炕上，老話說背了炕去了，也就是倒霉到家，以后不順?biāo)�。太醫(yī)表達得很委婉，變相告訴你，人不行了，準(zhǔn)備吉祥板吧！吉祥板是塊朱漆鋪板，專門停簀用的，上了那塊板，就意味著離死不遠了。因為患的是病傳染，一家老小都不敢靠近，跟前只有兩個出過花兒的仆婦伺候。老太太領(lǐng)著眾人在抱廈里等消息，暗夜寂靜，唯有風(fēng)聲陣陣。突然后間里號啕起來，眾人心頭一涼，知道人過去了，頓時上下嗚咽悲鳴，哭聲震天。白紗燈籠在檐下?lián)u曳，有細(xì)碎的沫子飛進來，觸臉即化，這是今冬的頭一場雪。一個哈哈珠子爬上房頂，手里揮舞著白綢，用凄涼的語調(diào)哭喊：“天晴了，下雨了，蛤蟆骨朵兒長腿了……風(fēng)停了，雨住了，蛤蟆骨朵兒不行了……”然后細(xì)數(shù)亡人生前的好處。這種儀俗叫哭喪。 候在宅門外的人翻身上馬，直奔正白旗錢糧胡同。胡同里住著大學(xué)士容蘊藻，他們家剛死了長子，正候著這個信兒。家里太太一個勁兒地催促：“快去吧，晚了就來不及了。”容中堂反倒猶豫了：“佟家是內(nèi)務(wù)府，門第不高……”他太太抽出帕子哭天抹淚：“這會子還計較什么門第？包衣怎么了，皇上的心腹，御前紅人兒！”連推帶搡，把容中堂架上了轎子。等著一個人亡故，說實話很殘忍，但也是沒辦法。活著的姑娘緊俏，死了的更搶手。尤其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要尋一門合適的好親很難。容緒死的時候沒定親，家里老太太、太太舍不得，怕他在下面孤單，所以一聽說哪家閨女不行了，就打發(fā)人在胡同里候著，怕去晚了讓別家搶先。佟氏呢，老姓應(yīng)該稱佟佳氏，屬內(nèi)務(wù)府鑲黃旗。內(nèi)務(wù)府說穿了就是皇帝家的賬房，雖為家奴，但深受皇恩。宰相門前七品官，到了皇上跟前，少說也是三四品往上走，因此出任高官者不乏其人。提起內(nèi)務(wù)府，沒人不知道，闊得出名，佟佳氏尤甚。他們和別的包衣不同，不是因軍功，也不是因科舉。佟家是所有內(nèi)府世家中與皇帝最親的，佟家老祖是高皇帝的乳母，撫育兩代幼主成人。溘逝時追封奉圣夫人，且得了一個天大的恩典，凡族中女子，一律免于選秀。這是旗人們求不來的好事，也說明了佟家的閨女高人一等，因為功勛本就是女人掙來的。可是再榮寵有加，內(nèi)三旗和漢軍外八旗之間仍舊有道鴻溝，即便通婚，也是低來低往。內(nèi)三旗的包衣高攀不起外八旗的官員，漢人自有漢人的驕傲，哪怕娶不上媳婦，也決不將就。然而現(xiàn)在不將就不成了，恰逢節(jié)骨眼兒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哪個漢人大員家死了閨女等著你去說陰親呢，這里有個現(xiàn)成的，你猶豫了，眨眼姑娘就許給別家了。 容中堂還是跨進了佟府。
府里正治喪，孝幡裝裹從外面運進來，天上飛雪，披麻戴孝的奴才弓腰往來，這場景太熟悉了，容府前不久剛經(jīng)歷過。容中堂束手立著愣神，中路上有人匆匆趕來，未到近前先作揖：“家下亂成一團，失了體統(tǒng)，請中堂見諒�！比葜刑妹�禮：“不請自來，是我失禮在先�！辟∈雒鲝姶蚱鹁瘢瑢⑺M了偏廳。也經(jīng)不得兜圈子，容中堂簡明扼要地說清了來意：“兩個孩子早卒，做爹媽的心是一樣的。你看兩家交好，你我又是舊相識，結(jié)門親吧，叫孩子們有個伴。”如果是給活人說親，那是再好沒有的。跳出內(nèi)務(wù)府的圈子，和外八旗認(rèn)親家，不說榮辱，多少是個照應(yīng)�？上б氖莿傃蕷獾拈|女，這種“骨尸親”差了一截，名頭上的親家，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述明撫了撫發(fā)燙的前額：“我家大妞生前脾氣很倔強，禮數(shù)上也要得足。你我同朝為官，本不應(yīng)該太揪細(xì)，可畢竟孩子剛沒，她阿奶和額涅恐怕撒不開手�！比葜刑眯睦镉袛�(shù)：“述明兄說得很是，我來得倉促了，也是家里太太催得沒法兒……本應(yīng)該照著活人規(guī)矩請媒人上門，再占個卦，問問孩子的意思。這不是心里急嗎，沒想那許多。你放心，只要能成，大姑娘正經(jīng)是我容家媳婦，咱們兩家就是兒女親家，火燒不斷，水泡不爛的。這個這個……給孩子的聘禮，咱們不拿紙活兒糊弄，全照喜事來�！比葜刑锰蛱虼�，人往前傾了傾：“述明兄啊，容緒自小在宮里跟著阿哥，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能不能入你的眼，你給句準(zhǔn)話兒。要是兩個孩子都在，真配成一對也是男才女貌，可惜了的……”兩個父親對坐著，說到傷心處哽咽難言。述明心里有他的想法，暗道：“難為你想著我，真要是都在，你也尋不到我門上來。”至于這門親到底是結(jié)還是不結(jié)，得看后頭有沒有發(fā)展空間。他拿汗巾揩了揩鼻子：“話說到這分上，我心里也有根底了。蒙中堂瞧得起，我和老太太商量商量，過陣子再給你答復(fù)�！比葜刑谜玖似饋恚骸把巯抡f正是時候，要是定準(zhǔn)了，棺槨進容緒的墓，也免得將來再驚動孩子�！笔雒髂樕野�，往院子里指了指：“您瞧這光景，我可怎么向老太太開口？您也知道，我一輩子沒養(yǎng)兒子，得了四個，全是閨女。原指著大妞嫁個好人家，將來幫襯家里，誰成誰想……”容中堂斟酌了下：“不礙的，既結(jié)了親，就是一家子。一時遇著尷尬，少不得互相扶持。”述明一聽有緩，捶著膝頭嘆了口氣：“我也是吃心了，您別見怪。我記得……您府上還有一位公子？”他略頓了下又道，“倘或大妞真給了容緒，親戚里道的，日后少不得要煩擾容實。”容中堂當(dāng)即怔住了，佟述明雖不說破，卻大有姐兒倆嫁哥兒倆的意思。要容家一筆不菲的聘禮外，還得順帶應(yīng)允下面的婚事，這個本兒下得太大了。他心里不大樂意，袖中的手指捏了放，放了又捏。佟述明大概看出來了，忙不迭地請他喝茶。他朝外看，天氣愈發(fā)地壞了。風(fēng)本是無形的，可是摻了雪，就顯出走勢來了，翻卷著，上下回旋。宅子里請了和尚道士，預(yù)備小殮結(jié)束后念倒頭經(jīng)。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受了打擊，除了哭，什么都顧不上了，只見一個拆了頭的姑娘站在出廊底下指派人：“把法師帶到兩邊耳房里，先請陰陽生開殃榜。大姑娘的裝裹都籌辦起來，老太太吩咐要九鋪九蓋。李嬤嬤聽著，一應(yīng)都要你經(jīng)手瞧明白，衣料不許用皮和緞子，不許釘紐扣，不許縫帶子。飯含預(yù)備好，時辰到了請大太太來親視含殮……”容中堂收回了視線：“那是……”述明嘴角勉強有了點笑意：“那是二妞妞，叫頌銀。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一家子慌不擇路，全靠她了�！比葜刑镁o繃的肩背松懈下來，他常聽聞佟家有四位姑娘，大的就是死了的這個，叫金墨。二一個叫頌銀，三姑娘讓玉，四姑娘桐卿。述明沒有兒子，閨女將來要接替他的位置，所以打小教養(yǎng)就和一般閨閣女子不同。今天一見，年紀(jì)輕輕的姑娘，這么大的事兒上紋絲不亂，看來他日又是位壓得住秤桿的內(nèi)府總管。也好，虎父無犬女，佟家能當(dāng)好皇上的家，自然也能當(dāng)好他姓容的家。何況有姐兒仨，從中挑一個，還怕挑不出來嗎？容中堂點了點頭：“大姑娘和容緒結(jié)了夫妻，容實幫襯著妹妹也是應(yīng)當(dāng)�！笔雒餍睦锏拇笫^落了地，說真的，可著四九城找，找不見比容家更合心意的親家了。他也著急，不愿意大妞在下頭孤單著。閨女的親事最后弄得跟做買賣似的，他何嘗好過來著？橫豎先打好了底子，并不訂下來。萬一三個丫頭有更好的出路，也不妨礙她們的前程。說定了，述明陪著中堂出來，遠遠在供桌前上了一炷香。金墨是出花兒死的，幾個奴才抬著生石灰粉沿墻根撒，風(fēng)一吹，嗆人得厲害。
容中堂告辭了，述明到上房給老太太回話：“容緒是上個月沒的，比大妞大三歲。原在侍衛(wèi)處當(dāng)值，從小伴著三阿哥。也是福薄，要沒這個劫數(shù)，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人我見過好幾回，眉清目秀的哥兒，沉穩(wěn)，知道好歹，配給他，絕不委屈咱大妞。”老太太兩眼哭得跟核桃似的：“人剛沒，說親來了，叫我心里不受用。”“誰說不是呢！”述明垂頭道，“不過退一步想，也是門兒好親。他家還有一位公子，我先前撂了話，看榮蘊藻的模樣，有幾分眉目。”老太太接過丫頭遞來的熱手巾捂在臉上，聲音從手巾底下傳出來，不甚滿意：“就是給人畫‘芭蕉圖’的那位？”其實“芭蕉圖”已經(jīng)是雅稱了，芭蕉底下不還有只雞嘛，連起來叫什么呀？沒人畫這樣的圖，口彩太糟糕了，但是述明想起來就覺得可樂：“小子嘛，就該活泛點兒。況且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還小，上房揭瓦的年紀(jì)。”老太太哦了聲：“這么著，和咱們二妞還挺般配。銀子一冬閑著，天天拿梅子擦銅活兒，說什么梅洗見新呀，我也不懂那些個。家里火盆茶吊子倒是擦得锃亮，可我看孩子快傻了。這會兒大妞沒了，往后銀子你就多走心吧！”說著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容家的事兒，先問明白金子的意思，她要答應(yīng)再辦。孩子可憐，年紀(jì)輕輕的就去了，是該找個人，到了那邊也有個照應(yīng)�！� 其實老太太心里還是愿意的，畢竟容家不一般，漢人高官，多少旗下人想攀都攀不上。這回也是借著金墨的光，這孩子是個旺家宅的，臨走還給家里姊妹留條道兒。老太太想到這里又淌了行熱淚，傷心起來止不住聲兒，掖著帕子心肝肉地哭起來。述明垂著腦袋嘆氣，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落淚，緊走幾步上前說：“事兒已經(jīng)來了，老太太保重身子骨。以往大風(fēng)大浪都經(jīng)歷過，死個孩子不值什么，是她自己沒造化。您別上前頭去，前頭有銀子盯著，我才看她辦事，一板一眼很靠得住。老太太要吩咐，兒子讓她上后頭來。”老太太道：“別插手，全憑她安排。眼下經(jīng)點事兒，日后宮里行走就不怕了�！闭f著，另三房的媳婦進來，一時住了口。述明是佟家長房，底下還有三個兄弟，在各處做官，三個媳婦都是上三旗的人，有規(guī)矩，家里人見面也都客客氣氣的。進門先對大老爺行禮，述明還了一禮就打簾出去了。簾角撩起來，帶進了雪沫子，檐下燈籠照出一片凄惶。木魚已經(jīng)敲起來了，篤篤的，跟敲在人天靈蓋上似的。三個媳婦并排站著，不得老太太的令，誰也不能坐下。老太太歪在南炕上，媳婦們趕緊開炕柜取褥子墊在她身后，輕聲安撫：“老太太節(jié)哀，逢在上頭沒辦法，您要仔細(xì)身子，好些事兒等您拿主意呢�！崩咸c了點頭：“你們大嫂子怎么樣了？”二太太說：“我們剛打那邊過來，這會兒人已經(jīng)醒了，三丫頭和四丫頭在跟前照應(yīng)著呢�！崩咸]上眼睛，嘴角直往下耷拉：“可憐見兒的，鳳凰一樣捧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怎么不叫人傷心！你們大伙兒都瞧在眼里，能幫襯就多幫襯著點兒吧！”三個媳婦忙應(yīng)是，三太太問：“陀羅經(jīng)被怎么辦呢？老太太看要不要進宮請個恩典，入殮時好用上。”陀羅經(jīng)被不是誰想用就能用的，宮里通常得是貴人以上品階，王公大臣需請旨奏報，等上頭發(fā)了話才能安排。滿人多信佛，據(jù)說這種經(jīng)被能使罪滅福生，免除一切冤孽魔障。喪家希望親人安心往生，所以但凡有門道的，都要想辦法向主子哭求，以得特許。老太太卻有些猶豫：“她小孩兒家的，僭越了，沒的叫人說嘴。我看免了吧，多做幾場法事超度也是一樣的�！痹绞羌覙I(yè)大的，越是要謹(jǐn)慎。佟家?guī)资暌倭⒉坏�，就是因為知情識趣，從來不干落人口舌的事兒。既然老太太發(fā)話，眾人沒有不從的。這時候門上丫頭打起了簾子，外面有人邁進來，老太太抬眼看，來的是頌銀，后面跟著幾個仆婦，手里托著素服�！罢�?zhí)珎兏�。”頌銀蹲了個安，令仆婦上前分派。長輩們是不給小輩穿孝的，只換上元緞的氅衣，拆首飾插通草，就是禮節(jié)了。老太太支著引枕道：“你阿瑪和你說過沒有？接三最要緊，要大辦才好�！表炪y道是：“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樓庫、車馬、箱子、經(jīng)棚、焰口座……一應(yīng)都分到各人頭上了，請阿奶放心。”言罷頓下來，接過丫頭手里的眉勒遞上去，又小心翼翼地說，“我是頭回經(jīng)辦這個，不足的地方要請阿奶和太太們提點。大姐姐的轎車上我讓人加糊了兩個跟媽，到那兒好有貼身的人照應(yīng)。老太太聽了，緊皺的眉頭方松開，伸手出來，頌銀提著袍子偎在她身邊，她摸摸那光滑的臉盤，一下下捋她烏黑的發(fā)：“好孩子，難為你想得周全。你姐姐年輕，我也怕她在那兒不適應(yīng)，多跟兩個人好，萬一結(jié)了親，有嬤兒指點，姑爺不敢亂來�！表炪y直起身子，一雙瑩瑩的大眼睛望著祖母：“先前來了一位中堂，就是為結(jié)親？”老太太點頭，大妞不在了，二妞以后就是接班人，現(xiàn)在該手把手地教導(dǎo)起來了。她今年十四，滿十六后隨她阿瑪正式進內(nèi)務(wù)府當(dāng)差，歷練得多了，到時候就不怵了。以前的精力全放在金墨身上，對二妞的關(guān)懷少了點，現(xiàn)在仔細(xì)打量她，才發(fā)現(xiàn)這丫頭出落得一副標(biāo)致的好相貌。老太太有了歲數(shù)，一輩子閱人無數(shù)，對女孩兒的評斷有自己的一套講究。首先不能太瘦，太瘦像家里鬧饑荒似的，擔(dān)不起福澤。銀子的身板正合適，不顯得胖，也不過分單薄，少女玲瓏的曲線掩在直身的袍子底下，像懷里揣著寶貝，架子好，有底氣，能端著。然后是五官，面如銀蓮，明眸皓齒，鬢角和鼻梁生得也極磊落，單看這眉目身條兒，就不比宮里千挑萬選出來的主兒們差。幸好佟家用不著參選，否則包衣出身要當(dāng)十年宮女，委屈壞了這孩子。老太太得了新的寄托，愛不釋手，告訴她：“那人叫容蘊藻，是保和殿大學(xué)士。你知道大學(xué)士嗎？朝廷里共有五位，保和、體仁、文華、武英、東閣。其中保和殿大學(xué)士最尊貴，容蘊藻前邊那一任是孝宗皇帝的小舅子。國舅爺薨逝后二十年，沒人能坐上這位置，當(dāng)今萬歲爺敬重容蘊藻才學(xué)，特別高看他，加封了這個官銜。容中堂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上個月剛沒，年紀(jì)和你姐姐很相配，他想來攀門親，好讓他們在地底下做伴兒。”大家聽了都有些意外，這是瞧準(zhǔn)了的，人咽氣就過來了，說得難聽點兒就是候著死訊。頌銀看了老太太一眼：“阿奶的意思呢？”老太太搖搖頭：“這事兒誰也拿不了主意，得聽金墨的。她要是答應(yīng)，開了個通婚外八旗的頭，對底下這些妹妹們有好處；她要是不答應(yīng)呢，也沒什么，咱們佟家依仗的是皇上，和容家聯(lián)姻不過錦上添花，沒有也不可惜�！表炪y心里有點厭惡，覺得這容大學(xué)士不厚道。但是老太太沒反對，她也不好胡亂多嘴�！按笊┳又绬�？”二太太說，“她的意思怎么樣呢？”老太太是個比較專制的人，在她眼里媳婦的意見并不重要，只說：“我也是剛得的消息，她先前暈過去了，就沒讓人往她跟前報。大老爺請人占卦去了，有了結(jié)果再告訴她吧，眼下她這樣，知道了更傷情�！闭f著，丫頭隔簾叫二姑娘：“外頭置辦的壽材進胡同了�！表炪y忙應(yīng)了聲，低低道：“阿奶，我去迎一迎，這還要‘轉(zhuǎn)空’呢�！彼^的轉(zhuǎn)空也是一種儀式，新買的棺材不能空著進家門，叫“不進空材”。進門前要依制往里放錢財雜糧，這種小細(xì)節(jié)，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然知道，也挺叫人稀罕的。四太太隔著窗子往外看，奇道：“銀子以前也沒辦過這個，怎么瞧她樣樣在行似的�！崩咸肓讼耄骸按蟾派匣馗筇歼^一回喪，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這孩子過目不忘�！� 頌銀從上房出來，屋里燃炭盆，很暖和，到了外面起風(fēng)下雪，凍得渾身打擺。丫頭給她拿手爐來，她捧著上前院，大門上兩個穿綠駕衣、戴小氈帽的杠夫正等候，見她露面，在檻外掃袖打千兒：“給姑娘請安，材到了�！表炪y說好，吩咐管事拿金銀錁子填進棺材里，數(shù)了數(shù)杠夫只有八個人，轉(zhuǎn)頭問：“出殯用三十二人抬？”管事的說是：“老爺吩咐了，不叫張揚。大姑娘年紀(jì)小，六十四人的大杠怕她經(jīng)不起�！表炪y嘆了口氣，十八歲算早殤，做這么大的排場已經(jīng)是破格了。她讓到一旁，看那些杠夫抬著棺材送進院子，因為是沒出嫁的姑娘，不能把靈設(shè)在堂屋，只能停在一旁的屋子里。她略站了會兒，見阿瑪從耳房里出來，邊走邊交代底下人：“瞧瞧容家在沒在門上留人，說一聲，大姑娘點頭了，讓他們家趕緊籌備起來�！表炪y站在一邊問：“阿瑪?shù)呢哉纪炅�？”述明點頭，滿臉的憔悴：“都問明白了，她答應(yīng)。我就知道，她人走了，心還惦記家里……”頌銀鼻子發(fā)酸，哭得太多了，兩只眼睛疼得厲害，只得忍淚勸諫：“阿瑪別傷情，大姐姐知道您疼她。您留神自己，額涅那兒還得您多安慰著點兒�！笔雒髡f知道，又看她一眼，燈下長身玉立，十四歲的孩子，個頭挺高，乍一看大人似的。他輕輕嘆了口氣，溫聲叮囑她：“別熬整宿，這還沒到最忙的時候呢�；仡^上屋里迷瞪會兒，外頭讓人盯著，到五更再起來�！彼龖�(yīng)了，阿瑪轉(zhuǎn)身進了垂花門，雪愈發(fā)大了。頌銀沒回自己屋里，在前院廂房湊合睡下了，一夜打磬，當(dāng)?shù)囊宦暎朴剖幊鋈ナf八千里。 第二天起身，腦子暈乎乎的，剛擦了牙洗完臉，仆婦進來通報，福身說：“時候差不多了，這就要入殮，二姑娘看看去吧�！彼沉搜郯干系淖曾Q鐘，卯時剛過，天還黑著：“老太太、太太來了沒有？”仆婦說：“后邊各房的人都走動起來了，想是馬上就要到的�！彼犃粟s緊穿上素服，芽兒從盒里刮了玉容膏，揉開了胡亂往她臉上擦：“大冬天的，別吹壞了肉皮兒�！彼差櫜坏茫紊狭诵鲩T，想想好些事要辦，心里總有大石頭壓著。到了外面冷風(fēng)一吹才定下神，問水紅綢子準(zhǔn)備沒有，那是要鋪在棺底的。還有墊背的銅錢，都讓人擺好，準(zhǔn)備得差不多時老太太帶著太太姑奶奶們來了，出花兒死的人，至親也不敢靠近，都遠遠站著舉袖悲哭。大太太要上前，掙著說：“讓我看看我的大妞妞，我的兒……”阿瑪不讓。已經(jīng)這樣糟糕了，不能再有人折進去了。頌銀和讓玉一左一右攙著老太太，怕她太過悲傷，上了年紀(jì)的人經(jīng)不住。等金墨大殮一完，頌銀就讓人把老太太送回去，老太太擺了擺手：“讓我在前頭坐會子，好歹送一送孫女�！表炪y沒辦法，喚了主事來：“請老太太和太太們到抱廈里休息�！庇謱咸f，“我這兒看著他們布置靈堂，回頭靈桌前還要設(shè)奠池，都籌備妥當(dāng)了，親友來了好行奠酒禮。”奠酒禮是旗禮，在靈桌前拿素稠圍一方案幾，上面設(shè)個錫盆，有客祭奠，斟一杯水酒，客人雙手往上舉舉，把酒倒進錫盆里，這就是奠酒禮。老太太見頌銀辦事周詳，嘴上不說，心里熨帖。總算長房不缺人，痛失繼承人的哀傷尚可以減輕一些。待到天光大亮?xí)r都吹打起來，鐃鈸嗩吶響徹云霄。 頌銀忙過一陣子才打算歇歇腿，又有人來報，說容家請了媒人，上府里過大禮來了。人在棺材里躺著，媒人上門來了，其實真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好在未到接三，親戚朋友還沒登門，急急料理了，也免得別人看在眼里，背后說嘴。不過頌銀不大愿意理會這個：“報給老爺和太太吧，這事兒我不管�！逼蛬D聽了只得道是，回身往抱廈里通傳去了，讓玉站在一旁看她：“怎么不管吶？這也是大姐姐的事兒。”頌銀抬頭看天：“料著沒什么要張羅的，大概就是遞個庚帖過定。阿瑪先前問過大姐姐的意思，說愿意，既這么順理成章，等下葬的時候再忙上一通就完了�！弊層褚粗鴥墒謬@氣：“我記得上月二太太做壽，大姐姐私底下還和我們打趣，說將來要找個能扛會提的女婿，沒想到一眨眼工夫，人沒了，女婿倒來了�！苯忝脙蓚�卷著袖子擦眼淚，頌銀擦得顴骨發(fā)燙，拿手當(dāng)扇子扇起來，邊扇邊說：“我可不能哭了，頰上生疼。你幫我看看，破皮了沒有？”讓玉扒著看，頌銀的皮膚真是好得出奇，人家姑娘要擦粉，她不必。她是天生的粉腮，遠看近看都是粉撲撲的。別人每月領(lǐng)了月例得花一半在脂粉上，她沒有這項開銷，一盒膏子全解決了，很省錢。讓玉牙癢癢，湊手掐了一把：“沒破，就是有點兒紅，給腌漬的。”她垮著肩又嘆氣：“好在沒在太太奶奶們跟前，要不哭起來更沒完了。桐卿呢？”讓玉朝抱廈方向看了眼：“四傻子在額涅身邊，年紀(jì)小不懂事兒，說害怕，叫姑奶奶拿煙袋鍋子敲了頭。姑奶奶罵她沒良心，自己姐妹怕什么。”頌銀想起金墨彌留的時候，大家站在遠處瞧她，她內(nèi)熱得厲害，臉燒得通紅。皮下痘出不來，都擠到一塊兒了，看上去有點浮腫，和原先比起來可算面目全非，難怪四丫頭害怕�！叭嘶钪v究漂亮，死了誰還顧得上！”她長吁短嘆一番，外面雪沫子撒鹽似的，被風(fēng)吹進來，撲在臉上冰涼。她看著人來人往，撫了撫手臂跺跺腳，“天兒真冷！”讓玉說：“前兒我看你那嬤兒頂著一腦袋鴨毛從你房里出來，你又薅鴨毛了？馬褂做成沒有？我知道有拿絲棉填塞的，就是沒見過用鴨毛的。你可別亂折騰了，那東西洗完味道太熏人了，再這么著我真和你分院兒了�！表炪y沒當(dāng)回事：“多洗兩水就沒味道了，等我回頭給你做個坎肩，起夜披上保管不冷�！弊層褡钊菀资召I，許她點好處果然不吭聲了，難怪阿瑪說三丫頭不能進內(nèi)務(wù)府，進去準(zhǔn)是個巨貪，這話說得很有道理。頌銀偷閑站了一會兒，本不想去接待容家人的，最后沒能逃脫，還是給叫進了花廳。其實非讓她去，是有用意的，因為容緒不在了，交換庚帖由他們家二爺容實代勞。佟述明的意思，不單是死了的孩子要結(jié)親，活著的只要合適，也可以發(fā)展一下。叫她去，是為了讓她先過過目，心里好有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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