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遇到她開始,所有的事都見鬼了。先是被胖新娘壓得半死,隨后又差點迎娶八十八歲老太婆為妻,末了還要跟一個殺豬的屠夫搶娘子,總算逃脫鬼爪還得娶鬼進(jìn)門。他都已經(jīng)給她名分了,她還想怎樣?總不能今生與她一鬼相伴吧?她可是個五歲小鬼頭噯!即使他同意,月老也不會答應(yīng)。∷夏膬赫摇笆椤眱稉Q與她三生之緣?冥婚—— 古稱“婚殤”、“幽婚”,俗稱“結(jié)陰親”、“鬼攀親”。為漢族舊時封建迷信之婚姻陋俗,流行于全國各地。 凡男女生前未婚而死,或已經(jīng)訂婚而未婚夭亡,多由兩家父母、親友通過“鬼媒人”撮合定親,為亡子亡女舉行婚禮,使死者在陰間結(jié)為夫妻,建立家室,稱為“冥婚”。 古時以二十歲為成年,故凡年十九以下而死者為“殤”,所以夭殤之男女成婚謂之“嫁殤”。凡生時非夫婦,死后遷其骸骨而葬于同墓,使在陰間成親者謂之“遷葬”或“配骨”。 后代冥婚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少男少女死后,由雙方父母家人做主,為其合葬,結(jié)成鬼夫妻;另一種是少男或少女死后,父母為其尋找某一活著的少年做他的“亡妻”或“亡夫”。 冥婚之俗,周代之前即已流行,自周以后歷代政府明令禁止,但因統(tǒng)治者帶頭違反,故長期以來屢禁不止,相沿成習(xí)。這種冥婚惡俗,解放后大陸漢族地區(qū)已基本革除,但臺灣地區(qū)仍殘存“娶鬼妻”習(xí)俗: 清晨亡女家人在路上放置姑娘的首飾、衣物,如果被未婚男子拾去,該男子便結(jié)為鬼女之夫;若是已婚男子拾得,拾者須將其子優(yōu)先歸于亡“妻”名下,立碑上墳。 ——摘自《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粹典》 “哥!哥哥!” “誰在叫我?”見錢開徘徊在半夢半醒間,他極力與周公對抗,終于找回了半點神志得以張開一只眼。 有一個身著紅衣的小女娃正撐著紅傘哀怨地看著他,她居然……居然是飄在半空中的。她的腳呢?怎么找不到她的腳?難道說她是……鬼? 被這么一嚇,見錢開醒了大半,他從床上跳起來,拿起桌上的火燭伸向前方,“你……你是誰?我沒有做虧心事哦!你別靠近我,我真的沒有做任何虧心事!彼艁y地?fù)u晃著手中的火燭,大有趨鬼之勢。 虧心事?什么是虧心事?紅衣女娃眨巴著大眼睛,向前跨了一步,黑夜在她的腳下蔓延攀伸。 “不要!不要掐我!”見錢開向后再跳一步,“我真的沒有做虧心事,就是……就是上個月偷看隔壁阿花洗澡;去年冬至的時候把王太婆家的雞殺了;十七歲那年偷了家里的錢去妓院,可我沒進(jìn)去,我向神佛起誓,我真的沒進(jìn)去,我沒……沒膽;還有我十四歲暗戀西出門的小蓮,可人家不喜歡我,她喜歡東入門的狗子,我一生氣就在狗子的面湯里放了點巴豆,這是我從小到大干的最大的虧心事了。真的!” “你沒有說實話! 五歲的小女孩居然有如此老成的聲音,見錢開傻呆呆地看著她,總覺得那小模樣總有幾分熟悉,“我沒有說實話?我哪里沒有說實話?我該說的都說了! 小女孩飄啊飄,飄到了他的床邊,她稚嫩的小手撫著溫暖的熱度,那感覺讓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她還是孩子的時候。 “見錢開,你忘了嗎?在你七歲的時候,你偷吃了娘買回來送人的糖,還推到我的身上,害我被娘打了一頓! 七歲?見錢開撓撓腦袋,他哪里還記得七歲時候的丑事,可是他卻記得這世上惟一能管他娘叫“娘”的就只有一個人,他那死了十二年的妹妹。 不是他特意要記得如此清楚,實在是被逼無奈。娘每年給妹妹上墳的時候都會念叨著,每次他犯錯,娘也會念叨,就像三天前—— “我的命好苦。≡趺瓷四氵@個不成器的兒子!如果日開還活著,我就不用這么命苦。】蓱z我日開死了十二年!” 他也被念叨了十二年啊!難道真的是娘念叨的結(jié)果,死了十二年的小妹居然入了他的夢里。難道說,他要死了,閻王爺特意派了妹妹來接他?不要啊!他還年輕,他還未娶妻,還沒為見家傳宗接代,沒道理讓他現(xiàn)在就去死吧!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萬萬不能!否則,你就是對不起見家的列祖列宗,對不起念了你十二年的娘! 她來這里跟娘有什么關(guān)系?哦!她忘了,活人成親都是要高堂在場的,“哥,我要嫁人。” 嫁人?她?見錢開上下橫豎地打量著面前身不足他半人的小女娃,她根本就是個孩子嘛!嫁什么人? “我已經(jīng)十七歲了。”她強調(diào),聲音更顯成熟,“在活人中,年方二八已經(jīng)可以嫁人,跟我同年的隔壁阿花都做娘了! 是哦!妹妹要是活著,今年的確已經(jīng)十七歲,是該嫁人的年歲了!斑@么說你要嫁人?”見錢開抬抬眉角,原來鬼也想嫁人哦! 哥哥小時候就有點傻,今日得見似乎更呆了。日開跳下床,小腳在地上挪移著,“記著!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嘍!”她慢慢向墻走去,漸漸消失在見錢開的視野中。 見錢開哆哆嗦嗦挪到墻角,拍拍這里,摸摸那里。臨了,他用兩只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真是見鬼了!” “娘!娘!日開的畫像你放哪兒了?”見錢開翻箱倒柜找著許久不見的畫像,“娘,快點找。 見大娘在丫鬟的扶持下摸了進(jìn)來,迎頭便罵:“小兔崽子,你又在干什么?你不知道這是日開的臥房嘛!十二年了,我一直將她的房間保存得頗好,不讓任何人動,就是盼著有一天她能回來。你現(xiàn)在闖進(jìn)來做什么?想壞了日開的仙氣是不是?” “甭仙了,您閨女早成了鬼,做不了仙的。”見錢開繼續(xù)翻著箱子里的東西,背上忽覺疼痛,“娘,您又打我!” “誰翻日開的東西,我就打誰!”見大娘怒氣沖沖地盯著兒子,萬般心疼地蹲下來親手收拾起被兒子翻亂的東西,“日開那是多可愛,多乖巧的孩子!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會去爬那棟沒建好的樓?她要是不去,今天就會好好地活著。算起來,若是她活到今天,也該出嫁了! 說到日開的出嫁,見錢開絲毫不敢怠慢,“娘,您先別跟我急,我找日開的畫像就是為了給她成親的事。我昨晚在夢里見到了日開,她跟我說……” 見錢開將昨晚的夢境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大有不幫日開找個“亡夫”,就該輪到幫他尋找“亡妻”的意思。 聽獨子這么一說,見大娘更是慌了手腳,“這可如何是好啊?即便你再不成器,到底也是我們見家惟一的香火。你死了不要緊,見家的香火要是斷了,我如何對得起你那死去的爹!不行,得趕緊想個辦法! 這還有什么好想的,惟一的辦法擺在面前——“趕緊幫日開找個未亡人啊!” “你是說……” 母子倆一對眼,這辦法有了! 坐在路邊歇腳的李別恨完全沒有料到一場陰謀正一點一點地向他走近,他只是感受著石頭的冰冷,腦子里盤桓著來時這一路的點滴思緒。 他知道自己這個臥泉山莊的少莊主當(dāng)?shù)糜欣。論文韜武略,他不敵二弟;論聰明才智,他不敵二弟;甚至于論待人接物,他依然不敵二弟。他之所以能頂著少莊主頭銜在山莊白吃白喝混了這十九年,全仗著他是長子,占了早出生半個時辰的優(yōu)勢。 可不能因為他無能就一腳把他踢出去成親吧!爹更絕,竟然說什么他這一生能為臥泉山莊所做的最大貢獻(xiàn)就是延續(xù)香火。為什么他覺得自己像頭種馬?還是那種就快不行的種馬! 既出之則安之,他這人沒別的優(yōu)點,就是隨遇而安,從無恨意。 即便爹早就對他不抱任何希望;即便二弟個性強悍到不將他這個大了半個時辰的兄長放在心上;即便整個山莊的下人都認(rèn)為他是個可有可無的米蟲。他依然了無恨意,只是隨意地享受著自己的生活。 反正早晚都是要娶妻的,不如就按照爹和整個山莊的意思早點娶妻回家吧!說不定,下一刻他就會死于非命,給李家早日留個種,也是他的使命所歸。 或許真像爹所說的那樣,他這種爛個性,活這輩子惟一能為山莊做的就是娶妻。 快點趕路吧!早一些到達(dá)宣州,早一點見到爹幫他選定的未婚妻,他這一生的使命也可以早點完成。 剛走了兩步,他的腳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軟軟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低頭望去,像是一幅畫卷,可惜卷成軸看不清楚。李別恨彎腰拾起,將畫卷握在了手中。 秉著人性中的好奇,他想也沒想便打開了畫卷。這是幅人物畫,工筆簡單,不過是紅墨勾勒出的紅衣女娃撐著把紅傘走在艷陽之下。 奇怪的畫,古怪的用意——畫紙有些年歲了,也不知是誰丟棄在路邊。李別恨欲將畫放回原地,石頭后突然傳來一聲大喝:“妹夫!” 妹夫?李別恨看看周遭,沒有任何雄性動物?他再狐疑地看看手里的畫,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單只是彎腰取畫這么小小的動作竟決定了他三生姻緣。 又或是,三生石上早已刻下了他這小小的動作? 等了十二年,前世所等的就是今生。 頭上沾著泥土,耳邊插了根野草,臉上還映著幾許清晨的露珠,衣衫倒是擺脫了街頭叫花子的嫌疑,就是無法讓人將他與“瘋子”這個詞脫離干系——李別恨遙望著面前的大個兒漢子,忍不住眼皮下垂。 “我們……認(rèn)識?”依他糊涂的個性,保不準(zhǔn)兩個人從前是舊識,只是他忘了——七歲以前的事,別恨沒有一件是想得起來的。 見錢開撩開眼前耷拉的野草根,憨厚地笑了起來,“我們倆從前不認(rèn)識,不過現(xiàn)在一定認(rèn)識了。你是我妹夫,我不會記錯的! “妹夫?”別恨不懂他何時已娶妻,若真如他所言,他大可不用去宣州就已完成父親大人交代的任務(wù),“汝妹姓啥名什,何方人士,我何時與她有了姻緣?”我怎么不知道呢?末了這一句他難得聰明地吃進(jìn)了肚子里。 見錢開也不在這里跟他盤嘴舌,拖著他就往家里走,“你也走累了,上家里去歇歇,不遠(yuǎn)的,很快就到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眲e恨的確走累了,急需找個地方歇歇。他又不像二弟那般會武功,他懼高,學(xué)不來輕功。反正很快就到了,不礙事的。 很快?他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隔著幾百步看到了見家的大院,這還叫快? 很普通的財主之家,也就是靠著幾輩子的辛苦攢了些錢,找準(zhǔn)了機會買下附近的農(nóng)田做了東家。富不過天,日子卻也殷實愉悅。 別恨走進(jìn)正院,迎面撞上了一座靈牌——祭見家之女日開——想來是這家的女兒嘍!別恨沒做他想,恭敬地走上前對著靈牌作了一揖,就在他準(zhǔn)備第二次彎腰的當(dāng)口,卻見一位老婦以老姑娘終于嫁人的速度沖到了靈牌邊的高堂椅上穩(wěn)坐下來,這第二揖她受了一半。 別恨狐疑地直起腰,正要發(fā)問,見錢開拿出牛不喝水強摁頭的力道三度將他的身子壓了下去——三揖做罷。 “禮成,送入洞房!” 洞房?這里管所有房間都叫洞房嗎?莫非這家是少數(shù)民族,稱呼跟漢族人都不太相同?別恨眼睛微瞇,“我住的地方叫洞房?” 見錢開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我們特意給你準(zhǔn)備了洞房,你這就進(jìn)去休息吧!” 趕了一天的路,他又不是二弟,武藝超群,走多少路都不累。只是,現(xiàn)在未免也太早了一點,“才黃昏噯!連太陽都沒有落下去,而且我也沒有吃晚飯! 這小子要求還挺高,見錢開立刻拱豬一般將他往洞房里推,“進(jìn)了房間自然有東西讓你吃,還有酒喝呢!合歡酒,絕對佳品!睘榱怂纳L存,為了見家不至于斷了香火,無論如何也要把一只雄性動物推進(jìn)洞房。 別恨糊里糊涂就被推了進(jìn)去,腳下一絆,他跌進(jìn)了紅色的世界。滿眼的紅色充斥著他的視野,古老的記憶正在被喚醒,那是有關(guān)童年的傷痛。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他將故去的紅色記憶全部洗刷。 桌上果然擺滿了酒菜、點心,別恨不愿多想,撩起衣襟坐在板凳上,卷起衣袖大吃起來。 酒,一杯接著一杯,他是成心想把自己灌醉,所有屬于紅色的記憶不復(fù)過往,他什么也不想憶起。 如他所愿,酒足飯飽,他倒頭便睡,什么也不用想這才是李別恨的個性所在。夜如此漫長,燃燒在一對鴛鴦燭中。 什么東西壓住了他的胸口,悶悶地喘不過氣來,像是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 別恨猛然間睜開眼,是醉意吧!他看到了一個紅衣小娃正努力爬上他的身體!澳阍诟蓡幔俊睂ν尥,不能太兇,他如是告訴自己。 “睡覺!迸抟贿呎f話一邊向他的身上爬去,兩不耽誤。 別恨細(xì)瞅了瞅胸前的女娃,有點面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大抵小娃娃長得都差不多吧!他也沒有多想,“你要睡覺去別的廂房,這是我的床! “也是我的。”女娃噘著嘴咕嚕了一聲,終于成功地爬上了他的身體,小手牽上他的上衣,她這就要將它們?nèi)济撊ァ?br> “別鬧了!眲e恨忙著從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服,雖說她只是個小娃娃,但男女究竟有別,他可不想鬧出什么亂子來。他雖然不是臥泉山莊的頂梁柱,可是頂著少莊主的名號,盡管不能做出大成就,到底不能有辱莊門。 他想坐起身,將她拖下床,偏生身子起不來,連手都沒力氣,“娃娃,下來好嗎?”他的聲音里藏著哀求。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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