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帶我去阿爾泰


作者:雪屏     整理日期:2014-08-24 11:50:53

誰都知道愛情只是一個幻覺,卻又無法屏蔽,這也是它成為小說家永久命題的直接緣由。
  一對身患絕癥的戀人,在醫(yī)院里相識,歷經(jīng)了一段浪漫溫馨卻無比憂傷的愛情。他們都喜歡心靈的自由,都喜歡通過讀書里尋找慰藉。他們一起調(diào)笑死亡,在生活中享受著每一天。一起笑對死亡,直到末日逼近。身體的桎梏沒有封鎖他們對愛與靈魂的追求,死亡來臨之前,他們的心靈到達了向往已久的阿爾泰……
  作者簡介:
  雪屏,年紀一大把,見識卻一小撮。明明是天津人,卻漂在北京城,明明是一樂觀漢子,卻偏偏得的是憂郁癥。他現(xiàn)在的職業(yè),對外宣稱是圖書策劃人。寫過若干不知名的小說,比如《每個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貍在等著》,再比如《你喜歡林肯公園嗎》和《天堂也有一雙媚吱扭——
  門一響,門縫里探進來一個腦袋,一個女孩的腦袋。
  屋里的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找誰?屋里的人問道。
  我誰也不找,只是有點好奇,那女孩說。
  好奇什么?
  好奇在這里居然可以聽到笑聲,我搬進來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還是第一次聽到笑聲。
  去,這里少兒不宜,拜托。
  你還挺酷,那女孩沖屋里的人做了個鬼臉。
  吱扭,門又一響,探進來的腦袋就不見了。
  門剛剛掩上,屋里的人就又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想笑。
  笑的起源是由捐獻器官引起的。他為什么會想到要捐獻器官呢,他也不知道,許是那種叫做心血來潮的東西在作祟吧。移植科的醫(yī)生聽說這個消息趕緊就跑來了,說是要他在一份捐獻志愿書上簽字才行。他說他準備捐獻兩個器官。醫(yī)生問兩個什么器官,他說一個是眼角膜,因為對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他還沒有看夠,比如他沒看過柬埔寨的吳哥窯,再比如他也沒看過俄羅斯一望無際的白樺林,所以他要把眼角膜捐獻出去,讓別人用他的眼睛去看風(fēng)景。
  那么,你要捐獻的第二個器官是什么呢?醫(yī)生用舌頭舔了舔筆尖,在志愿書上記著什么。他說他要捐獻的第二個器官是生殖器官,因為他的生殖器官始終也沒真正的派上過用場,以至于到現(xiàn)在連個兒子都沒有,孫子自然也給耽誤了,只好寄希望于別人了,叫他們拿著用去。
  醫(yī)生聳了聳肩膀,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眼角膜我們留下,生殖器嘛,還是由你自己保管著,那玩藝兒市場需求不是很大。他問醫(yī)生如果市場的需求很大的話,醫(yī)生是不是也會把他的那玩藝兒捐獻出去?醫(yī)生像盯著一個怪物似的盯著他,說真虧你想得出。
  醫(yī)生填完了志愿書,復(fù)核一遍,最后問他叫什么名字來著,他說他叫萬喜良,不過,在這里沒人這么稱呼他,都叫他007,跟英國特工詹姆斯·邦德是相同的一個代號。007其實是他的床位號。一天到晚護士總是沖他喊,007量血壓,007測體溫,007該熄燈睡覺了,諸如此類。
  臨走,醫(yī)生要他按個手印,這讓他很不自在,他覺得只有在法庭上作所謂的呈堂證供時才會按手印。他對醫(yī)生說不按不行嗎?醫(yī)生鐵面無私似的回答說不按不行,他無奈,只好按了。
  妥了。醫(yī)生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說他要投訴這位醫(yī)生,因為醫(yī)生拒收他捐獻的器官,一直忍著不笑的醫(yī)生實在忍不住了,撲哧笑了出來。醫(yī)生這么一笑,他也笑了。他這么一笑,倒覺得日子不那么寡淡了。
  又是寡淡的一天,這一天值得一提的事情不多,只有兩件,一件是死了一個,推走了;另一件是住進來一個,填了這個空。
  還有,就是今天是探視的日子。
  探視的日子往往是他最寂寞的時候。寂寞的時候,他的感覺就像是被鏈條鎖在病床上,任憑病魔這只兀鷲叼啄他的肝臟,跟普羅米修斯一樣。他惟一能做的勾當(dāng),就是側(cè)身躺著,把腦袋枕在病床的床幫上,看天花板角落里的那只勤快的蜘蛛,它的網(wǎng)越織越大。
  走廊上不時地響起迎來送往的聲音,要多嘈雜有多嘈雜,跟國際航空港蠻像的。而在他的想象中,醫(yī)院應(yīng)該是這樣的——安靜,特別的安靜,安靜得有人走過甚至都會有回聲,近似于歷史博物館?磥,想象總是與現(xiàn)實存在著差距。
  所有的嘈雜幾乎都來自今天住進來的那個人,據(jù)說是個處長。按說,這很正常,每個新病號大多都要折騰這么一陣子,形形色色的人粉墨登場,來表達他們的人文關(guān)懷,走馬燈似的。當(dāng)然,還少不了各式各樣的花束,擺滿病房的各個犄角旮旯,把病房布置得跟靈堂一樣,起到一種粉飾太平的視覺效果。他也有過類似的遭遇。太多的憐憫,常常讓倒霉的病人萌生一種末日審判的感覺,所以就特?zé)薏坏锰鴺。不過,別急,等他們知道你患得是不治之癥,意識到你再也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你就清靜了,似乎所有的人突然間從你身邊蒸發(fā)了,以至于你真的進了靈堂,竟連一個送花的都沒有了,只能素素凈凈地上路。
  萬喜良是醫(yī)院的老江湖了,早把人情冷暖看透了,心里明鏡似的。
  為了躲清靜,他披上他的白色的病號服,到陽臺上去呆會兒。四月天,陽光明媚,正是曬日光浴最好的時節(jié)。他發(fā)現(xiàn)每個陽臺上的躺椅上都躺著人,惟有隔壁的那個十分特別,居然用衣裳遮擋著陽光,仿佛怕曬。等那個人轉(zhuǎn)過頭來的時候,他認出她就是曾闖進他病房來的女孩。
  嘿,她主動跟他打了個招呼。她用來看世界的那個東西,明亮而調(diào)皮。
  嘿,他冷冷地答應(yīng)一聲。她太年輕了,又沒穿病號服,所以他猜測她一定是哪個病友的侄女或是外甥女。她一副武裝到牙齒的牛仔形象:一件牛仔夾克衫、一條牛仔褲外加一雙帶馬刺的牛皮靴,棕色的。
  我們已經(jīng)見過面了,只是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她說。她有一張如此表情豐富的臉,以至于他無法一下子判斷出她此時此刻的微笑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他就沒有理她,躺下假寐,他以為她是閑得難受,沒話找話。醫(yī)院里這樣的貨色多得很,他總能遇見。聽聽別人比自己更加不幸的遭遇,畢竟是一種安慰,像心理按摩。
  連續(xù)三天,他都是這樣對她保持著沉默。
  直到第四天,他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個病人,而且得的是跟他一樣的病,他的態(tài)度終于有所好轉(zhuǎn),她再問他該怎么稱呼,他就說他住院比她早了三個月,所以稱呼他“前輩”比較恰當(dāng)。
  那好,前輩,女孩挺乖地叫了他一聲。我叫安靜,一個很俏皮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靜靜,她又說。
  你天天躺在這里做什么?
  曬太陽呀。
  曬太陽干嗎還要用衣裳遮著?他奇怪地問道,其實,這時候的他,頭上也戴著一頂帽子,一頂白色的網(wǎng)球帽,那是因為化療,他把頭發(fā)都剃掉了,剃成了一個禿瓢,可以跟陳佩斯相媲美,甚至比他還光亮。
  我怕把皮膚曬黑了,安靜說。
  把皮膚曬黑不是一種時髦嗎?他說。
  你不覺得那樣很媚俗嗎,故意將皮膚曬黑,無非表明她是個有閑一族,是個有能力冬天去哈爾濱滑雪、夏天去三亞海灘游泳的中產(chǎn)階級,而一個皮膚蒼白的人則意味著你一年到頭只能在辦公室或工作間里埋頭干活。沒勁!她說。
  挺個性,他想。不過,個性得有點冒傻氣,難道你不知道從你邁進這座醫(yī)院的那一天起,你就與世隔絕了,你就再也不能出去參加化裝舞會,再也不能在公園的角落跟男孩子幽會了。你是一個囚犯。據(jù)他所知,截止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囚犯是站著走出去的。
  他懶得再跟她費口舌,每次曬太陽的時候,都是安靜滔滔不絕地說這說那,而他只管枕著兩手打瞌睡。逢上陰天下雨,他悶在罐頭盒一樣的房里發(fā)呆,她就會來敲門……
  就在他開始習(xí)慣了安靜在他的耳邊碎嘴子嘮叨不久,安靜卻突然消失了。連續(xù)好幾天,她都沒到陽臺上來,更沒來敲他的門,這讓他很不安,而且不安指數(shù)一天天地不斷地飆升,只要陽臺上一有動靜,他趕緊就探出頭去看,當(dāng)然,什么都沒看見。
  他曾想過去隔壁看看她,但很快就被自己一票否決了,這可不是他的一貫作風(fēng),從他住進醫(yī)院以后,孤獨和冷漠就已經(jīng)鑲嵌到他的基因結(jié)構(gòu)里了。這里所有的病人都是各自為戰(zhàn),一個人的病房、一個人的陽臺以及一個人的洗手間,跟火柴盒一樣封閉,鄰居們大多是老死不相往來,再說,串門在這里的規(guī)章制度中也是禁止的。該死的規(guī)章制度。
  他只好拿一本書來打發(fā)時間。別人通常讀書都是仰躺著,而他則習(xí)慣于趴著,兩條腿翹著,還把枕頭墊在下巴頦的下邊。他原來是開書店的,專賣古舊書的那種。病了以后,就把書店兌了出去,整個一鍋端,除了這本書,他沒帶走任何東西,包括那個象牙底座的俄羅斯臺燈。這本書是一個叫洛德依當(dāng)巴的蒙古人寫的,書名叫《在阿爾泰山》,1956年作家版。不是說他對這本書有什么偏愛,只是順手牽羊而已,也算是給自己留下一點念想吧。這本書是他帶到醫(yī)院來的惟一的一本書,讀過N遍了,大部分的章節(jié)幾乎可以倒背如流。閑得難受時,他就幻想著自己隨著一支地質(zhì)勘察隊攀山越嶺,或是在蜃氣浮現(xiàn)的漫無邊際的大沙漠里跋涉,那里盤羊、黃羊和黃尾羊數(shù)百上千地奔馳著,夜晚,他和他的伙伴們露宿在灌木叢中,點著篝火,喝著烈性酒和磚茶,深藍色的天空中,無數(shù)的星星在閃光……他明明知道所有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了,可是他還是抑制不住地去幻想,并且反復(fù)地用想象去勾勒某些細節(jié)。醫(yī)生說,這是強迫癥的癥狀之一。說來也好笑,以前他曾經(jīng)是那么的討厭旅行,每次因為要進貨而不得不去北京、上海或香港跑一趟,他就煩,就怨聲載道。現(xiàn)在,他變了,變得渴望旅行,可惜,晚了,他的生命已經(jīng)進入了倒計時。得,別胡思亂想了,還是哪涼快哪呆會兒去吧。
  隔壁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接著是推氧氣瓶的車輪聲,再接著是挪動輸液架的聲音,他估計,隔壁的那女孩一定是出狀況了。他撂下書,一骨碌坐起來,像一只獵犬一樣的豎起耳朵,傾聽并判斷著——這是值班醫(yī)生來了,診斷完了又走了,這是護士來了,輸上液也走了……等隔壁安定下來,他掂著腳尖走到那邊去。
  從這個病房的門到那個病房的門,只須七步,他統(tǒng)計過,不多不少正好是七步。他輕輕推開門,把腦袋探了進去。按理說,他應(yīng)該先敲敲門,得到允許再進去,可是,別忘了,這是醫(yī)院,醫(yī)院里沒那么多的規(guī)矩,哪個醫(yī)生護士都是推門就進,從來用不著經(jīng)過誰的允許。禮節(jié),在許多場合是多余的,譬如醫(yī)院就是。還有性別,在這里也被抹殺掉了,男女授受不親那一套,純屬扯淡,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住院病人。
  安靜似乎正在沉睡,沉睡中的她幾乎全副武裝,輸液管、氧氣罩什么的一個也不少。玉蘭一般蒼白的臉上隱隱地現(xiàn)出些紅暈,像喝了太多的龍舌蘭酒。不過,還好,她的呼吸很均勻。萬喜良心上的石頭仿佛落了地,悄悄地要退出去。既然來了,就坐一下嘛,安靜突然睜開眼睛,說了一句,把他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地鎮(zhèn)定下來,兩手揣在褲兜里若無其事地說來隨便看看,看看這間病房的大小以及采光如何。她求他陪她聊聊天,她說她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運動了,醫(yī)生一直讓她躺著,無聊死了。他說她其實一直都在運動,隨著地球的自轉(zhuǎn)和公轉(zhuǎn)坐地日行八百里,不要以為只有做做俯臥撐或是在跑步機跑一陣才算運動。
  說得也是,她說。既然她讓他在她的床前坐一坐,那就坐一坐唄,這個面子總是要給的。他問她得的是不是也是“那個病”。她干脆地回答說不是,她只是“那個病”的疑似病人,到這里做一個常規(guī)檢查,很快就會獲釋。那就好,萬喜良松了一口氣,連連說她運氣好,她也笑瞇瞇地說自己運氣好。她沒有詢問他的病情,她知道她不該問的,其他地方的病友相見,話題總是圍繞著病情,而這里則不同,反正得的都是不治之癥,且都是晚期,下場是一樣的,還有什么可說的。
  幸好,她沒有得上這種倒霉的病。那就趕緊離開醫(yī)院,離它越遠越好,他對她說。醫(yī)院是個危險地帶,逗留得越久,得的病也就越多,他才住進來的時候,只有一種病,現(xiàn)在倒好,神經(jīng)衰弱、恐高和焦慮癥什么的一古腦地都跑來跟他親密接觸了,轟也轟不走。
  安靜說她也許下周就會離開這,最遲也不會拖到下下周。她覺得他的嚴肅表情特幽默,幽默得像馬爾羅的小說《人的境遇》里所形容的那個詞兒:一只板著面孔的麻雀。
  他拿手指頭彈了一下輸液瓶子,用老電影里日本鬼子慣用的腔調(diào)問道,這是什么的干活?哦,我只是一直持續(xù)高燒,小毛病而已,安靜笑著答道。他發(fā)現(xiàn),她的笑所表達的意義有時候比語言更豐富,更有內(nèi)涵。
  一縷頭發(fā)遮住了她的眼睛,他很想替她撩到腦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轉(zhuǎn)身走開了。
  前輩,你給我簽個名再走好不好?她溫柔地央求說。我又不是明星,簽什么名呀,他說。可是,她的那種溫柔極具殺傷力,讓他感到無法抗拒,他發(fā)現(xiàn),他根本左右不了那溫柔,那溫柔反倒能左右他。我認識的所有人都會給我簽名留念,而且還要記下詳細日期,這樣一來,閑時,就可以翻翻看,回想一下跟誰怎么相識的,相識多久了,不是挺有意思的嗎?她說。他苦笑著一邊說她怪癖,一邊還是給她簽了名,也許到明天他就會后悔了,后悔他讓她耍了。
  她以前的確是經(jīng)常搞這樣的惡作劇,看哪個人不順眼,就糾合上幾個死黨,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讓人家簽名,一臉的偶像崇拜表情,要多虔誠有多虔誠,非得把對方弄得狼狽不堪不可,她們才找地方偷著樂去了……不過,這一次,她卻不是整蠱,只是想讓他多陪陪她,她很暈。
  他跟她再次見面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了。見面的一剎那,他的心怦然一動,眼風(fēng)里甚至還流露出某種近乎欣喜的光澤,但很快就加以抑制,繃起臉來,盡可能地使自己處于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基本上屬于裝他媽孫子那種。你好了?他故意冷冷地問了一句。
  好些了,安靜拍了拍巴掌說。一臉的輕松。
  好些了就該回床上躺著去,別亂跑,小心再傷風(fēng)感冒,他說。顯然,這是逐客令。
  本來,安靜想說你以為我是紙糊的了,可是當(dāng)她看到萬喜良如此的莊嚴肅穆,靈機一動,就說我來是有三件事要說給前輩聽,第一,是感謝前輩在我發(fā)燒的時候去慰問我;第二,是向你道個別,也許我明天就要出院了;第三……安靜撓了撓頭皮,一副欲言又止的架勢。
  第三是什么?他果然中了她的詭計,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要的就是這種藝術(shù)效果。第三,是我想坦率地告訴前輩,你不僅酷,而且很帥,她一本正經(jīng)地說。
  這時候的萬喜良才意識到自己上當(dāng)了,讓這個小丫頭給耍了一把,又好氣又好笑。我?guī)洸粠浳冶饶闱宄,黑不溜秋的跟烤地瓜一個顏色,沒辦法,從生下來就這模樣,壓根不知道什么叫年輕,不過,算命的告訴我,活到八十歲我還是這德行,也不會見老。行了,你要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可以自由活動了,走吧,他說。
  你跟我說一會兒話不好嗎,我怕一個人呆久了,會失語的,她惱怒了。即便是惱怒的時候,她也依然保持著天性活潑的本色,所以會給人家留下這樣一個印象,得之于她薄的透明的嘴唇和那雙明澈的大眼睛。早知如此,我就該去住八個人一間的大病房,起碼有個人做伴,她說。
  萬喜良無言以對,因為萬喜良也有過類似的念頭,搬到大病房去最大的好處就是能有一堆人陪著你一起呻吟,而且病人們還可以組織起來,成立個什么什么協(xié)會,共同跟疾病作殊死的搏斗,聽說,病人家屬也搞起了俱樂部,每天傳播各式各樣的偏方,包括燒香念佛之類的,即使病人死掉了,這些家屬仍然繼續(xù)來往,跟走親戚一樣,豈不有趣?只是,病人們聚集一堂發(fā)牢騷卻讓他受不了,丈八漢子哭天抹淚——我怎么這樣倒霉呀,張三多么多么缺德,李四多么多么卑鄙,他們都平安無事,我老實巴腳一輩子,偏偏讓我攤上了這種病,老天不公啊,等等等等,能把人煩死?,他們忘了毛主席說過的那句詩了:牢騷滿腹防腸斷。
  你真要怕失語,就每天拿一本書念,最好是話劇劇本,《雷雨》呀《屈原》呀什么的,可以根據(jù)不同角色的不同語氣高聲朗誦,這里好多人都是這么做的,他給她出謀劃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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