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個平凡的瞬間,遇上改變一生的人。 人潮熙熙的地鐵站口,穆嵐初遇程靜言,從此被帶進(jìn)一個五光十色的全新的世界。 他教她演戲,教她生活,教她愛,卻在相知相好的甜美里,驀然抽身離開。 天堂到地獄,同樣也是平凡的一瞬間。 摔得遍體鱗傷的穆嵐,終究還是要自己爬起來,自己走。 好在還是有別的同行人——大大咧咧的周愷,面冷心軟的唐恬,仗義直言的白曉安,還有,何攸同。 她用頑強(qiáng)武裝自己,以時間治愈傷痕,卻在接受歡呼和贊美的同時,把真心藏到了最深的黑暗處,曾幾何時,再也看不見最寶貴的東西。直到威尼斯。 師長的突然離世讓當(dāng)年倉促分開的兩個人再次合作,然而歲月流逝斗轉(zhuǎn)星移,無論是穆嵐,何攸同還是程靜言,都不再是當(dāng)年的彼此。 這充滿迷霧和荊棘,卻同樣也滿是鮮花和希望的一程里,誰才是真正的同路人?穆嵐也曾經(jīng)看錯了。 聚光燈前的他們也好,普通柴米油鹽中的我們也好,總有這樣的時刻——愛上你,從而生命里忽然開出一朵花。 茫茫人海,相識相遇,相聚相愛,于萬千人之中。 作者簡介: 渥丹,雙十年紀(jì),好讀書,好美食,好美酒,好遠(yuǎn)行。 目錄: Chapter1奇遇TheAdventure Chapter2心動TemptingHeart Chapter3不夜城SleeplessTown Chapter4長柳街WeepingWillows Chapter5夜色溫柔TenderistheNight Chapter6愛情和其他魔鬼LoveandOtherMonsters Chapter7漫長的婚約AVeryLongEngagement Chapter8時間之灰AshesofTime Chapter9對她說TalktoHer Chapter10幾近成名AlmostFamous Chapter11日以作夜DayforNight Chapter12明亮的星TheBrightStar Chapter13唐草TheBlueFluted Chapter14呼喊與細(xì)語CriesandWhispers Chapter15轉(zhuǎn)折點TurningPointChapter1奇遇TheAdventure Chapter2心動TemptingHeart Chapter3不夜城SleeplessTown Chapter4長柳街WeepingWillows Chapter5夜色溫柔TenderistheNight Chapter6愛情和其他魔鬼LoveandOtherMonsters Chapter7漫長的婚約AVeryLongEngagement Chapter8時間之灰AshesofTime Chapter9對她說TalktoHer Chapter10幾近成名AlmostFamous Chapter11日以作夜DayforNight Chapter12明亮的星TheBrightStar Chapter13唐草TheBlueFluted Chapter14呼喊與細(xì)語CriesandWhispers Chapter15轉(zhuǎn)折點TurningPoint Chapter16長聲LongEcho Chapter17秋日奏鳴曲AutumnSonata Chapter18天使展翼之地WhereAnglesThread Chapter19玫瑰的名字TheNameofTheRose 尾聲嵐BrumeDansLaVallée 后記TheAfterwords忘掉歲月,忘掉痛苦。 忘掉你的壞。 我們永不,永不,說再見。 ——張小嫻 曾經(jīng)相遇,曾經(jīng)相愛,曾經(jīng)在彼此的生命光照,就記取那份美好,那份甜蜜。雖然無緣,也是無憾。 ——杏林子 愛情總是想象比現(xiàn)實美麗,相逢如是,告別亦如是。 我們以為愛得很深、很深,來日歲月,會讓你知道,它不過很淺、很淺。 最深最重的愛,必須和時日一起成長。忘掉歲月,忘掉痛苦。 忘掉你的壞。 我們永不,永不,說再見。 ——張小嫻 曾經(jīng)相遇,曾經(jīng)相愛,曾經(jīng)在彼此的生命光照,就記取那份美好,那份甜蜜。雖然無緣,也是無憾。 ——杏林子愛情總是想象比現(xiàn)實美麗,相逢如是,告別亦如是。 我們以為愛得很深、很深,來日歲月,會讓你知道,它不過很淺、很淺。 最深最重的愛,必須和時日一起成長。 ——亦舒第七章漫長的婚約 燈光亮起的瞬間,穆嵐木然地轉(zhuǎn)過了身。 程靜言的肩頭是濕的,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下起了雨。 他看了一眼正在放廣告的電視,有些疲憊地把鑰匙丟在一邊,臉色不怎么好,比電視里看起來的還要更白一些,但是很平靜,也很沉著。視線撞上穆嵐投來受驚般的目光后,程靜言也靜了下來。 這樣的沉默讓穆嵐恐懼,哪怕是電視里那嘈雜的歡快的背景聲也不能讓這可怕的沉默感退去分毫。恰恰相反,她想到某一年的一個冬夜,她獨(dú)自一人跑到海邊,沒有什么燈,也沒有人,海浪聲和風(fēng)聲巨大,落在耳朵里,這死寂比有聲更可怕。 她不知道要說什么,甚至疑心之前所見所聞不過是一場因為杞人憂天而起的夢境。如今程靜言回來了,夢境也散了,他們可以回到現(xiàn)實里,快快樂樂手牽著手繼續(xù)往前走。 “穆嵐,我回來了。” 程靜言的聲音從來不曾這樣難以忍受過,穆嵐瞪大了眼睛,視線模糊了,她抬起雙手捂住耳朵抱住頭,就地蹲下去,縮成一道濃重的陰影,像一個小小的墨點。 汗水從額頭和脊背滲出來。穆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怕到根本不敢開口,恨不得在程靜言面前化做一灘水,就此消失拉倒,這樣無論他開口的是什么,她都可以不必聽了。+AS6 可她又被猛地拉了起來。程靜言的手捏住她兩邊肩膀,用力得指關(guān)節(jié)都在發(fā)白,但穆嵐看不到,他自己也看不到,兩個人無言地看著彼此,才發(fā)現(xiàn)眼睛里只有對方,又什么都沒有。 穆嵐耳邊的心跳聲匯成巨大的雷聲,無邊無際的,她好幾次開口,都發(fā)不出聲音,嘴唇一直在抖,血色悄悄溜走之后,泛上來的是青紫和僵硬。穆嵐的牙齒都在打顫了,她瑟瑟地低下頭,再不肯去看程靜言,幾乎都要哭了出來,眼睛里卻干涸得像沙漠:“靜言,我……我等不到你回來,做了個夢,夢見新聞里……” “是真的! 她簡直是條件反射一樣抬起頭,眼底折出尖銳的刀鋒一樣的光芒,那道光一閃而過,接著覆上的是瀕死的小動物似的的凄婉而溫潤的水光,茫茫然地開了口,看口型是“啊”了一聲,但嗓子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是一聲比呼吸還微弱的嘆息。 像是過了一輩子那樣久,這句話才以龜爬一般的速度傳入穆嵐的耳中,又更慢地爬到大腦,接著才化身為最尖利的錐子,狠狠往心頭一扎,穆嵐立刻哆嗦起來,更用力地瞪大了眼睛,小腿肚子在抽筋,她必須咬緊牙關(guān)才能在程靜言面前不像一條被捏住七寸的蛇一般癱軟下去。但從噩夢深處醒來之后,穆嵐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慌不擇路地抓住程靜言的衣袖,問他:“可我還沒說是什么呢……還沒說啊……” 程靜言看著她急切又惶恐的面孔,感覺到她的指甲正嵌進(jìn)他手腕里,并沒有躲閃,始終定定看著她:“我訂婚的新聞,是真的。”他的脊背也濕了。 他感覺到手中的身體陡然松懈了下來,不得不用其更大的力量握住她的肩頭,不讓她在自己面前癱下。 但聽完這句話后,穆嵐只是低下眼,勾下頸項,佝僂了脊梁,一點一點地,在程靜言眼前悄無聲息地崩潰了。 她捏住他手腕的雙手也放開了,啞聲說:“那你還有沒有要和我說的! 短暫的靜默后,他說:“沒有了! 穆嵐點頭:“我知道了。請放開手吧,程先生! 箝制的力量一旦松開,穆嵐就如同出籠的野獸,跌跌撞撞地往門口的方向沖。她的腳還在抽筋,差點被自己絆倒,但這房子仿佛荊棘叢,哪怕多待一秒,只會讓她更加地遍體鱗傷血流成河。開門的那一刻她甚至不記得自己還赤著腳,所以當(dāng)看得清清楚楚的程靜言用力拽住她的時候,前一刻還失魂落魄的穆嵐一如驟然發(fā)作的母獅子,亮出所有的獠牙和爪子,惡狠狠地推開他,咬牙切齒而聲嘶力竭:“程靜言,你滾!” 可不管她是怎樣的踢打和反抗,程靜言什么也沒說,只是蹲下來抱牢她的腰,輕輕地幫她把鞋子穿上了。 這一點虛情假意的施舍讓穆嵐眼前發(fā)黑,她一低頭,看見他的寬闊平整的背,于是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隨手扯過不知道什么朝他背上一砸,然后看也不看,更顧不上拿任何東西,一感覺到攬住腰的力量松開了,她立刻掙脫出來,頭也不回地從已經(jīng)洞開的大門跑了出去。 她跑得像是身后有什么兇狠的鬼怪在追趕她,只要一停下,就會被拖進(jìn)萬劫不復(fù)的深淵里。眼前什么也看不見,就迎著唯一的一點光一直跑一直跑,哪怕累得腳像是被斬斷似的毫無知覺,穆嵐也還是沒有停下來。 如果不是被路上的積水滑了一跤,穆嵐都不知道到底要跑到什么地方才是個盡頭。兩只手的手心都被蹭破了,熱辣辣的,竟然一點也不痛。穆嵐麻木地抬起頭,看看四周,眼前的馬路上偶爾馳過開得飛快的車輛,原來她已經(jīng)跑下山,回到城市里來了。 從程靜言家出來得匆忙,她身上一分錢也沒有,手機(jī)想不起丟在哪里,想不到攔車,就一個勁地往前走。身上的衣服很快被雨淋透了,后來鞋子也濕了,她統(tǒng)統(tǒng)不覺得,走啊走啊,等走到公寓樓下,遠(yuǎn)方的天空已經(jīng)泛出淡淡的白顏色來了。 穆嵐站在街道的轉(zhuǎn)角前又不知道發(fā)了多久的呆,冬天還沒完全過去,當(dāng)初那個夜晚的一切也還歷歷一如昨日,如今想起,又是個多么大的笑話啊。 她覺得自己笑了一下,拖著沉重的步子上了樓進(jìn)房間,然后在彎腰的一瞬間,整個人軟綿綿地?fù)涞乖诹说匕迳稀?br/> 接下來的經(jīng)歷很奇妙——穆嵐不清楚這是不是夢境,身上冷一陣熱一陣,耳邊一會兒有聲音一會兒又沒有,她覺得自己站起來了,過一會兒定睛一看,怎么飄到了半空,身體還躺在地板上,房間里一下子是熟悉的樣子,一下子又空蕩蕩黑乎乎的,這樣不知真假的幻覺攪得她心跳過速口干舌苦,時間一點意義也沒有,所幸到了最后,她是真的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穆嵐做了許多的夢,夢見許許多多的人,其中的一個夢里,她夢見還在程靜言的家里,已經(jīng)春天了,她靠在客廳的那張沙發(fā)上睡著了,程靜言走過來,笑著輕輕推一推她肩膀,說,穆嵐,起來了,這都幾點了。 她睡得渾身又暖又懶,哪里愿意動,抿著嘴邊笑邊躲,就是不睜開眼睛;程靜言也不干了,硬是要拉她起來,湊過去親她的臉勾她的手指頭…… 感覺到溫?zé)岬臍庀涞侥樳,穆嵐一時無法蘇醒,也不愿從夢里脫身,喃喃喊:“靜言,別鬧……” 這兩個字一出口,心頭驀然一空,穆嵐驀地張開眼,頭頂上方的日光燈照得她頭痛欲裂,濕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她甚至還躺在地板上,哪里還有別人,只不過是小花不知幾時來到她的身邊,溫順乖巧地偎著,時不時舔一舔她凍得青白的手指。 濕熱的舌頭宛如情人間嬉戲的親吻,這竟是到頭來唯一陪在她身邊的活物。穆嵐掙扎著爬起來,之前明明在程靜言面前一滴眼淚都落不下來,可是看著眼前這天真無識也不知道任何憂慮的小生物,穆嵐渾身顫抖地抱住它,終于無聲地哭了出來。 穆嵐大病一場。 高燒到整個人徹底迷糊了,不要說下床,連近在咫尺的電話一個勁地響,都沒有伸手的力氣。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點起來的蠟燭,只要一燒到頭,什么都沒了。但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人又一次暈了過去。 后來是Amy來開的門,那也是幾天之后的事情了,一進(jìn)門看到穆嵐這個樣子,嚇得趕快撥電話叫急救,一路送到醫(yī)院,檢查之后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開始脫水,再晚一步搞不好真要出大事。 穆嵐恢復(fù)意識已經(jīng)不知道是在幾天之后,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Amy在,見到她蘇醒立刻圍上來,急忙按鈴?fù)ㄖt(yī)生——也是不幸中的大幸,雖然高燒又中度脫水,但并沒有轉(zhuǎn)成急性肺炎或是更糟糕的腦科病。 但這一病徹底地傷了元?dú),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手腳無力,連下床走個路都要人扶著。嗓子沒辦法說話,也不想說話,醒過來就盯著天花板發(fā)呆,盯到眼睛累了,閉上眼睛再睡,無論是誰和她說話,除了無聲的“嗯”就是“謝謝”,再沒有多余的第三句話。 但好在也沒有人找她,穆嵐就這樣睡了醒醒了睡,不需要任何人,更不被任何人需要。 這樣的狀態(tài)下時間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直到有一天,她呆滯地看著吊瓶里的營養(yǎng)液一滴滴地注進(jìn)血管里,眼看著又覺得乏了,忽然身邊有一個聲音:“……穆小姐,我想和您談一下下周的行程安排! 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分辨出這是Amy的聲音。穆嵐遲鈍地把目光從吊瓶上移開,更遲鈍地投到站在床頭的Amy身上,看了她一眼,嗓子依然在痛,只能輕輕地點一點頭。 這段時間來Amy每天都來醫(yī)院報到,倒像是成了穆嵐的助理一樣。對此穆嵐根本懶得問,聽之任之如同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由著她出入病房,又安排護(hù)士照顧自己。 Amy還是一如既往地整潔果斷又干練。她輕聲說:“這段時間你身體不好,一直在住院,所以很多計劃上的活動都取消了,但下個周五,是《不夜之侯》的開機(jī)儀式,所有的主要演職人員都要出席。我也問過醫(yī)生了,他說你的病情已經(jīng)大大好轉(zhuǎn)了,按這個趨勢下周一可以出院,所以穆小姐你看我們周二出院好不好?這樣還有幾天的時間調(diào)整一下,決定周五那天你的造型,然后拍一些定妝宣傳照,方便公司到時候發(fā)通稿。你看呢?” 這些話聽起來那么遙遠(yuǎn)和陌生,像是另一個星球上傳來的一樣。穆嵐發(fā)覺整個大腦根本無法思考,而渾身的每一個神經(jīng)都在下意識地抗拒著。她不說話,Amy就很耐心地等,但等了五六分鐘,見穆嵐還是眼睛直勾勾地等著天花板,Amy才試探著催促了一聲:“穆小姐……穆小姐?” 穆嵐一動不動,忍痛啞聲問:“如果不演的話,應(yīng)該怎么賠?” Amy愣住了:“……這……我進(jìn)公司五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穆小姐,這個問題我恐怕答不了你。你是不是還是很不舒服,不然我和公司溝通一下,看看有什么辦法……” “Amy,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怎么天天在我這里了。能不能請你請示一下上面,或者去找公司的律師,問清楚辭演的補(bǔ)償。這件事情本不應(yīng)該麻煩你的,但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拜托你辛苦一趟了! 看穆嵐說得這樣平靜而堅決,Amy已經(jīng)變了臉色,等她說完,趕快說:“穆小姐,你現(xiàn)在身體不好,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們還有一周多的時間,你不要著急……” 可無論她怎么說,穆嵐都抿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了。 眼看她一副主意拿定的模樣,Amy無法,只能走到病房外面去打了個電話。在這個間隙穆嵐用身上殘留的最后一點力氣撐著自己的身體坐起來,才看見房間的各個角落里擺了不少花,床頭柜上的花瓶里插著一大束百合,花束里還插著一張卡片。 這是擺在最近處的花,想來是Amy親手安置的。無論再怎么刻意不去想,穆嵐的心還是重重地跳了幾跳,注視著那開得正好的花朵良久,才伸出手把卡片摘了下來。 一眼掃過去,字跡是陌生的。但字很清楚,措辭又很得體,穆嵐順勢就讀了下來—— “穆嵐: 從新聞上得知你高燒住院的消息,很是驚訝和遺憾。初春流感頻發(fā),更應(yīng)該保重身體。希望你早日康復(fù)。 又及,周愷正在東南亞出差,無法親自來醫(yī)院探病,托我在信上一并向你問候。 謹(jǐn)祝 春祺。 何攸同” 原來是周愷與何攸同送來的花。穆嵐一時也不知道是解脫還是失望,又把那張卡片再讀了一遍,腦子里依然昏昏沉沉的,正在這時Amy推門進(jìn)來,神色緊張得很,和穆嵐的目光對上,她停下腳步,說:“我給程先生去過電話了,他說如果你執(zhí)意要辭演,請去新誠當(dāng)面談! 穆嵐聽見腦子里一根弦驟然斷裂的聲音。不知不覺中,她挺直了腰,正視著Amy緩緩問:“要和誰談?” “……片子的合同當(dāng)初是在程先生手上擬的。”Amy分明是有些尷尬地沉默了下來。 人生的諷刺劇大抵就是這般,越是恨不得從此隔得天遠(yuǎn)地遠(yuǎn),越是可能被各種因緣強(qiáng)迫性地一再維系起來。曾幾何時,程靜言這三個字,哪怕只是稍加想起都已經(jīng)如同最甘醇的美酒讓她怦然心動,而如今卻成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無論是前進(jìn)后退或是停留在原地,都無可救藥。 穆嵐卻沒有跟著一同沉默。她甚至沒有猶豫太久,就一把掀開被子,搖搖晃晃地下了病床,嚇得Amy趕快沖上去要扶她:“穆小姐,你小心!” 她面無血色,眼睛里也沒有光,像一道蒼白的幽魂,語氣卻是不可動搖的:“那程先生現(xiàn)在是不是有空?” …… 再走進(jìn)新誠的大樓,搭電梯直抵頂樓,又跟著Amy走進(jìn)程靜言的辦公室,恰如將近一年前那個傍晚的重演,但穆嵐卻不知怎的產(chǎn)生了某種錯覺:明明才一眨眼,怎么好像半輩子已經(jīng)過去了。 在來新誠的路上,她從Amy口中得知自己病了半個月有余,她也不知道這半個月是快是慢,只是當(dāng)她再見到程靜言,無論之前怎么樣做好心理建設(shè),又怎么樣刻意地不去正視他,穆嵐還是發(fā)現(xiàn)哪怕只是余光里的一瞥,他很分明地消瘦了。 Amy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又謹(jǐn)慎地關(guān)上了房門,把穆嵐和程靜言兩個人留在那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房間里鋪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吸音極好,穆嵐站在房間的正中心,定定看著程靜言身后的大落地窗,倔強(qiáng)地一言不發(fā)。 程靜言離座而起的一瞬間,穆嵐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見狀程靜言的雙眼黯了黯,在辦公桌邊站定,沒有再走過去,只是抬了抬手:“坐吧。還在生病,不要逞強(qiáng)。” 穆嵐站得像一棵六月艷陽天下的樹,紋絲不動。她低下眼,恭敬而生疏地說:“程先生,《不夜之侯》這個片子,我勝任不了,為了避免給您或者公司帶來更大的損失,我在此向您提出辭演。這是我毀約在先,不知道毀約金怎么付,您和Amy說要我當(dāng)面來談,我就過來了! “穆嵐,這是兩回事。” 他喊她名字的時候,無論是聲音還是語調(diào)都是一如往昔。穆嵐背在身后的手已經(jīng)擰成一團(tuán),如果不是還在病中虛弱無力,恐怕能把手指給掰折了。她不敢抬頭,就死死盯住自己的鞋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程先生,現(xiàn)在我有的一切都是您施舍給我的,角色,片約,提名,一切,都是您。我很感謝您,但是我再也給不起別的什么東西了,只能把還沒到手的退還給您。違約金我可能付不起全額,但是我會把我名下所有的錢都交給Amy,或是公司的任何人,要是還不夠,不足的部分就當(dāng)是您付給我的分手費(fèi),遣散費(fèi),或者隨便什么名字,買春或者度夜金也行,就是不知道我值不值這個錢……” 說到后來,她感覺太陽穴正在一抽一抽地跳著,但心如死灰之下,說出來的話反而不能刺傷她分毫了。說完她故作無畏地抬起頭,想笑一笑,但臨到頭才發(fā)現(xiàn)演技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班,光是僵硬地和程靜言對視,就已經(jīng)耗去她僅存的氣力了。 程靜言一直神色平靜,可以說平靜得過了頭,整張臉毫無波瀾,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這么心平氣和地站在桌邊,向她投來凝視的目光。穆嵐只看了一眼,心里想,我激怒他了。 “你不是要談工作嗎,那就不要賭氣,我們來談工作! 他的語氣依然很平緩,收到穆嵐陡然變化的神色后,也沒有動搖:“我和這部片子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制片換了別人,孫國芳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導(dǎo)演,性格溫厚,你和他合作,可以學(xué)到很多新的東西。不要為了這些事情放棄這個機(jī)會。這對你不值得! 穆嵐已經(jīng)很難再去遮掩目光中的驚訝和憤怒了。如果不是她在過來的路上反復(fù)告誡過不要和程靜言說任何無關(guān)辭演的話題,她很有可能沖上去問他“這些事情”究竟是哪些事情? 可程靜言全然不為所動,如同沒看見穆嵐的眼神一般,自顧自地說下去:“不管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忽然決定不演的,你不要忘記春假里自己在廚房說過的話。我從來沒有放棄對你的期許,但如果你放棄了自己,或者覺得可以用自暴自棄來報復(fù)我,報復(fù)你自己,報復(fù)過去幾個月,這完全沒有意義,更于事無補(bǔ)。” 如果穆嵐眼前有一面鏡子,她一定能看見現(xiàn)在自己看著程靜言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個光天化日下的活鬼,不,甚至是活鬼也不能讓她這樣恨,這樣驚恐。原來她從來沒有見到真正的程靜言嗎,所以才能在聽到他這一番話之后依然震驚得無可復(fù)加——他到底把她當(dāng)成了什么?沒有未婚妻的時候有天賦的演員和床伴,有了未婚妻以后就立刻大刀闊斧一削,只是有天賦的演員了? 她氣得渾身都在發(fā)抖,咬緊牙關(guān)一字一句說:“您真是物盡其用啊! 面對著尖銳的諷刺,程靜言也全盤收下,反問:“我現(xiàn)在問你,你到底為什么進(jìn)了這一行?” 他的目光驀地銳利逼人起來,直直射向穆嵐,不許她有一絲的退縮和避讓。穆嵐捏緊拳頭,如果是三個月前,不,半個月前,在一切都還沒發(fā)生之前,倘若面前這個男人問她一樣的問題,她的答案不必想,必然是“因為要我去試鏡的那個人是你”。但現(xiàn)在就算打死她,穆嵐也決計不可能說出這句話來。她忘記了正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彌散得一嘴都是,也察覺不到,如果眼中的怒火可以化為實體,也許程靜言已經(jīng)和穆嵐一起燒起來了。 程靜言沒有在穆嵐那里得到答案。他的臉色似乎有了一刻的緩和,聲音愈發(fā)地繃起來:“你可以恨我,埋怨我,可是現(xiàn)在的你除了自我傷害,沒有別的辦法打擊和報復(fù)我。但是穆嵐,如果你走下去,往前走,往上走,早晚有一天,也許不需要太久,這個機(jī)會就會出現(xiàn)了……” 穆嵐冷漠地打斷他的話:“程靜言,你冷血得讓我惡心,我甚至為我自己羞恥! 甚至沒有辦法忍受再和這個男人呆在一間屋子里,哪怕只一秒,穆嵐別開臉,轉(zhuǎn)身擰開房門,一刻也不肯再待下去。 摔門聲很快就被墻壁和地毯吸了個干凈,但那震蕩感似乎始終不肯散去。程靜言又坐了回去,他面上的平靜在穆嵐摔門而出的一瞬間消失了,罕見的疲態(tài)又在翻覆手之間一掃而空。他撥通Amy的電話:“Amy,你進(jìn)來一下! Amy進(jìn)來的時候手上還托了茶碟,看見程靜言后有點緊張地一笑,托盤里分明是兩只茶杯。 程靜言示意她把茶盤放在待客用的小茶幾上,才交待:“這段時間你一直在醫(yī)院和公司兩邊跑,辛苦了。你做事一直很踏實聰明,放你去幫穆嵐對你和對她都很合適! 趁著程靜言停頓的一瞬工夫,Amy忙見縫插針地說:“程先生,這些年我都在你手下做,你把我調(diào)去給穆小姐做經(jīng)紀(jì)人,是對我的栽培,但……” “不想去?” Amy緩緩地?fù)u了搖頭,以作表態(tài)。 程靜言對此也不意外,接到Amy的回答之后,他立刻說:“那好,我不勉強(qiáng)你。你跟在我身邊,各方面也方便不少。替我約唐恬到辦公室來,就今天,越早越好! 這個名字簡直讓Amy花容失色,不敢相信似的,她又重復(fù)了一遍:“唐恬……程先生你是要約唐恬嗎?” 程靜言看了她一眼,看起來倒像是對她的一驚一乍有些意外似的。Amy心中百味交雜,不敢再多說,答應(yīng)下來之后就回自己的辦公間準(zhǔn)備打電話。但她始終沒有緩過勁來——她已經(jīng)知道這次會面的結(jié)果會是什么了。 所以當(dāng)唐恬結(jié)束和程靜言的會面后,新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穆嵐的病房。瞧了一道門沒聽到聲音,就沒什么耐心地?fù)P長而入。對著穆嵐驚訝而戒備的目光,唐恬若無其事地自我介紹:“你是穆嵐吧,我叫唐恬,從現(xiàn)在起,是你的經(jīng)紀(jì)人! 和程靜言那場絕對稱得上不歡而散的對談之后,穆嵐還是在司機(jī)的看顧下回到了醫(yī)院。但她已經(jīng)決心出院,睡了一覺起來開始手腳無力地打包。陌生女人的不請自來讓她很不舒服,而對方眼底不加掩飾的冰冷銳利的光芒更是讓穆嵐自然而然地新生戒備,以為是程靜言又一個新的把戲。 自稱“唐恬”的女人有一張不茍言笑的臉,架一付金邊眼鏡,留著利落的短發(fā),說三十歲可以,說四十歲也不為過。穆嵐漠然地掃過她,并沒有伸手:“我和新誠沒長約,電影的約也不要了,不需要什么經(jīng)紀(jì)人! 唐恬打量了她幾眼,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往桌上一拍:“《不夜之侯》的演出合同我看過了。穆嵐小姐,我覺得程靜言一定是欠了你很多錢,或者鬼迷心竅了,才會給你擬這份合同。” 穆嵐的動作一停,目光落在那白紙黑字的合同上,一會兒之后還是移開了;唐恬動了動眉,繼續(xù)說:我在新誠待了將近二十年,從來沒看過哪個新人的哪份合同有這一份這樣寬松優(yōu)越的條件,你還鬧脾氣要辭演,你腦子進(jìn)水了吧?” 她一見面,劈頭蓋臉就是對穆嵐一頓罵,聽得穆嵐莫名其妙之余,到底是勾起了怒氣,積了一整天的火一下子沒壓住,冷冷甩回去一句:“請你告訴程靜言,用不著……” “誰管程靜言?我在和你說話!這份合同你自己看過沒有?要是沒看過簽了,你是個走大運(yùn)的白癡,要是看過才簽,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一點委屈都不能吃?我不管你們那點破事,你以為這什么圈子,誰不是床上歸床上,下了床該怎么做事還是怎么做事?分手了就這樣要死要活的,你是真心比別人更金貴,還是活菩薩下凡,肉體布施得比別人也更金貴?” 活到這么大,這么說過她的人,絕對是寥寥無幾。而這話簡直又是直接戳在穆嵐的心尖,她眼前直發(fā)黑,哆哆嗦嗦地轉(zhuǎn)過身子看著唐恬,臉都是鐵青的:“我不金貴,你們這個圈子太金貴,惹不起,只能躲。” “不要演,違約金怎么賠?真的要程靜言給你出?你要有點志氣。”唐恬說到這里語氣緩和下來,又始終不脫那種冷冰冰的諷刺意味,“他把你寵壞了。你要是鐵心不演,這筆錢他想必還是會給你出的,那你就欠他一輩子了。我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讓他找我給你做經(jīng)紀(jì)人。但現(xiàn)在你在這一行里,好聚好散的道理,要懂,不能欠人人情的道理,更要懂,你現(xiàn)在就是欠了他的,只有繼續(xù)待在這里頭,才能還掉,如果走了……” 她微妙地停了下來,更加微妙地瞄了一眼不知何時起逐漸開始恢復(fù)常態(tài)的穆嵐。在最初的震驚和難堪都過去之后,穆嵐很快意識到,在這樣尖酸刻薄的言語之下,對面的這個女人,對自己并沒有任何的惡意,而且說得每一句都是實話。只是恰恰全是實話,才對現(xiàn)在的她而言,格外的刺耳和尖利。 “你是為了什么,才進(jìn)了這個圈子的?明星的花花夢做的人多了,一夕成真的少,留下來又被記住的人更少。你才演了一個片子,剛剛拿到第一個提名,浪頭還沒起來,你就甘心這么下去了?” 這樣的問題程靜言也問過,當(dāng)時她無言以對。但也許因為問話的不再是他,也許這是第二次被問起,穆嵐沉寂了很久后,終于給出了答案:“因為第一個向我伸出手的人是程靜言。但你說的對,欠了的要還,人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承擔(dān)責(zé)任……而且,我也不能進(jìn)來是因為他,退出也是他,要這是這樣,那就真的輸?shù)靡粩⊥康亓恕!闭f完她還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比苦笑還黯淡的笑容來。 “穆嵐小姐,有句話我也先說在前頭。這個圈子里千人千面,每個人要的東西都不見得一樣,有人覺得名聲是假的,錢是真的;另一些人覺得名聲和錢財都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我倒是覺得,男女之情這玩意兒,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走過一路算是緣分,圈子里能太平走到頭的,又有多少呢?織個夢給外面人看看罷了。你大概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事情,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程靜言沒有虧待你,就算是現(xiàn)在,他替你搭的通天梯也還在那里。但是我們都不能抱你上去背你上去,一定要你自己走。再過幾年。等你到了高處,回頭看今天,會覺得可笑得不得了,不要為這種看不見也抓不著的感情和實實在在的名聲利益過不去……好了,別的都不說了,就算為爭一口氣,就算只為自己,你現(xiàn)在還是不想演嗎?” 唐恬一旦柔和下來,竟也有著溫柔的嗓音,卻又犀利一如當(dāng)頭棒喝,敲醒恍恍惚惚這么久的穆嵐。她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能看見唐恬眼底閃過自信滿滿又勢在必得的光,而這光芒并不令她害怕了,穆嵐靜靜地挺直脊背,把身上每一分的力量都積聚回來,看向她,從容地說:“我想明白了,是我錯了! 唐恬笑一下:“這句話你不該和我說。那穆嵐,現(xiàn)在我們可以確認(rèn)下周的行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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