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云誰之思


作者:宛云和弦     整理日期:2014-08-24 10:56:07

那一年,穿越千載時光,她本為捉妖而來,卻在暮春的帝都與他相逢。自此,所有愛恨,終將義無反顧。為他留在大唐,哪怕這相守注定不能實(shí)現(xiàn)。離他而去,哪怕他必定心生怨恨。與他遠(yuǎn)隔千里,哪怕,相思無人知。整整七年。七年,寡言少年成了尊貴的儲君。七年,丑陋畫師也成為權(quán)傾一時的人臣。七年,她卻再不是曾經(jīng)的少女。容貌盡毀,音啞目盲。他仍不知她的心。直到她歷盡艱險,終于在長安月下與他重逢,盡棄前嫌,卻終究宿命難逃。只是,縱然生離死別一場空夢,既是心中所愛,萬劫不復(fù)怎會后悔?
  作者簡介:
  《男生女生》簽約寫手,在《男生女生》《懸疑志》《膽小鬼》等雜志刊登作品三十余萬字。在青少年中擁有強(qiáng)大的讀者群。擅長古言,奇幻,驚悚小說。代表作品:《吳姬》、《合歡樹》、《玉碎》。在平日最愛影視劇作,因癡迷其中人與事,不惜閱盡相關(guān)書籍。野史正史、小說論著無不涉獵,最享受的是自己能夠控制主角生死愛恨。
  目錄:
  第一章帝都春
  第二章洛水寒
  第三章長相思
  第四章在長安
  第五章唐宮亂
  第六章隔云端
  第七章我心痗
  第八章爰采唐
  第九章子之歸
  第十章?lián)P州雪
  第十一章云誰之思2006年,仲夏。
  英國,古堡,月夜。
  夜色如墨,血月凄迷。掠過烏沉沉如戰(zhàn)戟林立的滿山松林,便可望見踞于山巔的蒼郁古堡。陰森之氣正自地底生發(fā),經(jīng)年滋生,匯聚成大團(tuán)濃霧彌散在山野四周。
  沉沉的墨云壓得低低的,一鉤殘月清冷的幽光,勉強(qiáng)映照著古堡,那傾圮斷壁仿若一只只慘白的嗜血魔掌,迎面撲來。
  黑壓壓一片鷲鳥正聚集在巍峨古堡前享受美味。不時有幾只抬頭警覺地掃向四周,陰鷙兇殘的雙眼如墳間鬼火,發(fā)出駭人的瑩瑩綠光。
  “嘎!嘎!”
  突然,鷲群似是受到了驚嚇,發(fā)出刺耳的厲叫撲棱棱四散飛去。鷲群貪婪地撕食的食物,赫然在目!
  剎那間,望不見邊際的鮮血充斥眼底,天地皆化為血色。猩紅血水瀑布般由上至下,漫過直通城堡大門的層層石階。舉目望去,斷肢殘骸七零八落散布其間,紅白耀目,只一念,便使人想見殺戮時的慘狀。
  此時的古堡宛若地獄現(xiàn)世,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腥臭之氣更是遮天蔽日,即使隔著屏幕也好似刺鼻而來。
    “嘔——”會議室的角落里竟然響起了作嘔聲。
  投影儀播放的畫面在此時定格,一位英國傳統(tǒng)紳士打扮的滄桑男子沉痛地說:“這就是我們當(dāng)時拍到的場景。經(jīng)檢查,這些數(shù)量眾多死者并非人類,而是兇手的血族同類。這個兇手就是我們獵人組織要找的人——暮!他來這里的目的是找到記載時空秘術(shù)的血族密書,而據(jù)說,畫面里的這座古堡就是藏書之地。這場殺戮之后,暮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猜測他可能會回到他在倫敦的住處,但守在那里的獵人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不過幸運(yùn)的是,我們在他空蕩蕩的住處發(fā)現(xiàn)了一條線索,他完好地珍藏著兩幅中國古畫!
  緊接著,屏幕上出現(xiàn)了兩幅古畫。每幅各繪著三位身著各式官服的古代人物圖像,面貌各異,栩栩如生。
  迎賓圖?!端坐在圓桌一席的黑發(fā)少女此時眸光一閃,心中暗驚。
  她認(rèn)得此畫,這是咸陽章懷太子墓出土文物的仿品。畫的是各國使節(jié)由鴻臚寺官員指引,吊唁大唐章懷太子。此畫分東西兩壁存于章懷太子墓,東壁繪東羅馬帝國、朝鮮、突撅三國使節(jié);西壁繪高昌、吐蕃、大食三位使節(jié)。
  只是這兩幅拓本與原畫略有差異,在畫的右下角各繪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牡丹花。
    “鑒于暮收藏著這樣兩幅古畫,以及他本身亞裔血族的身份,我們猜測他很可能會去中國。暮非常古老,而且不擇手段,為了安全,起見組織必須盡快抓住他。親愛的莫菲小姐,這就是我們請求中國捉妖師協(xié)助的原因。我們真的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幫助!
     少女站起身,鄭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2
  2006年,仲夏。
  中國,咸陽,章懷太子墓。
  雖是驕陽如火,酷暑難當(dāng),但章懷太子墓前卻依舊游人如織。
  人群中,身材嬌小面容清麗的黑發(fā)少女摘下墨鏡,慧黠靈動的明眸環(huán)顧著四周。半晌,發(fā)現(xiàn)并無異常,她才調(diào)皮地撮起紅唇,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
  “他好像并不在這里,不知究竟會不會來呢?”
  想到此,莫菲彎起嘴角,不禁自嘲地一笑。即使他真來,又怎會是現(xiàn)在?這樣明艷燦爛的日色,他又怎能得見?此時此刻,不管在這世上的任何地方,他都該待在暗無天日的墳冢里才對。
  因為他是個血族。以吸食人血為生,不死,不老,殘忍,冷酷,永遠(yuǎn)只能在暗夜中度過,永遠(yuǎn)不得見光明。
  這個看不出族系的血族親王,有血族共有的特征,只是比起其他血族來說他的確是個異數(shù)。除了異常殘暴地對待人類,更為了找到傳說中記載著時空秘術(shù)的血族密書,不惜戮殺同類。他還有一副亞洲人的面孔,俊美雅致,帶著東方式的傲氣。血族源于歐洲,具有亞洲血統(tǒng)的親王相當(dāng)罕見。如果他真是華裔,依照成為親王的年紀(jì)——千年——往上推斷,他可能在唐朝時就成為血族了!
  但即使如此,迎賓圖出現(xiàn)在他空蕩蕩的家中,仍是件頗為費(fèi)解的事。
  站在墓室里,莫菲揚(yáng)起纖巧的下巴,望著那幅著名的壁畫茫然出神。如此費(fèi)心摹拓珍藏,會是出于喜歡嗎?
  記載有時空秘術(shù)的血族密書,大唐太子墓迎賓圖,紅色牡丹花……
  “呀!”正冥思苦想的莫菲,忽的面色一變,發(fā)出一聲驚叫。
  雖然還不明白迎賓圖暗示著什么,但它屬于大唐無疑,而牡丹又是洛陽城的標(biāo)志。他要去的地方絕不是這里,不,甚至不是洛陽,而是……
  難道,暮竟要逆天而行?!
  莫菲被這猜想驚出一身薄汗,轉(zhuǎn)身迅速離開太子墓。
  洛陽古城遺址。
  夜色蒼茫,被城市包圍的唐宮城大遺址,空闊無物,滿目蒼涼。千年宮室掩埋腳下,千載繁華寂寂無聲。
  漫漫塵土之中,黑衣長發(fā)的男子緊閉雙目,盤膝獨(dú)坐。夜風(fēng)襲面,吹得他的長發(fā)御風(fēng)而舞,月色下,一張蒼白的俊容精致非凡。
  只見他的薄唇翕合不停,吐出一串詭譎的咒語,緊接著他伸出手指對著眉間用力一劃。光潔飽滿的額頭登時出現(xiàn)一道猙獰血痕,猩紅的鮮血隨即噴涌而出,淌過雙頰,他本來蒼白的面目,此時更顯得妖邪可怖。
  莫菲正于此時趕到。見到此情此景,她不禁也生出幾分怯意。但暮隨時都可能消失,容不得她猶豫分毫。
  她昂首大叫道:“暮,停下!”
  手中的縛妖鎖隨話音脫手飛出。一道冷冽銀光,如閃電般驟然劈開夜色。  
  然而,那人竟任由銀鏈纏身毫不在意,甚至沒有睜眼,他不屑地冷哼道:“竟然有人猜得到我會來這洛陽古城進(jìn)行血祭,看來獵人們也不全是廢物?上,你來得太遲,時空之門已經(jīng)開啟!”
  暮的話音剛落,自額間流出的血,源源不斷地滴落在地。一顆顆血珠串成血線,如活了一般,繞著他的周身蛇形蜿蜒,最終勾畫出一個巨大的六芒星圖案。
  剎那間,狂風(fēng)大作,星月暗淡。層層云氣自暗黑天際不停翻涌,在渺渺虛空中匯聚成無邊無際的氣流漩渦。浩大恢弘之勢,可吞天地!
  莫菲花容變色,不禁后退幾步。努力站穩(wěn)身體,頂著漫天風(fēng)沙,繼續(xù)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妄圖改變歷史,逆天而行的人,最后都會遭到天誅而不得善終?你也是千年的血族親王,為何偏要這樣自尋死路?”
  “哼,好放肆的丫頭,可知,我隨時都能殺了你?”他傲慢懶散地說完,似是覺得這個面對血族親王也毫不畏懼的女孩頗為有趣,終于睜眼看她。
  少女的黑發(fā)在風(fēng)中紛亂飛舞,俏麗的面容在風(fēng)沙中顯出幾分迷離之態(tài)。她面色微白,抿了朱唇勉力站在原地,一雙清澈黑眸直直地望向他,帶著幾分倔強(qiáng),幾分不甘。
  “竟會是你?!”一見之下,暮大驚失色。
  半晌才接著又道:“原來如此呀,可惜,我知道的竟這樣遲!”他冷峻幽深的眼底,隱隱有淚光閃現(xiàn)。
  他忽然掙斷滿身交錯纏繞的銀鏈,仰天大笑,“哈哈哈……逆天之人,必遭天誅。你可知道什么是過去,什么又是未來?你認(rèn)為未曾經(jīng)歷過那個時空究竟是過去還是未來?對我來說,那里是過去也是未來,是我必須回到的原點(diǎn)。所以,什么天誅,什么命運(yùn)都無法阻擋我!”
  身后的氣旋越來越大,暮渾身散發(fā)著懾人的氣勢,強(qiáng)掩著滿臉哀傷,他被巨大的未知力量吸附,一瞬間消失在氣旋中央巨大的黑洞之中。
  莫菲心中駭然,她知道暮已進(jìn)入時空之門,一切再無法挽回。她萬分不解,他究竟為何這般篤定,即使知道要受天誅之罪還是要去?如果他真的成功,大唐將要發(fā)生何種浩劫?
  她迎著狂風(fēng),衣裙獵獵而舞,只猶豫了一瞬,便也縱身而入,任時空之門將她帶入了另一個世界……第一章 帝都春
  壹春欲暮
    “賣花,賣花。姚黃,二喬,洛陽紅……”
  天津橋的一側(cè),一個賣花的小童不住地吆喝著,他稚嫩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周遭嘈雜的人聲當(dāng)中,幾不可聞。
  大唐東都,人煙阜盛,街市繁華。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不時還會見到金發(fā)碧眼的胡人,寬袍窄袖各有風(fēng)情。
  幽幽洛水將東都城一分為二。北邊是雄偉壯麗的皇城,南邊是市井百姓們居住的坊里。隔著天津橋如煙的翠柳看過去,皇城高聳的赭紅色城墻以及深廣的屋宇,莫不讓人心生嘆服。
  五月的洛陽城,牡丹花已有些頹敗。帝都春欲暮。
    “已經(jīng)是乾封三年五月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一個坐在橋頭曬太陽的老頭,顫著聲對坐在身旁的小孫子說道。
    小孫子接口道:“爺爺,三月的時候皇上就下詔改了年號,現(xiàn)在是總章元年!
    “哦。”老頭的聲音似嘆息般響起,“總章元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你哥哥還沒回來啊,東遼打完仗了嗎?”
    “哥哥……回來了,不過生病死了。爺爺你不記得了?”
    “啊!崩项^又是一聲長嘆。
  戴著斗笠的白衣少年走過橋頭的時候,微微轉(zhuǎn)首看了眼那個老人。干枯瘦削的一張面,已是老態(tài)龍鐘,一雙渾濁的眼中流露著濃濃的哀傷。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大唐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東遼戰(zhàn)事不斷。率軍東征的是大唐三朝重臣李勣以及被人稱為白袍薛禮的大唐戰(zhàn)神薛仁貴。大唐與新羅聯(lián)軍正是在這一年大敗高句麗,存國七百年的高句麗在歷經(jīng)隋唐數(shù)個君王的征伐之后,在高宗當(dāng)政之時滅亡。
  少年緩緩地走在帝都的大道上,姿態(tài)俊逸,玉樹臨風(fēng)。雖然年紀(jì)尚不及弱冠,舉手投足間卻有著粗布衫衣無法遮掩的凜然威儀。斗笠下淺灰色的暗影中,一雙漆黑的眼眸嵌在略顯蒼白的俊美面容上,如深淵般靜幽難測。而這雙深邃的眸子里,偏又有一抹淡淡的憂傷氤氳流轉(zhuǎn),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憐。
  身穿鵝黃、淡粉,深紅各色高腰襦裙的帝都少女們,無意間窺見他掩在斗笠下的真容,無不頻頻回頭。那過目不忘的風(fēng)華,讓這些豆蔻少女顧及不得所謂禮數(shù)。她們掩口淺笑,頰上緋紅,相互推搡著望向他竊竊私語,不過是稱贊他的英俊舉世無雙。
  他仍舊向前踱著,神情淡然。于周遭花紅柳綠、斑斕如畫的街市之中,好似一筆寫意水墨,雖無顏色,卻更顯跳脫。
  隨身的折扇被輕輕握在手心,扇柄的金色流蘇垂在他素白的廣袖外,隨著從容的步伐微微晃動。走了許久,他才停下來,揚(yáng)眉朝著則天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九歲那年,皇帝曾經(jīng)在那里隆重迎回東征的將士,接受百濟(jì)的臣服。一晃已是八年。
  少年微微側(cè)身,身后立時有個身材健壯的人趕了上來,恭謹(jǐn)?shù)卮故茁犓f話。
  “出城!鄙倌甑纳ひ魩е脸恋捻嵨丁
  那人猶豫了一下,還未及答話,少年已經(jīng)朝城門走去。身后的人仍舊對著他的背影說了聲“是”。招招手,又有幾個同樣高大健壯的布衣男子跟了上來,他們手里牽著數(shù)匹馬,將其中一匹是罕見的大宛良駒帶到少年面前,少年行云流水般翻身上馬。他們跟在少年的身后,刻意的閑散中流露卻是禁衛(wèi)軍的訓(xùn)練有素。
  城外,少年縱馬疾馳。
  即使是春日,撫過頰邊的風(fēng)在這樣的急馳中也顯得有些寒涼。坐在通身雪白的大宛龍駒上,少年淺淺地咳嗽了起來。他努力壓制著,可這咳嗽沒能止住,竟然愈演愈烈,最后他不得不拉緊韁繩停了下來。
  身后健壯的男子慌急地問道:“公子,可有不適?我們還是回去吧。”
  少年抬起廣袖掩著嘴咳,身子微微起伏,稍顯羸弱,淡淡的眼神平靜無波。
  “不必!彼徽f了這兩個字,就又坐直身子拉緊了韁繩,坐下的白馬很是通靈地邁著閑散的步子向前,身后的侍從不再說話,靜靜跟上。
  日暮,一行人已經(jīng)行至京郊的一個小村落。
  “寬,這個村子怎么沒有人?”少年問。
  寬在身后欠了欠身,回道:“回公子,這個村子有很多去東遼打仗的士兵,沒能沒按時回來的,按逃兵處置,連坐家人!
  雖然知道大唐有這樣的律條,但少年仍是沒有想到會是這般境況。少年眉頭緊鎖,臉色沉郁,沉默著繼續(xù)向前行去。馬蹄聲在空寂的村子里回蕩,出奇得響亮。
  “噠噠,噠噠!
  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死亡氣味,這讓少年人的喉頭一陣瘙癢,咳嗽之聲再次溢出。
  “公子,您還是……”寬想再勸他的主子回去,甫開口,一陣隱約的歌聲從遠(yuǎn)處傳來,打斷了他。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dú)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dú)息!
  是一曲挽歌,《葛生》。歌聲哀婉,凄惻感人。
  少年心頭微動,忽然策馬朝前奔去。
  寬一急,忙叫道:“公子小心!”揮手加鞭,也向前急馳而去,想要擋在少年的白馬前。還未及趕到,少年便收緊韁繩,連人帶馬直立而起。
  “啊……”白馬長嘶,緊接著是一聲女子的驚叫。顫抖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凄惶、恐懼。
  眼前一個老嫗,一個少婦,皆是衣衫襤褸,跪在一具無頭尸體旁。
  老嫗眼窩深陷,似乎已盲了很久。少婦一臉塵灰,黃瘦不堪。一個身材瘦弱,頭發(fā)蓬亂的男孩站在她們身側(cè),歌聲正是從他口中傳出。
  男孩見有人來,止了聲,上前一步將那一老一少擋在身后?粗疤泔w起的白馬竟是毫無懼色,圓睜著一雙杏目,狠狠地盯著馬上的少年人。
  那少年心中一驚。很久沒有人這樣直接坦然,既無媚意又無惶恐地看著他,甚至略帶些惱恨。
  男孩一身藍(lán)衣,烏發(fā)雪膚,眉目如畫。一對澄澈黑眸,攝人心神。
    “什么人?”寬渾厚的男聲打破了一時的沉默,他抬起馬鞭指著男孩子問道。
  揚(yáng)臉怒視著來人的,正是隨暮穿越時空之間來到大唐的莫菲。她滿臉惱怒之色,并不答話。
  “公子,他好像并非我大唐人士,估計聽不懂我們說話!
  莫菲聞言,這才想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唐裝,而是淡藍(lán)色的牛仔褲,淺粉的T恤衫,外面罩了一件少婦丈夫的外袍。粉藍(lán)色交領(lǐng)短衫,靛藍(lán)底兒的繡花腰帶,寬松的淡藍(lán)色長褲,這身花花綠綠的打扮再加上頭上凌亂的發(fā)髻,比起眼前這幾位寬袖長袍的中土人士的確是更像外族。
  她不覺有些好笑,她和他們隔了千年,又一身怪異裝束,說她并非唐人也無可厚非,但,這漢語她可還是聽得懂的。
  白馬上的少年臉藏在斗笠下看不清楚,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在打量她,然后淡淡“嗯”了一聲。
  少年身側(cè)的侍從又轉(zhuǎn)過臉來朝男孩子身后的少婦和老嫗呵斥道:“你們兩個是什么人?”
  少婦抖做一團(tuán),頭埋在膝蓋里說不出話,瞎眼的老嫗忽然俯身痛哭:“我的兒啊!
  少年冷聲叫道:“寬。”
  寬頷首下馬,走到老嫗身邊。莫菲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急急上前要拉住他。還未伸手,只覺肩上一緊,左右手已被另兩個侍從制住。寬用腳踢了踢地上的無頭尸體,然后抱拳對白馬上的少年說道:“公子,這人身上還穿著囚服,看樣子是不久前斬首的逃兵!
  莫菲聽得忍無可忍。她到這東都已經(jīng)有數(shù)月,自然知道大唐這酷厲的連坐律法。眼前一對婆媳收留她這個在東都無家可歸的人住在家中,又像親人一般好心照顧,不久前她們被人揭發(fā)是逃犯家屬,免不了要充軍發(fā)配,淪為官奴。
  莫菲抬頭對馬上的人厲聲說道:“你們這些人還講不講道理,她的兩個兒子都浴血沙場,奮戰(zhàn)遼東,其中一個不過因為途中生病沒有及時趕回來,你們就殺了他,還要連坐家人,這是什么律法?看看這個村子還有幾個人,現(xiàn)在你們連弱小的女人也不放過,她們不過是想祭奠一下自己的兒子和丈夫,究竟有什么錯?大唐的皇帝就這樣對待出生入死為國奮戰(zhàn)的將士嗎?”
  “大膽,竟敢口出狂言,侮辱皇家!睆膩頉]聽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的寬說著氣極,揚(yáng)鞭朝莫菲打去。
  “啪”的一聲脆響,莫菲本能地一偏頭,鞭子落在肩上,火辣辣地疼。她抽了口氣,反手上前就還了寬一巴掌。
  耳光響亮,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這個耳光打的太出人意料,身側(cè)原本鉗制她的兩個侍從,見她體形瘦弱,先前并沒有上心,手上力道自然也不大,沒想到竟是平白讓寬受了這一巴掌。
  寬的臉登時紅透了。他哪里受過這樣的羞辱,別說是個市井賤民,就是皇親貴戚也沒人敢這樣放肆對他。暴怒之下,他立即揚(yáng)手又打下一鞭。
     莫菲卻仍是毫無畏懼,心道這一鞭子但凡下來,她才不會管什么捉妖師的江湖道義,一定要抓個小鬼專門放進(jìn)他家里鬧騰一番,好讓他嘗嘗無故打人的報應(yīng)。
  “寬,住手!”白馬上的少年人突然喝道。聲音不大,卻很堅決,嗓音沉沉的威儀十足。
  寬手中急落的馬鞭只得驟然轉(zhuǎn)了方向,掠著莫菲頭頂?shù)陌l(fā)髻險險地偏向一側(cè)。莫菲只看見他鞭子落下,還未到身上,早氣的七竅生煙。因為兩肩被人所制,她便抬腳狠踩寬的六合靴。
  寬腳上一疼,知道又吃了暗虧。但他卻不敢違抗公子命令,只恨得咬牙切齒,怒視著莫菲,兩眼幾乎噴出火來。
  看了片刻,他忽然冷哼一聲,奚落道:“原來是個黃毛丫頭!
  那一鞭并未落在莫菲身上,只是打散了她的發(fā)髻。她一直學(xué)不會古人繁復(fù)的發(fā)式,勉強(qiáng)挽成的髻本就松,此時被鞭稍掃到,一頭烏發(fā)便垂散開來,露出女兒本色。雖然得了便宜,她嘴上卻并不饒人,回到:“怎樣,被黃毛丫頭扇耳光,踩腳丫,挺驕傲的嘛!
  “你……”寬一時語塞,連脖子都紅了起來。
  莫菲故意挑了挑嘴角,朝著他挑釁地?fù)P眉哂笑。
  這一笑,她清秀的眉眼立時生動起來,令人頓忘了她不成體統(tǒng)的妝容舉止,一時間只覺這女孩子顧盼生姿,芳華盡顯,不由得對她的氣惱也消了幾分。馬上的白衣少年心中暗驚,竟有這般灑脫俊秀的少女。
  寬卻越發(fā)氣得青筋暴露兩頰通紅,憋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下,冷聲對少年請示道:“公子,屬下請公子將這無理之人交給屬下處置!
  莫菲此時心中也有些后悔,不該在這里逞口舌之快?粗@幾個人衣飾雖然普通,卻個個氣質(zhì)不俗,就是被她氣的滿面通紅的寬,一時也惱羞成怒,仗勢欺人,這般涵養(yǎng)絕非普通人能比。他們?nèi)粝胍幹盟,估計比碾死只螞蟻還要容易。更何況大唐的律法對于此事的確嚴(yán)苛非常。只是事已至此,害怕也無濟(jì)于事。
  順著寬的目光,莫菲也看向白馬上那個戴著斗笠的少年郎,靜靜等待他的回答。
  少年的面目藏在斗笠的暗影中看不清楚,她卻感覺到那少年似乎也在看著她。
  怔了一會,白馬噴了個響鼻,原地踏了兩步,少年輕輕攬了攬韁繩,說道:“寬,回吧。這女子是外邦人士,自然不太懂我中原禮數(shù)。”
  “可是,她明明說一口流利的官話,況且這兩個人犯了律法!
  “她穿的確實(shí)是新羅男裝,分明是外邦人士。至于其他兩個人,”白馬上的少年頓了一下,“不過是這村子上的庶民,且饒了她們!鄙倌暾f完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回而去。
  莫菲忍不住吃了一驚,少年竟會這樣輕易的放過她們!甚至,愿意冒險違背大唐的法令。
  寬還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冷哼一聲,拋給她一句“算你走運(yùn)”,便匆忙上馬,跟了上去。
  原先鉗制她的兩個侍從隨即也放開她,迅速跟上。臨去時,二人訕笑低語:“沒想到堂堂府率,竟有被丫頭片子欺負(fù)的時候!
     站在原地,莫菲輕觸了下被鞭子打傷的左肩,咧了咧嘴,苦苦一笑。
     夜幕已臨。人馬離開的方向傳來輕輕的吟唱: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於其室!
     
     正是那一首她未唱完的葛生。不知為何,她竟直覺那歌聲一定出自白馬上的少年郎。是那般沉著,沙沙的帶著磁性的聲音,而其中又隱著深切的憐憫。
     忽然,馬的嘶鳴之聲打斷了歌聲。莫菲心頭一緊,揚(yáng)聲叫到:“哪里來的幽魂,在此放肆!”剎那間,銀白色的鎖鏈閃電般從袖中竄出。貳夜未央
    少年人一行在離村子不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馬不知被什么東西驚嚇,任憑侍從們大聲呵斥,就是不肯前行,只是慌亂的原地打轉(zhuǎn)。寬和侍從們見狀,立即下馬“噌愣愣”抽出了雪亮的橫刀,將少年護(hù)在中央。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當(dāng)空閃過,眾人面前出現(xiàn)了一條銀鏈繞成的螺旋,懸在半空中不停地疾速旋轉(zhuǎn)。
  異裝的少女披發(fā)飛奔而來,持著銀鏈的一端,朗聲說道:“你們快走!
  說著她發(fā)力一拽,將縛妖鎖狠狠一收。銀鏈的漩渦當(dāng)中隨即發(fā)出一陣凄絕的慘叫,聽得眾人都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一時竟沒人敢動。
  莫菲不由急道:“怎么還不快走!”
  寬大聲怒斥:“大膽丫頭,竟敢施妖法,驚了我們的馬,你到底什么來路?快從實(shí)招來!”他滿臉殺氣森森,高揚(yáng)橫刀緊逼而來。
  莫菲又氣又急,心道,這人怎么這般不分青紅皂白?縛妖鎖握在手中,由不得她分心離開。不得已,她只能飛身后退。
  寬的刀極快,眨眼便近在咫尺,縛妖鎖的長度卻在此時到了盡頭,她已退無可退!
  眼見刀尖離咽喉只剩寸許,莫菲無暇已避讓,額上不由生出一層冷汗。
  就在此時,一柄小小的折扇突然橫在了森森白刃之下!那刀勢因此驟然變緩,但并未完全泄去,還是“哧”的一聲,凌厲的將折扇削成兩段。
  寬一驚,立即收刀后退,跪下急道:“公子,寬該死!刀勢太猛,公子可有受傷?”
  原來,是那少年人出手?jǐn)r住了寬!蒼蒼暮色中,他從容地立在他們之間,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仿佛剛剛并未親歷生死一線的險境。
  “無妨。不過是個女孩子,能有什么來路,寬何必這般認(rèn)真!鄙倌耆擞行┩锵У厝拥羰种袣埩舻陌攵握凵,緩緩說道。那語聲沉靜悅耳,宛如鳳簫低吟。
  “是。屬下知錯。”寬垂首答道。
  他心知少年有意袒護(hù),卻不好說什么。只是少年會接連出手救這個素昧平生的市井女子,還為此毀了自己頗為喜愛之物,寬不免有些驚訝。
  莫菲不禁柳眉倒豎,對寬恨聲說道:“你這怪大叔,現(xiàn)在知道錯了?你究竟哪只眼看見我施妖法了?分明是公報私仇!這村子最近死傷太多,戾氣過重,你們才會碰到幽魂作亂。要不是我及時用縛妖鎖鎖了他,他不但會驚了你們的馬,還會傷了你們的性命!”
  她說著又揚(yáng)手抖了抖縛妖鎖,那螺旋中間的空氣竟?jié)u漸幻化出一團(tuán)人形。
  那人形懸在半空,外面罩了件灰白的長衫,長衫的下擺蕩在風(fēng)中,高高揚(yáng)起,里面卻是空無一物。再看他的上面,竟也是無臉無面,只有一捧枯亂長發(fā),裹著一團(tuán)頭顱樣的虛無。
  果真是個幽魂!
  隨著莫菲將困住他的縛妖鎖收緊,那交錯的銀鏈便一道道嵌進(jìn)他的體內(nèi),生生將他割成幾段。轉(zhuǎn)眼間,那幽魂便化為一股煙塵,飄散開來。
  眼見這妖物魂飛魄散,眾人心中都松了口氣。不料,就在此時一股陰風(fēng)驟然刮起!
  莫菲神色一凜,忙對身邊的少年說道:“快,躲開!”
  話音剛落,她身側(cè)出現(xiàn)了另一個同樣的無頭幽魂。那幽魂一聲凄厲哀叫,伸出利刃一般爪甲直刺莫菲。
  莫菲低咒一聲,斷然收回縛妖鎖,接著又高高拋出,朝另一個幽魂擲去。銀鏈前端本就裝有梭形鏃頭,此時在空中伸展,便似長劍一般,筆直地刺穿了幽魂的身體。那幽魂慘叫一聲,也化作煙霧,消散不見。
  待一切沉寂,少年突然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寬急問:“公子,可是受驚了?”說著輕掃少年的脊背。
  莫菲見狀,走到少年身邊,緊皺秀眉,柔聲問道:“你沒事吧?”
  少年用絹帕擦了擦唇角,沉聲答道:“無礙。請姑娘留下芳名,我定會派人酬謝。”
  “用不著。我本來就是捉妖師,這是我的工作和責(zé)任!蹦橇⒓磽u頭答道。
  少年初次聽到這樣一番言論,似乎有些驚訝,壓了壓斗笠,向她行了江湖人的禮節(jié),才重新說了句:“多謝。”然后向著寬說道:“回!
  一隊人迅速上馬離開。剛行了幾步,馬背上的少年卻又掉轉(zhuǎn)馬頭對莫菲說道:“這東都最近有食人妖孽出沒,無論姑娘法術(shù)如何,一個女孩子,在外面總歸不安全。還是,快回家去吧!
  莫菲一怔,旋即莞爾一笑,所聲道:“謝了。”
  少年不再說話,他輕揚(yáng)唇角,轉(zhuǎn)過頭縱馬而去。儀態(tài)風(fēng)姿,恍若仙人。
  莫菲從前看慣了板褲波鞋的現(xiàn)代男生,來到大唐后,見到的也都是老婦弱女,何曾遇到過如此謫仙般的美男。她失神地看了片刻,忽然雙手?jǐn)n在嘴邊,朝著少年離去的方向,大聲喊道:“帥哥,你的歌唱得真好聽……”
  像是對她的應(yīng)答,歌聲又自遠(yuǎn)處渺渺傳來。那樂音婉轉(zhuǎn)悠揚(yáng),帶著幾分初雪的清寒,于微醺春風(fēng)中飄渺而來,宛若蘭花的陣陣幽香。
  回到少婦與老嫗的住處時,已是夜深。莫菲倒頭睡下,直到翌日清晨,少婦將她叫醒,她才猛然從上學(xué)要遲到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這里已非自己生活的時空,而是千年前的大唐東都——洛陽。捉妖師莫菲因為追捕一個強(qiáng)行打開時空之門的血族暮而落入時空漩渦,來到大唐。穿過時空漩渦,她的身體并無損傷,而且獵人提供的用來追蹤暮的手鐲“血蹤”也還戴在手上。這手鐲的串珠里有暮的血,只要暮在附近出現(xiàn),手鐲便會有所感應(yīng),發(fā)出光芒,不停震顫。而且,血親越相近,反應(yīng)便越強(qiáng)烈。
  她一面覺得慶幸,一面又不免擔(dān)心。連她這個凡人都能完好無損的穿越時空之門,暮必定毫發(fā)無損,或者已經(jīng)開始了他某個驚人的陰謀。然而,不論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莫菲都必須抓住他,這不僅是她作為捉妖師的職責(zé),也是他們回去的唯一出路——因為只有暮可以打開時空之門。
  見她醒來,少婦說道:“這里離京城太近,我們很容易被官府發(fā)現(xiàn),躲過這一次,下一次就不一定這么走運(yùn)了,所以我們想南下?lián)P州遠(yuǎn)離京城去投奔遠(yuǎn)親。姑娘你無親無故,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
  莫菲尋找暮一直毫無線索,聽到少婦的建議,心頭微微一動,離開東都去其他地方或許真的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她點(diǎn)點(diǎn)頭,正想說好,戴在左手腕的血蹤突然光芒大盛。
  “暮?”莫菲大駭,等了這么久,他終于出現(xiàn)了?墒,暮怎么會在白天出現(xiàn)?
  莫菲匆忙起身,抬臂繞著原地轉(zhuǎn)了一圈,最后確定這光芒朝著洛陽城的方向最盛。她立即對少婦說道:“姐姐,謝謝你,我不能去了,你跟婆婆馬上動身吧,越快越好。”說完,她便匆忙朝洛陽城內(nèi)趕去。
  “公子,這要提前回去嗎?可是神醫(yī)那里還沒去呢。不如這一次將神醫(yī)請去長安為公子醫(yī)治可好?”寬對主子的身體憂心忡忡。
  少年輕輕嘆息了一聲,并未回答。本來來東都是尋醫(yī)的,只連日來東奔西走,體察民情,最主要的事倒是給耽擱了。
  “神醫(yī)技藝超群,德行高尚,怎能被人呼來喚去?更何況他素來就不喜沾惹宮廷事非。君子不強(qiáng)人所難,臨行之前我們爭取去一趟就是了!毕肓讼耄倌瓴懦谅曊f到。
  這時,一個伺衛(wèi)上前對少年低語了幾句。少年聽完,臉色微微變了變,垂下眼簾。
  “隨她去吧。她想來便來!鄙倌暾f著,緩步向前走去。
  楊家的女孩子,他很早就認(rèn)識了,也知道她從長安一路追到這里。
  她是個美人,他也明白她一向的意思,但,并不上心。只是有一天,他同她一起賞花,皇妹作弄眾人謊報了聲“皇后娘娘到”,她竟沒有同其他隨行的皇親貴戚一般,立時慌得花容失色跪地迎接。她只是站在他身邊,指著一朵牡丹看得興起,“五郎,你看這牡丹開得多艷?”他沖著她眉間那抹傲然之色,淺淺點(diǎn)頭,算是給她一個回應(yīng)。
  此時坐在轎中的楊家小姐,用纖手挑起轎簾,望著前方那俊秀挺拔的素白身影,咬唇得意地笑了。
  他已經(jīng)知道她來了,并且默許了,不然他身旁武藝高深的侍衛(wèi)早就把她遠(yuǎn)遠(yuǎn)隔開。他身上流著的終竟是李氏的血脈,既使再仁厚,那與生俱來的彪悍血性怎么也不會消退。所以她絕不會像旁人一樣萬般依順于他,唯有不按理出牌才能引起他的注意。為此她甚至極盡所能討好他那刁蠻任性的皇妹為她做戲。
  這般心機(jī),恐怕也只有當(dāng)年的她才做得到。
  想到此,楊家小姐心中微微打了個寒噤,她深知鳳椅上的那個女人有多厲害。然而旋即她又咬牙想到,無論如何這個位子她坐定了。
  只是從長安一路趕來,他還未正眼瞧她一下,她心中不由升出一股怒意。就在這時,轎身猛然一斜,她猝不及防碰到了額頭,“呀”的一聲叫了起來。
  寬看了眼身后,低頭又對少年說道:“公子,真的不管楊家小姐嗎?”
  少年既不答話也不回頭。忽然,寬驚道:“啊呀,真是冤家路窄,剛才急匆匆撞到楊家小姐轎子的那個人,好像是咱們昨天在村子里遇到的那個刁蠻丫頭!
  聽了這話,少年忙斜了斜身往身后看去。
  果然是那丫頭。雖然離得極遠(yuǎn),他還是一眼就辨出她清秀的面目。隔了層層人群,她穿了身月白色的半舊長袍在眾人中急速前行,此時正回頭看向身后,皺緊了眉頭好像又是氣惱又是著急。
  寬哼了聲,道:“這丫頭,不知又惹了什么事。”語氣竟是頗為無奈。
  她應(yīng)是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舉動才會如此吧。少年也忍不住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不覺又想起她稱贊他歌聲時的率真。人群熙攘,街市喧囂。他含笑佇立原地,遠(yuǎn)望著那嬌小玲瓏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驀地,竟是有些微微的不舍。
  寬凝神看了片刻后,又道:“后面好像有人在追她,看那人腳步沉穩(wěn),功夫還不錯。瞧著身形似乎些眼熟!
  少年臉色倏然一沉。寬素來武功高超,能被他記得的人也當(dāng)然是此中翹楚。她雖會些術(shù)法,但若真遇上武學(xué)高手,并不一定敵得過。
  沉吟片刻,少年說道:“寬,你去看看!
  寬應(yīng)了一聲,迅速趕過去。遲疑了一會,少年也終于朝寬離開的方向走去。
  楊家小姐見少年迎面走來,誤以為他終于肯見她,心中大喜,伸手將簾布挑得更高。她豐腴白皙的手臂,因此從浮云般透明的紗羅衫中露出來,不禁令人心神蕩漾。她朝他極嫵媚地一笑,那堪比牡丹的笑顏,更是讓來往的行人不覺神迷。
  楊家小姐厭惡地看了眼身旁爭先恐后看向她的行人,恨不得立即下令,把這些賤民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但終又默不做聲地忍住了。她知道他是個心善的人。
    萬萬沒想到,少年并未停步,只是朝她微微點(diǎn)頭示意,便繼續(xù)朝前走去。
  楊家小姐的笑容僵在臉上。
  “哧——”一聲裂帛,手中絞著的紗袖竟然被她撕破了。她怒氣更盛,一張臉不知是哭是笑,變幻莫測。
  看著少年離去的方向,她扭曲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恐,急道:“阿三,你快去把阿九追回來,讓他不要再管那個少年人了,貴人可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了。”
  阿三剛要動身,她又道:“不,你去不行,貴人是知道你的。速去給周國公傳信,請他務(wù)必派人處理此事,絕不能讓貴人知道阿九是楊府的人!弊詈,她又咬牙補(bǔ)了一句,“囑他便宜行事。”
  叁夜叉其人
  莫菲一路疾行來到了天津橋。
  從她撞到那頂轎子開始就在身后窮追不舍的那個人,此時已莫名消失,她腳下卻仍未敢停滯分毫。因為前面那個可以讓血蹤光芒大盛的人,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丟的。
  那人身背竹簍,一路垂首匆忙前行,從未回頭。從背影來看,身形俊逸倒與暮是有些相似,但這艷陽高照春光明媚的天氣里,行色匆匆的趕路者顯然是個人類而非血族。
  只是人類又怎能讓血蹤發(fā)出如此強(qiáng)烈的感應(yīng)?莫菲不解。
  前面的人終于在天津橋的一側(cè)停下來,隨即在地上攤開一塊布,擺上從竹簍里拿出來的卷軸,一副準(zhǔn)備賣畫的樣子。
  莫菲也慢下步子,朝他走去。那人似是覺察出什么,猛然抬頭朝著莫菲的方向看去。
  “呀!”即使見過各色妖魔,但看見他的模樣時,莫菲也忍不住叫出聲來,本能地閉上眼。周圍的行人則更是一片抽氣之聲。
  那張臉?biāo)坪跏潜粺齻,整個面目已經(jīng)模糊掉了,連唇瓣都已經(jīng)不見。殷紅的牙齦間白牙深長,森然可怖。而這惡鬼般的面目偏又配著他干凈的衣衫,一時間更讓人覺得丑陋無比,猙獰怪誕。
  “哎呀呀,妖怪,還不快戴上面具,你這副尊容讓誰敢看!
  莫菲聽到有人說話,睜眼看去,有個身材短胖的富家公子,此時正拿折扇擋著臉苦叫?赡侨瞬⑽戳⒓创魃鲜种械拿婢,仍然直直地看向莫菲。
  他左眼只剩一條縫隙,幽幽泛著藍(lán)光。右眼還比較成型,眼角細(xì)長,隱約竟有些動人的神采。那已經(jīng)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臉上,此刻卻經(jīng)由這雙殘破的眼眸,流露出嘲諷的神色。
  莫菲此時已不再害怕,而是輕輕嘆了口氣。從這右眼中,她依稀能想得出他未遭難時想必也是個風(fēng)流少年郎,可惜如今竟是這般光景。
  見莫菲看著他的神情不再惶恐,那人似乎有些訝異,瞇了瞇右眼,終于戴上了手中的面具。
  那張呲牙咧嘴的昆侖奴面具,倒比他本人要耐看得多。
  “唉,”富家公子拿出絹帕擦了擦汗說道,“真真的要嚇?biāo)廊。東西帶來了嗎?”
  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拿出一副卷軸給他。
  富家公子急急地展開來看,露出滿意的神色,“嗯,不錯!
  剛說完,他緊皺了眉頭叫道:“我不要這落款,趕快把這個東西弄掉!
  富家公子不依不饒非得讓那人把右下方畫師的朱紅落款去掉,仿佛是見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那人嘆了口氣,說道:“此畫若無款,將有失均衡,也不完整,難堪品鑒。如此毀畫,恕難從命!
  那富家公子見畫師并不同意,冷聲說道:“憑你也敢不從命?笑話!現(xiàn)在就把這個落款給我去掉,若是被我那些朋友們看見,追問起這畫的來歷,發(fā)現(xiàn)是你這個丑八怪畫的,我的臉面還往哪里放;逇猓』逇!當(dāng)初真不該買你這個妖怪的畫!
  莫菲站在那公子身后,偷眼看過那畫,自然知道畫師所說有理。但聽那公子如此堅持,又惡語相向,也不知他會如何應(yīng)對。她皺眉看向畫師,他遮掩在面具后的表情無法知曉,可右手卻握成了拳,不停顫抖。
  富家公子見他仍不做聲,幾乎惱羞成怒,“你究竟改是不改?不改就還我定金!
  那畫師垂下頭,雙手緊握在一起,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道:“你緩我兩天,我還你定金。”
  “兩天?給你兩年也還不出,看看這長安城還有第二個人買過你的畫嗎?”富家公子大聲嚷道,“你若現(xiàn)在不給,今天就別想走。”說完,就見他身后的幾個跟班圍了上來。
  莫菲見那畫師頗有些風(fēng)骨,而富家公子分明是仗勢欺人,忍不住冷笑道:“不要欺人太甚!
  過往的路人看了一會子熱鬧,聽見這個穿了身月白長袍的文弱男孩,敢為人打抱不平,都覺得有意思,都站在那里想看看會有什么結(jié)果。
  富家公子忽然聽到莫菲的話,愣了愣,轉(zhuǎn)頭將她打量一番?此簧戆肱f長袍,卻是眉目清秀,頗為俊俏,便輕佻笑道:“我討自己的錢天經(jīng)地義,關(guān)小公子你何事呀?”
  莫菲也不惱,微微一笑,煞有介事地說道:“公子豈不知,鏟惡鋤奸,匹夫有責(zé)?”
  富家公子被他明麗的笑臉?biāo),一時心神恍惚,也不深究話里的意思,只呆呆地傻笑了幾聲,附和道:“公子說的是!
  圍觀的眾人見那富家公子挨了罵卻不自知,還親自應(yīng)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富家公子聽到笑聲方才反應(yīng)過來,臉色驟然一變,怒道:“憑你這叫花子也敢在爺面前撒野,小心我的拳頭可不好惹!”
  莫菲輕蔑地一笑,從容道:“那就試試,管保你待會兒還不如叫花子!
  說完她又朝畫師看了一眼,安慰道:“你別怕,他不敢怎樣!
  富家公子大怒,“你,來人給我打了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此時,那畫師卻說到:“我去掉還不成嗎?”
  他拿了畫在落款處描了幾筆,又還給了富家公子。莫菲瞟了眼,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贊嘆。原來,那畫師廖廖幾筆,竟然將那落款變成一朵即開未開的洛陽紅,真是巧妙得很!
  只是這幾筆,也生生葬送了畫師一身的傲骨。
  乜斜了一眼莫菲,富家公子忽然將畫扔在地上,又踩了兩腳,冷笑道:“現(xiàn)在晚了,不還回定金,你就等著受死吧!
  莫菲怒道:“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的要求,你還想怎樣?你……”
  “請你不要多管閑事了,這是我自己的事!彼未說完,那畫師便冷冷地打斷了她。
  莫菲只好閉了嘴,不解地看向畫師。富家公子大笑起來,說道:“知道閑事不是好管的吧,小子。好,看在你這丑八怪態(tài)度不錯,我緩你一天,明天還錢!
  說完,趾高氣昂地走開。畫師撿起畫卷,仔細(xì)吹了吹上面的塵土,愣愣地看著。忽然,從昆侖奴面具下端滴下一顆淚珠,涸濕了畫卷。畫師這才好似恍然驚醒,迅速將畫收了起來。
  眾人都知道,這畫師在這里也不是一兩天了已有數(shù)月,想問他買畫的人只因為他長得太丑,都不敢上前,許久竟未有一單生意。好不容易賣出去一幅,買主又要反悔,本來就是吃了這頓沒下頓的人,過了這么些時日,又哪里來的銀兩還定金。
  莫菲聽著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明白了大概,走上前去問道:“你還好吧?”
  畫師冷聲說道:“不必你可憐,我只想好好畫畫而已,惹不起那么多人!
  莫菲終于來了氣,大聲質(zhì)問:“憑什么說我可憐你,你有哪點(diǎn)要人可憐?”
  畫師一時怔怔看著莫菲,無言以對。突然間,他左手緊捂著右手,渾身顫抖起來,露出一副痛苦難當(dāng)?shù)臉幼印?br/>     她只得又問:“你沒事吧?”
  “沒事,你要不買畫,快滾!
  她沒想到他會如此,賭氣說道:“誰說我不要,我要的畫你畫得出嗎?我要六個不同國家的人物畫,你畫得出嗎?”
  心急之下,莫菲竟想到用迎賓圖為難他。畫師也不示弱,問道:“紋銀十兩你有嗎?”
  她自然沒有這么多錢,一時氣短,漲紅著臉說道:“我,你只要畫得出我便給得出。”
  畫師只是捂著手說道:“你快走開,半月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莫菲見他如此,只得訕訕說道:“好,就等你半個月。不過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怕找不到你。”
  畫師一怔,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你沒名字嗎?”
  莫菲疑惑不解,他剛才分明在畫上有落款的。
    “有,但是很少有人想知道。而且看這樣子以后連落款恐怕也不會再有了!
    他苦苦一笑,繼續(xù)說道:“索性忘了吧,以后這洛陽紅就是我的落款。你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夜叉。”
    莫菲聽完他報上名號,并未離開,而是仔細(xì)看了看匆忙離去的畫師。憑她作為捉妖師的直覺,她分明感覺到那畫師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或者說是妖氣,一股夾雜在人類氣息中的妖氣。
    他身上有妖氣又能讓血蹤光芒大盛,他同暮到底有何種牽連?
    
    當(dāng)朝第一美男子周國公賀蘭敏之收到楊家小姐傳信時,正同幾個煙花女子飲酒作樂。此時的他,早被姨母武皇后賜姓武,不過,他打心眼里不喜歡這個姓氏,他還是認(rèn)定,自己是高貴的賀蘭家的子孫。
    展信看完,他勾人心魄的絕美面容上,露出一絲訝然之色,揚(yáng)聲問道:“你家小姐來了東都,什么時候的事?這般急,到底是誰惹了她,竟派了阿九去處理?”
    送信的阿三回道:“稟周國公,小姐是幾日前到東都來賞牡丹的。今日在街市上碰到一個東都市井男孩兒,不知何故行止倉皇,魯莽撞到小姐轎身,害得小姐額頭受傷。他卻對楊府的轎子絲毫不放在眼里,只說了句對不起便匆忙離開,小姐一怒之下才命阿九出手懲戒那孩子。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適逢貴人一行正在附近,小姐不便出面,所以還請周國公相助,不論何種方法攔住阿九!
  他聽完,微微笑道:“原來如此!
  東都牡丹最好的花期已過,她這時才來,想必非為賞花而是為了貴人。只是,她僅因為那市井男孩撞到轎身,便命阿九出馬,心中分明是有怨氣,怕是貴人并未用心對她。這個阿九他也知道,是她最得意的家奴,做事囂張跋扈,殘忍狠歷。他若出手,定會先讓那男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受盡屈辱,然后再將他暗中處理掉。此時貴人就在附近,若然碰上阿九處置那人,再辨出阿九身份,必然壞了她苦心經(jīng)營多時,才在他心中留下的好印象。再沒有什么事,比這更讓她在意。她極清楚他的手段卻仍這樣囑托,應(yīng)是已下定決心。
  他點(diǎn)頭應(yīng)下,親自吩咐下人處理,阿三方才告退。
  “這個女人,終究還是看不開!彼f著,俊臉上露出魅惑人心的笑容。
  “玉郎在說誰?”身旁美艷的女子軟語問道。
  他淡淡回道:“一枚很關(guān)鍵的棋子。”
  不多時,阿九的死訊傳來。賀蘭敏之起身離開酒肆,沒有回府,卻是極有興致地踱步來到天津橋。
  遠(yuǎn)遠(yuǎn)的,賀蘭敏之便認(rèn)出了他。沒想到這個冷漠病弱,寡言少語的少年還有這樣失笑的樣子。只見他站在人群中靜止不動,望著一個人,忍不住微笑了起來。賀蘭敏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有個清秀的男孩站在天津橋頭和一個富家子弟說著什么。
  賀蘭敏之冷冷一笑。
  那不是什么男孩子,而是個美麗的少女。不止美麗,還有股倔強(qiáng)勇敢的氣質(zhì)。他很清楚少年抵擋不住這樣的女孩,這是李氏男人的宿命。他又看了看他身后不遠(yuǎn)處停著的一頂轎子,楊三娘費(fèi)盡心機(jī)不惜殺死自己家仆來討好的他,恐怕永遠(yuǎn)不會再回頭看她。
  收回視線,他在橋頭立了一會,好似無意地看了眼擦身而過的人。那剛剛在天津橋上買畫的富家公子,此時向他微微晗首,低聲下氣地說道:事情按您的計劃進(jìn)行。
  賀蘭敏之并未回答,輕輕彎了彎唇角,走向橋頭的董家酒樓。楊三娘會在那里等他。她或許再也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人了,籌劃這么久,今天終于到了有結(jié)果的時候。
  今夜,那個人會去尋訪東都民間的神醫(yī)治病,而新中橋是他必經(jīng)之路。如果事情成功,他可莫要怪他賀蘭敏之心狠,怪只怪他這個人從來不喜使用特權(quán),不愿招神醫(yī)入宮出診,總是親自拜訪,這才讓他有機(jī)可乘。
  希望那個夜叉不會令他失望。不管是李唐皇室還是那個坐在大殿上的他的姨母,武氏皇后,他都要看著他們一個個受盡屈辱,走向死亡。
  第二章洛水寒
  壹大唐妖夜
  莫菲緊跟在夜叉身后過了兩三個路口。
  這一路上,他一直用左手緊按住右手,背著畫具搖搖晃晃地往洛水的方向走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走到離洛水不遠(yuǎn)處的一處路口時,忽然冒出來一群孩子。那些孩子跟在他身后,嬉笑著叫著:“丑八怪,丑八怪,畫丑畫,沒人要!币共嫠坪跻呀(jīng)習(xí)慣,并不糾纏。只是那些孩子卻不放他,圍著他不停地唱。
  夜叉突然停下來,摘下面具,吼道:“還不走!
  孩子們才嚇得立即作鳥獸散。夜叉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趕路。
  又過了一會,“啪”的一聲悶響,一顆石子砸在了夜叉的臉上。他模糊的面孔上,頓時流出血來。夜叉卻仍舊不管不顧,繼續(xù)快走。越來越多的石子砸在頭上與臉上,剛才因為害怕躲在墻后的孩子們又大著膽跑了出來,笑聲再次轟響。
  莫菲幾乎要跳出來收拾這群調(diào)皮搗蛋的過分的孩子,又怕被夜叉發(fā)現(xiàn),只得靜等在墻角。
  幾顆帶著污水的石子落在夜叉身后的畫具上,一卷上好的宣紙被砸得污穢不堪。夜叉終于停下來,取下宣紙,細(xì)細(xì)地擦了一遍。見擦不干凈,他無奈地放了回去,抬頭朝著身后的幾個孩子瞪了一眼。那些孩子又見到夜叉的真容,再不敢放肆,驚叫著拔腿跑開。
  因為跑得太急,年齡小的一個,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大哭起來。夜叉嘆了口氣,緩緩走近那孩子,一語不發(fā)地跪下來扶起他,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許是聽到哭聲,孩子的母親從屋里趕了出來,手中抄了根木棒,大叫道:“你這個妖怪,放開我的孩子。”
  說著,毫不留情地一棒子打在夜叉的頭上。鮮血立時流出來,染紅了他肩上的衣服。
  那婦人趁機(jī)拉過自己的孩子護(hù)在身后,揚(yáng)起棒子又要打。莫菲看不過去,走到跟前說道:“他只是把你的孩子拉了起來啊,你看他臉上的傷都是孩子們打的!
  婦人見有人阻攔,也不答話,收了棒子,朝著夜叉唾了一口,說到:“我們已經(jīng)找道士做法,你很快就會元神俱滅,休想再碰我孩子一根汗毛。”說完,拉著孩子離開。
  夜叉跪在地上許久沒有起身。莫菲走近,輕輕碰了碰他,問道:“你真的不礙事吧,流了很多血!
  夜叉猛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一驚,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滿臉血汗交雜,冷笑道:“怕了?那你怎么還在這里。快滾!”
  說著他大口喘氣,仍舊雙手交握。莫菲也生了氣,正想要罵他兩句不識好歹,剎那間,妖氣再次彌漫。莫菲暗驚,除非他正被妖孽附身或者被剛被妖孽所傷,否則一個人類怎會有這么重的妖氣?
  直視著夜叉猙獰的面目,她問道:“我是捉妖師,你要如實(shí)告訴我,你是不是遇見過一個吸血妖孽?他總在夜間出沒,跟你的身形相差不多,他有沒有傷到你?”
  夜叉聽到這話,神色一變,正想要說什么,卻突然渾身發(fā)抖,眉頭緊皺,似乎痛苦難耐。莫菲見狀,伸手扯住他的衣領(lǐng),想看看他脖子上有沒有被血族攻擊后,留下的兩個齒形洞狀傷痕。
  她還未看清,夜叉便低吼一聲:“危險,快走!”
  說著猛推了莫菲一把。莫菲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坐在地上。
  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順勢又把她往后拉了幾步,說道:“啊呀呀,我看小公子是外鄉(xiāng)人吧,可要離這妖怪遠(yuǎn)些!
  莫菲回頭一看,正是剛才那孩子的母親。
  “你看,不是我冤枉他吧。你趕快走吧,別在這里!
  那婦人說完,遠(yuǎn)遠(yuǎn)地朝夜叉丟了半個饅頭,露出一副厭惡的眼神。夜叉看著那滾在塵土中的饅頭,袖里的雙手緊握成拳又緩緩放開。過了好一會,他終于顫抖著將它撿起,站起身,艱澀說道:“好,我走! 
  莫菲看著他蹣跚遠(yuǎn)去,想要追上去,那婦人又道:“哎,真是命苦,沒錢,只能跟這個妖怪住在一個坊里。”
  “他就住在這里?”莫菲問道。
  婦人點(diǎn)點(diǎn)頭答道:“可不是。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
  “他分明是人,為何叫他妖怪?”
  婦人面有懼色地說道:“你不知道,最近,東都晚上常有妖孽出沒,奪人錢財,食人骨髓。這里昨夜才又失蹤了一個人,偏巧和那失蹤的人同行的一人僥幸活了下來,被發(fā)現(xiàn)時就躺在離那丑八怪家不遠(yuǎn)的地方。大家都猜測,那妖孽其實(shí)就是他。可憐我們這些人窮困潦倒,即使知道也無法離開此地另尋住處!
  莫菲猛然想起,那少年人曾說過東都近來常有妖孽夜間出沒。她急急問道:“在夜間出沒?是你親眼看見的嗎?他是怎么傷人的?”
  那婦人頓了頓,說道:“我并沒有親眼見過,也沒人見過那些人的死狀。因為尸體都失蹤了,僥幸逃出來的一兩個人也都是嚇破了膽,從此再說不話來了。”
  莫菲失望地說道:“我雖然沒見過你說的妖孽,但卻不信那畫師會是吃人妖孽。如果他真的是,為何要受你這半個饅頭的施舍與羞辱?”
  “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副打不還手的窮畫師模樣,有時餓得很了,甚至還會撿地上的東西吃,我這才丟了饅頭把他打發(fā)走?墒沁@也不能保證他晚上不會變回妖魔的真身吃人!
  “那么,他住在這里已經(jīng)兩個多月,又為何近來才有食人妖孽之說?”
  “這?”
  婦人答不上來,又道:“哎,總之他長得這般討人嫌,即使不是吃人妖孽,也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窮得三餐無保,偏還喜歡畫畫,你說他哪里來的錢買紙筆?還不定是偷的搶的呢!闭f著走遠(yuǎn)了。
  莫菲搖搖頭,朝著夜叉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她決定守在這里看看,他們口中的東都妖孽究竟是什么妖物。
  如果不是夜叉,又會不會是暮?
  夜色漸深。莫菲靜靜地趴在這個房頂上已經(jīng)有些時候。夜叉所在的坊里緊臨洛水,風(fēng)景極美,卻沒有多少人住在這里。因為洛水頻繁發(fā)水,這里再美卻總是不安全,所以多是些破敗的空屋。不過卻成了一些落魄詩人,畫家以及流浪者的居所。
  她在等待妖人出現(xiàn)。
  有一隊人馬自遠(yuǎn)處緩緩行來。除了隱約的人聲,其中還有一陣咳嗽的聲音傳出,在靜謐的僻巷,這聲音聽來有些出奇的響。  
  她抬頭看了看那隊人,他們正朝著洛水上的新中橋走去,似乎要去北邊的坊里。莫菲心道:哪里來的一群人,半夜三更偏要走這最危險的路?她好奇心一起,便順著月光仔細(xì)看去。這一看,心頭卻是一震。
  竟是那個少年。
  他還是戴著那頂斗笠,渾身散發(fā)出冷靜淡漠的氣息。一襲白衣罩的病弱身骨,在那群高大的侍從當(dāng)中偏顯得器宇軒昂。少年此時垂首輕咳,顫動之間仿佛要搖碎滿天月色。
  莫名想起他和了那一首《葛生》時沉沉悅?cè)说纳ひ,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憐惜。
  就在這時,烏云漫過朗月,夜風(fēng)驟然急吹。空蕩的街巷,塵埃樹葉被風(fēng)卷起,漫天飛揚(yáng)。莫菲腕上的血蹤再次發(fā)出刺目的光芒,劇烈的顫動起來,熟悉的妖氣陡然升起!
  她不禁大驚,難道真是暮?
  她出聲叫到:“小心!”飛身從屋頂下來,直奔少年所站的位置。
  少年身側(cè)的四個侍衛(wèi)迅速將少年圍在中間,抽出隨身的橫刀。黑夜中,一片刀光雪色耀人。
  “何人放肆?”寬大吼。
  無人應(yīng)答,只見漫天昏沉中,一個黑影迎面飛來。他迅速揚(yáng)刀凌厲一擊。
  “。 庇腥说秃舻。
  緊接著“叮”的一聲響,寬驚異地看著手腕與橫刀上纏上了一條銀白色的光鏈。那光鏈見肉便入,很快沒入手中半寸。寬痛得幾乎要扔掉橫刀,卻仍舊咬牙撐著。待看清來人竟是在郊外小村里見到的少女,他臉色一變,“怎么又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善類!
  莫菲看了看白皙手臂上留下的鮮紅血痕,不禁怒道:“你講不講理呀,我舍己為人地好心提醒你們,你倒幾次三番地怪我,還傷了我?”
  “寬,你在干什么?”有人叫道。
  他轉(zhuǎn)首看去,才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其他幾人已經(jīng)全力在攻擊另一個黑衣人,已經(jīng)顯得相當(dāng)吃力,而他的主子則有些倉皇地站在那些侍從身后。他心中一急,顧不得手上的疼,就要往激戰(zhàn)處奔去,無奈銀鏈卻越收越緊。
  寬本有些慚愧,又加上疼痛,漲紅著臉說道:“你,是我錯怪你了,先放開!
  莫菲收了怒容,手中力道也松了下來,輕哼了聲道:“這還差不多!
  這般說著,她卻并未收起縛妖鎖,又說道:“你不要急,我攔著你是有話跟你說。待會你只管去救你家公子,不要參戰(zhàn)!
  寬見她說的這般肯定,不自覺點(diǎn)了點(diǎn)頭,莫菲這才放他離開。
  貳渡劫
  莫菲關(guān)注著戰(zhàn)況,斷定這群人注定贏不了。若論刀法他們自然是難以企及的高手,對付一般人類綽綽有余。只是對手卻并非人類。
  但顯然也不是血族。
  混亂的激戰(zhàn)中,刀劍的碰撞聲鳴響不斷。那一身黑衣的敵人并不算高大,卻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迎戰(zhàn)。他起先只是低著頭左閃右躲,以左袖擋住密集劍雨,右手緊握,右臂緊貼著身體一動不動。直到左袖已經(jīng)被劍花劃的稀爛,黑衣人才猛然抬頭。
  所有的侍從都發(fā)出驚呼,不自覺停下手中的攻擊。那是一張來自地獄的臉,扭曲模糊,根本分不出五官,只有一雙眸子在黑暗中發(fā)著森寒的光!
  黑衣人又緩緩抬起右手臂,一直伸展到九十度直角方才停下。然后,朝著侍從們突然張開了自始至終一直緊握的右手。
  在那張開的手掌之中,赫然出現(xiàn)了另一張惡鬼臉龐。血口大張,獠牙森然!
  剎那間,烈風(fēng)夾雜著腐敗的惡臭自那血口中生出,一股極大的吸附力將四圍的樹葉塵埃沙石卷起,形成巨大的漩渦,排山倒海般涌進(jìn)黑衣人的掌心。
  離的最近的侍從手中的刀,首先被吸進(jìn)那手掌中,緊接著他握著劍的手臂也被吞噬進(jìn)手掌中。
  “啊!”
  那侍從發(fā)出一聲驚恐的慘叫,他身后的同伴才驚醒過來,立即將他往回拽去。沒想到,竟是生生扯斷一只臂膀。更出人意料的是,那渾身浴血的斷臂侍從剛撿回一命,還未及喘息,便突然兩眼圓睜,再次驚叫一聲跌倒在地,看著黑衣人的方向死命的往后挪去。
  原來,那個不過手掌大小的血口,此時竟要把救他脫險的侍衛(wèi)的人頭吸進(jìn)去!
  “快走!”
  莫菲伸手扶起那斷臂的侍從,迅速將他移到安全的地方避險,緊接著又欺身上前,擲出縛妖鎖纏住黑衣人的手腕,狠狠一收。那正要吞噬人頭的血口明顯一頓,殺意銳減。她不敢松懈,立即奪過身側(cè)驚魂未定的侍從手中的橫刀,朝黑衣人的手臂砍去,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無意間,她瞥了黑衣人一眼,手中不由一滯。
  那張臉?biāo)J(rèn)得,“真的是你?”莫菲問道。
  黑衣人愣了愣卻又似釋然。她認(rèn)得他不奇怪,因為只有她曾毫不厭棄的直面過這張連自己都厭惡的臉。黑衣人正是畫師夜叉。
  莫菲揚(yáng)著手中的刀遲遲沒有落下,問道:“我本來還怕你受傷,你分明不是妖,怎么會這樣?”
  夜叉不答,低呼一聲:“快砍,不然沒有機(jī)會了!”
  手掌中的血口發(fā)出一聲震天動地的長嘯,夜叉手臂隨之用力一收,竟掙脫了莫菲的縛妖鎖,再次朝她揚(yáng)起。霎時間,腥臭的腐爛氣味直竄口鼻,惡鬼般的血口近在眼前。不過轉(zhuǎn)瞬之間,她已是命在旦夕!
  就在這時,有人環(huán)住她的腰猛然將她拖了出來。她尚未從惡臭中醒過神來,就聽見那人著急地問到:“你沒事吧?”
  她沒有立即答話,倚在他懷中定了定神才抬起頭。咫尺之隔,少年正低頭看她,一臉憂色。璀璨黑眸,如寒夜星辰,靜而幽遠(yuǎn)。長眉飛揚(yáng),似墨染青山。卓然風(fēng)姿,世間無雙。
  突然見到他斗笠下的真容,她不由一愣,接著面上倏地一紅,忙答道:“沒事!绷⒓磁手氖直壑逼鹆松。但還未站穩(wěn),便聽見身側(cè)的少年壓著聲咳嗽起來。她心頭一緊,怨自己忘了這少年身體本就不好,原本要松開少年手臂的手也跟著緊了起來。
  “公子,這太危險了。您近日剛被鬼魂戾氣傷了身,怎能這么近的接近妖人?請公子下令,命寬護(hù)送您先行離開。”寬一臉痛惜地跪地求道。
  少年卻緩緩平靜下來,說道:“我的身體我最了解,寬不必太過小心。再者,不是這位姑娘要你救我,恐怕我如今涉險絕不止于此。姑娘有難,我又怎能棄之不顧?”
  他說完看了看仍緊抓著他手臂的雙手,微微一笑。莫菲這才驚覺,慌忙松開雙手,驀然心亂起來。
  這時,有人叫道:“阿紅,上。”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身披袈裟,手持禪杖的異國僧人,不知何時已來到此地,正指著身邊兩位妙齡女子之一說道。
  那紅衣女子嬌笑一聲,答道:“是。”便縱身向夜叉飛去。
  然而,夜叉揚(yáng)起手臂,一口就將那女子吞下。頃刻間,那叫阿紅的女子便沒了蹤影。
  高鼻深目的異國僧人并不慌張,從容道:“阿綠,你去!
  另一個女子也立即應(yīng)了聲,飛身而去。眼見兩個我見猶憐的女子只身赴險,莫菲心中頗為不忍,急道:“和尚,她只是個弱女子,我去,我是捉妖師!”
  說完,她猛地想到少年就在身側(cè),竟突然對自己這般毫無女子矜持姿態(tài)的現(xiàn)代人風(fēng)格懊惱起來。低下頭,她暗暗咧了咧嘴。并未發(fā)現(xiàn),那身側(cè)看著她的少年人,臉上已是微現(xiàn)動容。
  異國僧人呵呵一笑:“原來是同道中人!闭f著快步走到他們面前拱手向少年人行禮:“見過貴人,貧僧來遲!
  少年頷首道:“許久不見,我?guī)焺e來無恙。此番有勞了!
  “貴人言重!毕蛏倌晷型甓Y,僧人轉(zhuǎn)頭又看了看莫菲。她雖穿一身異地打扮,但身材嬌弱面容清雅,顧盼間眉目動人,分明是個秀麗的女孩子。
  僧人不禁微笑道:“姑娘雖有膽氣,卻是經(jīng)驗不足。你仔細(xì)看看我的阿綠是什么人?”
  莫菲依言仔細(xì)看了看那綠衣女子,這才恍然大悟。
  異國僧人見她了然,說道:“貧僧不擅使劍,就有勞姑娘與貧僧聯(lián)手了。”
  莫菲立即應(yīng)下。這時,少年忽然柔聲對她說道:“小心,莫傷了自己!
  莫菲頓覺滿心歡喜,蜜似的甜意涌出心間,一時竟答不出話,只含笑朝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同僧人一起離開。
  那綠衣女子此時已到了夜叉跟前,夜叉右掌的血口已然大張,眼見她就要重蹈紅衣女子覆轍,異國僧人大喝一聲:“姑娘,就是此時,動手!
  莫菲也不應(yīng)聲,提劍將阿綠攔腰砍斷。
  血沫飛濺,卻見夜叉扶了右手臂連聲呻吟,顯然已是疼得無法忍受。右手掌中的血口仍舊張著,但被一只斷了的竹筷撐住,無法閉合。青黑色的膿血順著手掌往下流去,灑了滿地。
  原來,那阿紅阿綠竟是大師特制的竹筷所變!為的就是那妖掌吞噬之時將其戳傷。
  夜叉隨手拾起一把橫刀,高高揚(yáng)起,竟似要砍斷右臂。但幾番猶豫,終是沒有落下。莫菲看見夜叉丑陋的臉上淚光盈盈,心中似乎明白什么。
  異國僧人見她遲遲不動,問道:“姑娘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分明是要她動手去砍,莫菲卻仍是猶豫不決。
  僧人明白過來,嘆道:“姑娘不該心軟!
  說著自己奪了莫菲手中的劍,朝夜叉手臂砍去。手起劍落。這一劍下去,力道極大,他手臂必是不存,性命恐怕也是難保。
  只聽“嘩啦”聲響,僧人的劍突然被一條銀鏈纏上,在離夜叉手臂寸余的地方堪堪停住。僧人瞇了眼看向莫菲,不知她究竟是何意圖?
  莫菲說道:“大師,我是捉妖師,以除妖為己任,并不是心軟之人。被斬斷的阿綠傷了他血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再吞噬任何東西。我看他手心流出青黑膿血,想必他先吞下的阿紅是有劇毒,如今毒性發(fā)作,那妖物也暫時不能作亂。若能盡快找到方法殺死這妖物,不僅不用傷他性命,還能保他手臂!
  僧人頗為驚訝:“姑娘是想要放過他?這萬萬不可!
  “他曾要我砍他手臂,并且剛才還想要親自動手,我看這妖孽所做之事,可能非他所愿。他是被妖孽俯身,并不是真正的妖孽。大師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緣何偏不渡他?”
  僧人頓了頓,說道:“如此看來,姑娘對這妖物并不熟悉。貧僧以前湊巧見過同樣的妖物附在人的手臂之上,所以對它的脾性極為了解,也才想出這種方法制服它。這種妖物長于人身,吞噬萬物,一日無食可吃,便令所附之人渾身乏力,手臂更是如殘了一般,無藥可治;鹆秦嗳獠荒軐⑺滤溃胀ǘ舅幰膊荒苣退敕,就是貧僧喂在阿紅身上的巨毒也只能麻痹他一時。只是這妖物雖如此古怪,卻并不主動吃人。除非宿主自己無法克制心中惡念才會令妖物發(fā)狂。姑娘說他并非所愿,為何他終究沒有自斷手臂?既非所愿,這東都已經(jīng)被妖孽所噬的百姓該作何解釋?更何況,這妖人竟敢妄圖傷到貴人,實(shí)在是貧僧想饒他也難!
  莫菲這才知道僧人的顧慮原是有這樣的因緣,又想到在東都妖孽一事上夜叉也的確有很多事無法推脫,抬眼看了看他,一時也沉吟起來。
  夜叉咬牙說道:“我沒有,我從來沒想過殺人,我只是想畫畫而已。我不知道它會厲害到吃人,那些人也不是我殺的,若不是今日有人逼我還錢,又告訴我這里會有富商經(jīng)過,偏那妖怪又餓極了,我是絕不會這樣做的!”
  “妖孽休要狡辯!”僧人大喝一聲,揮起手中禪杖便朝夜叉面門擊去。
  莫菲大急,叫道:“事有蹊蹺,總該弄清楚才是,出家之人怎能這般枉殺人性命?”
  聽到此話,僧人手中一滯,生生收回了禪杖。長嘆一聲,將禪杖重重?fù)v地,直震得夜叉站立不穩(wěn),倒在地上。
  少年踱步走到跟前,看了眼血肉淋漓的場面,皺眉輕咳了聲,神色沉痛地說道:“寬一定要好好醫(yī)治他。”接著又抬頭說道,“這次捉妖之事,多虧大師與這位姑娘了,我定會替東都百姓好好答謝兩位。”
  僧人俯首惶恐答道:“哪里當(dāng)?shù)。貴人心存百姓,秘密吩咐貧僧在東都捉妖已有多時。貧僧游歷東都坊里卻一直未見這傳聞中的食人妖孽,沒想到,今日他竟出現(xiàn)在這里。好在貴人有驚無險,否則貧僧雖死難辭罪過,哪里還敢邀功請賞。”
  “既然要答謝,我若想要什么,公子都會答應(yīng)嗎?”莫菲忽然打斷他問道。
  少年微微一怔,她曾毫不遲疑地拒絕他的答謝,此時竟會主動提出,倒讓他有些意外。不過他早就想謝她,也正好借此時機(jī),便淺笑道:“自然。君子一諾千金!
  “我要這個人的手臂!蹦普f道。
  叁君子一諾
  他全然沒有料到莫菲會這樣說,卻仍和顏悅色,溫言勸道:“我的確富有,良田美宅,希世珍寶,甚至權(quán)勢地位,只要姑娘想要,我全都可以給。只是此事,還請姑娘三思!
  身旁的寬一時驚訝萬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他的主子。君無戲言,這句話于市井平民來說真是貴若千金,幾乎可以平步青云,一日寶貴,他竟對這女子許下這般重的諾言。
  聽到此言,莫菲也暗自一驚。果真如此,他甚至可以幫自己找到暮也未可知。就在少年感到她的心動之時,莫菲又看了眼夜叉,眉間神色一凜,繼續(xù)問道:“公子,可否答應(yīng)?”
  少年見自己這般許諾,她竟仍固執(zhí)己見,并不退讓分毫,心頭有些薄怒,面上仍然淡笑道:“非是我不答應(yīng)姑娘,此人危害東都百姓,于公我不該放他,重傷我兩名侍從,于私我亦不能放他!
  僧人也順勢說道:“這妖孽萬不可留,姑娘不要輕信了他的狡辯之詞。”
  莫菲看少年不同意,并不死心,正色道:“我信他不是盛傳的東都妖人。我曾親見他受婦人所辱,卻并未傷她,可見他本人并非嗜血成性。我也可以作證他所說的還錢一事,確有其事。而且我還聽聞親眼見到食人妖孽的幸存之人,都已不能言語。你們既說他是東都食人妖孽,已經(jīng)吃了數(shù)人,可有其他證據(jù)?”
  僧人一愣:“這?”
  聽莫菲說得不依不饒,少年的臉色終于冷了下來,轉(zhuǎn)過身去,掩唇輕咳。寬看出公子的不悅,怪這女孩子如此不知好歹,心中一急,在旁側(cè)也故意咳了兩下。
  不過,這女孩子的話卻也讓少年深思起來。東都妖孽一事,他早有耳聞,天津橋上那一幕他也是親眼所見,的確如這女孩子所說。如今細(xì)細(xì)想來,夜叉在此出現(xiàn)恐怕絕非偶然。
  “依他所言,我倒奇怪究竟何人告訴他今夜你們會來此地!蹦朴终f道。
  少年心道這女孩子倒也算得上聰慧機(jī)敏,心中更加確定夜叉是受人唆使。
  “我救過你兩次,就換這一個請求,可以嗎?”莫菲繼續(xù)說道,這一次說得倒有點(diǎn)央求之意。
  少年轉(zhuǎn)過身,頗有些興味地看她:“兩次?”
  “是啊。不過……這次你也救了我。”莫菲皺眉想了想,又說道,“總之,你還欠我一次!
  她嘟起紅唇,清麗的眉眼間竟露出一副耍賴的神色。
  寬與僧人見她這般放肆地跟少年說話,心中皆是大驚。少年卻未動怒,只是愈發(fā)覺出她的坦蕩無忌。他驀然發(fā)現(xiàn)這女孩分明言語率直到令人著惱,卻不知為何總叫他生不起厭來。
  嘆口氣,他終究哭笑不得地說道:“我能饒他性命已是看在你救我的情分上,但你若還要再留這條臂膀于他,卻已無情分可言。除非,你還能再給我個理由!
  莫菲一喜,脫口說道:“因為他是個畫師,自然少不了這條手臂!
  眾人聽完都有些失神,原來如此。
  夜叉在混沌中聽見這句話,心中忽的涌出無限酸澀。這個陌生的女孩竟看透他這一生所珍視的東西。一年前的一場大火毀了他所有的一切,丑陋的面容讓他遭人唾棄,被人圍觀,嘗盡人間酸苦。唯有丹青支撐著他殘破的生命,也是在這個時候手掌里長出了個奇怪的臉孔,本來也沒太在意,結(jié)果這臉孔竟然開始肆無忌憚地吃東西,一日不喂他東西,整個手臂都無法抬起來。這只手臂如果再也抬不起來,他活著也將毫無意義。
  他忍受侮辱,饑餓,回到家中還被一群不認(rèn)識的人毒打,逼迫他還錢。甚至今夜,他只能來按他們說的,來嚇唬經(jīng)過此地的富商,也只不過是為了求些錢財,好能繼續(xù)畫下去。也是因為此,他雖痛恨那妖孽殺人,卻也終是不舍得自斷手臂。
  只是事到如今仍是保不住這只手臂。原來上天是要將所有的苦難加諸于他!
  夜叉心中大慟,忍痛大叫道:“不用你來可憐我,不過是賤命一條隨便你們處置。”說完便昏了過去。
  莫菲知道夜叉此時心中難過言語才會過激,所以并不在意,只是盯著少年等待答復(fù)。
  “好!鄙倌觎o靜答道。
  僧人慌忙說道:“不,不可啊。”
  少年輕抬手臂,制止了僧人,直視著她清澈如水的雙眸繼續(xù)說道:“我答應(yīng)你放過這妖孽,但你要保證他再不作亂!
  莫菲點(diǎn)頭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將他的手臂治好!
  “誰敢放走妖人!
  一聲嘶吼,平地響起。眾人看時,卻見東都河南府的捕快們帶著火把,趕到了此地。那捕頭吩咐手下把少年與莫菲圍了起來。
  寬大聲叱到:“來人不得無理!有貴人在此!”
  寬正要繼續(xù)說下去,少年用眼神制止了他。捕頭被寬的氣勢驚得一怔,不禁露出一絲怯意。偷眼掃了掃眾人與四周,似乎有些疑惑的自語道:“怎么沒有死人?”
  見寬并沒有什么其他舉動捕頭恢復(fù)了神色,再次氣勢洶洶地說道:“什么人?我管你是什么人,宵禁之后還在這里徘徊,并且同殺害東都百姓的妖孽同流合污,還有一人受重傷。”
  他指了指那名受傷的侍衛(wèi),繼續(xù)說道:“會是什么好人?”
  “這位官爺,說我們宵禁之后流連街市,貧僧也不敢否認(rèn),只是不知拿什么斷定我們與那妖人同流合污,貧僧可是專門來捉妖的!鄙瞬痪o不慢地說道。
  莫菲接著說道:“捕頭說的殺害東都百姓的妖人在哪里呀?”
  捕頭冷哼一聲指著夜叉說道:“人不人鬼不鬼的,定然是他了!
  “地上這個人今晚并沒有傷人性命,大家都可以作證。捕頭僅憑相貌就斷定他是妖人,豈不草率?”莫菲對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官差,十分厭惡。
  那捕頭被噎得答不上來,直接從懷里拿出一張畫像來,上下打量著莫菲,同那畫像比對了一番,說道:“你,有人舉報你是逃兵家屬,人證物證俱在!
  莫菲一驚,怎么會有人知道她的底細(xì)?她不由看向少年,但少年此刻卻也是滿臉疑惑。
  捕頭繼續(xù)說道:“你女扮男裝,也休想逃走,是免不了充為官妓的。剩余幾人不僅伙同妖人為害東都,而且犯了包庇罪,也一并抓了帶回衙門!
  少年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見捕快上前要拿莫菲,寬想要動手,卻又被他瞪了回去。
  這個夜半出擊的捕頭,不僅知道夜叉的事情,而且非常了解這女孩的身份,顯然是掌握了可靠的消息,有備而來。他像是預(yù)先知道今夜會發(fā)生的事情,從河南府一路直奔此處,然后借著抓這女孩和夜叉的機(jī)會,要將他們一并帶走。這一步步時機(jī)精準(zhǔn),倒像是早有預(yù)謀。他是否同夜叉一樣受人指使?而這女孩,一開始就來歷不明,此后又幾次在自己受攻擊的地方出現(xiàn),又是否也只是巧合?
  少年心中懊惱,有些怪自己輕信于人。這女孩的率真,已讓他疏于防范。他明白,自己是不愿相信她所做的乃蓄意所為。只是現(xiàn)在情況有變,他若再不對她戒備,很可能令自己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
  莫菲雖也奇怪自己的身份怎會被人知道,但并未對少年有所懷疑,更是絲毫不愿將他也牽扯進(jìn)來。
  她挑眉高聲說道:“你要抓的人是我,跟他們沒關(guān)系,我們只是偶然遇見。”接著轉(zhuǎn)頭又對少年低語道,“不關(guān)你的事,你快走!”
  少年臉上不禁露出訝色。但他慣見計謀,一時并不能判定,她究竟是真心為他還是在為博他信任而兵行險招?
  捕頭怒道:“大膽,到此時還敢教唆同犯逃脫,還不束手就擒!”說著揮起巴掌就朝她臉上打去。
  少年面色驟然一冷,抬手鉗住了捕頭的手。捕頭大怒,用力掙了掙卻是沒有掙脫,不由暗驚,這個看起來病弱的少年竟有如此氣力!而且他年紀(jì)輕輕,就這般舉止泰然,氣勢迫人,不知究竟是何來歷?
  莫菲沒料到他不僅沒走,還出手救她,心底歡喜非常,忍不住高高揚(yáng)起唇角。
  少年身后的寬惶急說道:“公子,怎敢勞您親自動手?此人交給寬處置即可!
  說話間已將身上的唐刀拔出。少年聞言好似驚醒一般,緩緩松開了手,朝寬暗暗搖頭示意他退下。她來歷可疑,敵友難辨,他本應(yīng)靜觀其變。但見她受辱,他仍是忍不住出手教訓(xùn)了那個狂妄的捕頭。一時竟全忘了東都危機(jī)四伏,他此刻絕不該輕舉妄動,令敵人有機(jī)可乘。
  穩(wěn)住心神,沒有看她,他對捕頭淡淡說道:“此事本與我們毫無干系,但若任由她因‘教唆同犯逃走’的罪名挨了這一掌,我們可就有口難辯了。”
  肆再見
  聽到此言,莫菲原本含笑的雙眸,一瞬間黯然失色。她雖也明白此事與他無關(guān),他們之間又毫無關(guān)系,她根本沒有立場苛求他什么,卻仍是覺得萬分失落。
  捕頭聽少年這樣說,才知他原是在自保,并不是救她,不禁大喜,收了刀喝道:“統(tǒng)統(tǒng)給我?guī)ё摺!?br/>  這樣下去他定會受刑獄之苦!她竟再無心難過,向前跨一步擋在他身前,說道:“我都說了不認(rèn)識他們,你為什么還要抓他們?不是要抓我嗎?來吧!闭f完她主動伸出了雙手。
  夜色中長身而立,鎮(zhèn)定自若的少年,看著眼前弱質(zhì)女孩毫不猶豫地將他護(hù)在身后,不由心神一震,再無從容之態(tài)。
  捕頭正要吩咐人給她戴上了刑具,身旁一個捕快怯聲問道:“這妖孽怎么辦?”
  捕頭聞言看了看地上面目猙獰的夜叉,似乎也有些犯難。莫菲心道,原來這捕頭看似強(qiáng)悍實(shí)則膽小如鼠。她靈機(jī)一動,低聲說道:“捕頭,相較地上那個人來說,你們更應(yīng)該擔(dān)心那個少年人才是!
  捕頭不解:“什么意思?”
  莫菲故意瞥了眼身后的少年,沉著臉有些惡狠狠地說道:“地上那兩人的傷,的確是東都妖孽所為,但這妖孽在你們來之前已經(jīng)被制服。不過制服他的既不是那高僧也不是我這個毛丫頭,而是那個少年人。我曾求他饒那妖孽不死,你來時該是聽到的。你們都知道這妖孽在東都做盡惡事,神出鬼沒無人能治,可這少年一出手,就將它收服了。他有通天本事,你們根本就不是對手。而且他喜怒無常心性難定,這一時還慈眉善目,下一時發(fā)起怒來就大開殺戒了。我勸捕頭還是快走吧,抓了我這個逃犯總還有些功勞,可若執(zhí)意抓他,最后害自己丟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沒了。”
  捕頭冷笑道:“你當(dāng)我三歲小兒,聽人胡謅幾句就會上當(dāng)?你剛才還讓他快走,你們分明一伙,你的話我怎敢信?”
  她聽完垂了眼,掩住眸中落寞,冷冷答道:“我根本不知道他的來歷,他見我被擒都沒有出手相救,哪來同伙之說?我剛才勸他走,是怕你們把他惹怒,大家都難逃一死!
  捕頭聽她說的半真半假,又想到少年舉止與尋常富家子弟極不相同,自己若真要拿他恐怕確實(shí)是件難事,心中就不免有些動搖。
  他轉(zhuǎn)首問僧人:“和尚,出家人不打誑語,她說的可是真話?”
  異國僧人心知她胡言亂語詆毀少年,自己是斷不能點(diǎn)頭的,但細(xì)想來此話其實(shí)在為少年開脫,他又不該戳穿,不禁左右為難。莫菲看和尚吞吞吐吐,怕他果真不打誑語,當(dāng)面揭穿她,忙又說道:“你不要抓我嗎,還不快點(diǎn)兒,磨磨蹭蹭是要等我逃走嗎?”
  “你……”捕頭氣結(jié),再次怒氣沖沖的喝道:“帶走!”
  少年不禁在心底失笑,這丫頭總能把人惹怒。她心思機(jī)敏,嘴上又向來不饒人,竟敢說他比那妖孽更可怕,分明是惱他袖手旁觀。她怎會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這東都想殺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此刻都在暗處伺機(jī)而動,而他便衣出行所帶侍衛(wèi)又不多,稍有不慎就可能身陷險境。但見她一直勉力救他,他縱然戒備重重,也終是心生感動,而且她這般率真無偽,倒叫他覺得慚愧。
  他深知如今情勢毫不樂觀,卻還是開口說道:“這女孩子,誰都不能動!甭曇羯畛,帶著少有的狠歷。
  她驚訝地抬頭看他。夜色里,迎風(fēng)而立的白衣少年,一臉肅殺,渾不似慣常模樣,隱然竟有著令人臣服的威儀。眾人不由噤聲,一時竟是真的無人敢動。
  而他不再發(fā)一言,穿過眾人,橫越沉沉夜幕,徑直向她走來。凜凜殺氣盡去,只剩一身雍容氣度,遠(yuǎn)山般的沉靜悠然。
  賀蘭敏之一直在等待消息。他收到他還活著的消息時,握緊了拳頭。他本以為數(shù)月前在東都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畫師夜叉,會是對付他的不錯武器,因為能把他的死最終歸結(jié)為妖孽所殺是最好不過的方法。
  為了這件事,他費(fèi)盡心機(jī)打聽出那妖孽的來歷,不斷散播食人妖孽的謠言,同時派人秘密殺死市井百姓,又故意留下毒啞的人作為證人,才終于造成了東都妖孽橫行的假象。然后先是在夜叉住的坊里附近殺人,栽贓給夜叉。接著,又找來異人,將一妖孽植入他的掌心,再命人在天津橋上向他買畫又反悔,索要定金。甚至為防萬一,專門讓人等在夜叉家中對其施暴威逼。這樣一來,本就潦倒落魄,食不果腹的夜叉走投無路,定然會聽從他們的安排,襲擊行人,搶劫財物還債。
  只是他不知道他所襲擊的是位地位非凡的貴人,而那妖孽的嗜血天性又遠(yuǎn)非搶東西這么簡單。最后,事情成功,河南府的捕頭會適時出現(xiàn),替他處理殘局,順便抓了那個女孩子,給楊三娘一個交代。
  然而周密的計劃,竟然會被一個天竺僧人和一個毛丫頭破壞掉。盡管他調(diào)查了這丫頭的來歷,知道她同東征的逃兵有牽連,但是她竟是個捉妖師,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知道少年久經(jīng)磨礪,處事謹(jǐn)慎,必不會輕易暴露身份,本想將錯就錯,讓那個愚笨的捕頭把少年抓起來他再伺機(jī)刺殺,那捕頭也正好做個替罪羊,但沒想到他竟這么快就主動出擊了。
  看來,今日這女孩也是抓不走了。他很清楚少年淡漠外表下深藏的決絕,是同他那高高在上的姨母唯一的相像之處。如果他不想放手,他是無法殺死那女孩的。
  賀蘭敏之走到同樣等待消息的楊家小姐身旁,伸手撫過她牡丹花般艷麗的臉頰,笑容冶艷。這個權(quán)力欲強(qiáng)烈又偽善虛榮的女人,還不知道剛才的那一場殺戮原是為了殺死她的五郎吧。
  想到此,他輕聲說道:“她犯了律法,抓她是遲早的事,也不在這一時。我的人剛送來消息,他也在那里,殺了她難免會牽連到他。那幾個人是我安排的,你先去救你的五郎最重要!
  楊家小姐看著賀蘭敏之顛倒眾生的容顏,一時有些恍惚。只可惜,他終究不是皇子龍孫。她站起身,定了定神,點(diǎn)頭。
     半晌,捕頭才有些結(jié)巴的對少年說道:“笑話,我河南府什么人,什么人不敢動?不能抓?”
  “河南府什么人不能抓?這是誰說的話?”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自捕頭身后響起。
  少年聞聲停住了腳步,微皺起眉頭。
  捕頭急忙轉(zhuǎn)頭看去,不遠(yuǎn)處,一個華服女子下了轎,款款向他走來。她穿一襲深紅高腰長裙,胸前領(lǐng)口低開,肩上披一條淺綠披帛,體態(tài)豐腴,身姿婀娜。臉上輕紗掩面,雖看不清面目,卻已讓人覺出她的來歷不凡。
  “捕頭是將大理寺置于何地了?”她站定了,一字一頓地厲聲質(zhì)問。
  捕頭看著她本有些心神恍惚,聽到此言忽又冷汗淋漓。
  她見狀輕輕一笑,指了指少年幾人,換了個口氣說道:“這幾個人是我的朋友,今天想請捕頭行個方便于我,放了他們吧。你若怕?lián)?zé)任,出了事你自可去尋長安楊家!
  說著伸手遞給他一個牌子。捕頭正游移不定看著那令牌,她有意無意地看了眼莫菲,笑了笑又道:“你不會不知道楊家吧?最近好像有不少關(guān)于楊家的市井傳聞哦!
  捕頭面色一沉,心頭猶被重?fù)。傳聞(wù)⒌臈罴,莫不是那個要出太子妃的司衛(wèi)少卿楊思檢家?他又聽見下面的捕快也在輕聲議論此事,心中更加確定。再看眼前女子便愈覺她通身氣度非凡,一時竟愣在了那里。
  楊家小姐繼續(xù)說道:“這女孩子,今日里也一并放了吧。捕頭可放心,我為人受人好處一定記得清楚,不過,”她頓了一下又道:“有了壞處我也絕忘不了!
  捕頭聽得一陣心驚肉跳。上頭交代一定要抓這丫頭,他是不甘心放過這群人的,但也不敢同未來的太子妃一家為了這樣的事結(jié)下仇怨,況且這女子說今日里放過此女,似乎是大大的可以變通。
  捕頭想得明白,這丫頭犯了律法早晚都能抓,于是諂笑著連聲說道:“是是是,小姐請自便!闭f完帶著人匆匆離去。
  楊家小姐微笑著走到少年身邊,挽起他的手臂,嬌聲說道:“五郎,我們回去吧!闭f完又轉(zhuǎn)頭對莫菲說到:“這位姑娘,我們先行一步了!
  少年咳嗽了一聲,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素白衣袖從她手中抽出,似是有些不悅。楊家小姐忙又說道:“我們青梅竹馬,沒規(guī)矩慣了,讓姑娘見笑!
  聽到此言,莫菲胸口一滯,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她愣在原地許久沒有答出一句話,好一會,才咬著唇,抬頭看向站在那女子身旁的少年。
  他停在離她幾步遠(yuǎn)的距離,終是沒能再走近。
  夜色深沉,他隱在斗笠下的臉龐她此時根本看不真切。她看見他張了張嘴,似是有話要說,但終究一語未發(fā),只是如她一般靜靜看她。
  一時間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陣,他突然轉(zhuǎn)身同楊家小姐一起離開。
  莫菲見他不言不語就要同那女子離開,忽然又是心酸又是不舍,脫口叫道:“等等,別走。”
  少年停住腳步,背對著她啞然失笑。她果然是憋不住的性子。站定了等她說話,他心中生出莫名的期許。
  “我……”她正要說,看到他身側(cè)立著的楊家小姐,忽又住了嘴。靜默了一會,她才說道:“我是想說,希望公子保重。以后身體若不舒服,就不要勞心,更不要憂愁,要多笑才是!
  少年心中既有失落又有感動。他們不過萍水相逢,分別之時竟似摯友相離。他自幼便受教誨,身兼重責(zé)不可片刻憊懶,不論多少艱難險阻,皆不可分毫退縮,何曾有人說過他身弱不應(yīng)勞心?他婢仆如云,一呼百諾,滿耳聽得都是溢美之詞,何曾有人似這般樸質(zhì)叮嚀一句不要多憂,展顏一笑?
  背對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嗯”了聲算是應(yīng)下。她皺緊了眉,仿佛終于下定決心,揚(yáng)聲問道:“公子,能告訴我你的姓名嗎?”
  楊家小姐,寬和僧人都是一愣,讓這樣一個貴人報上姓名著實(shí)是件難事。少年很想告訴她,卻知道這樣做只能給她召引無盡麻煩。既然無緣不如就此別過。
  “如果下次我們還能再見,到那時再告訴你吧。”少年說道。
  莫菲雖頗為失望,卻也不再多問,只說道:“好,那你一定要記得,我叫莫菲。”
  少年終于轉(zhuǎn)過身,看著她鄭重答道:“銘記在心!
  第三章 長相思
  壹故人
  少年同僧人都走了。莫菲蹲下身仔細(xì)看了看夜叉,才發(fā)現(xiàn)他的右半身已是一片濡濕,而且手心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血來。
  雖然知道他是妖孽附身才會攜帶妖氣,但她還是又拉開了他的衣領(lǐng),唯恐放過暮留下的任何痕跡。見夜叉的脖子上沒有血族特有的傷痕,莫菲嘆口氣,撕下自己的一塊衣袍,將他的右手簡單包扎了一下,然后輕聲問道:“你還能堅持嗎?”
  夜叉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莫菲便將他扶起,靠在自己肩上,緩緩向前走去。但很快,他就支撐不住往下倒去。莫菲無奈,只好將他挪到自己背上,盡量弓著腰托起他的長身子,吃力的往前挪步?墒,還沒走多遠(yuǎn),背上的夜叉又昏了過去。
  她心中突地生出一股無名怒火,拉著小臉,嘟著嘴,發(fā)起牢騷來:“喂,你怎么又睡過去了!你能讓血蹤發(fā)光,卻跟暮沒什么關(guān)系,就算有,也頂多是暮的人類親戚,可能還是幾代祖爺都說不準(zhǔn),找到暮根本指望不上這點(diǎn)血緣關(guān)系。幫不上我,可我還是得照顧你,真是自作自受。自從來到這里我就沒有一天清閑,沒吃沒喝還要受累!I不可是大唐盛世啊,我都沒有機(jī)會好好游覽一下,以后回去,該多遺憾!
  夜叉聞言仍是絲毫沒有反應(yīng)。她終于止了聲,靜靜停在原地。
  夜風(fēng)微涼,牡丹花香若有似無地飄蕩在空中。這帝都的大街,早已空寂無人。曾經(jīng)站在洛水之畔,淡然卻堅定地看著她的白衣少年,也終究不知去向。
  許久,她吐了口氣,吹散眼中朦朧的淚意,又對夜叉說道:“算了,我這會兒心情不好,胡說八道呢。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會送你回去,也會治好你的手。不管怎樣,等我抓住暮,這些日子受的苦,一定要向他討回來!
  夜叉在昏迷中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話,心道她原是這般啰嗦的人呢。
  莫菲一夜未眠,疲憊不堪,終于連話也說得累了,默然無語地拖著他一步步走向前去。再沒有注意腕上的血蹤光芒耀眼,巷子深處有東西在注視著他們,發(fā)出一聲嘆息。 
  夜叉的家簡樸至極;牟萋脑鹤,只有幾間草房。進(jìn)了屋,莫菲將夜叉安置在床上,深深的松了口氣。
  點(diǎn)亮桌上的蠟燭,她掃了眼室內(nèi)。屋子里,方桌木床之外,徒有四壁。
  忽然,她被墻上掛的唯一一幅畫所吸引。那副白描人物畫,掛在一張長方形小供桌的上方,桌上還有一個小香爐,香灰上插著三支燃盡的香;璋档臓T光搖曳不停,使畫面看起來亦真亦幻。
  望著那幅畫,莫菲突然睜大了眼睛,竟不敢相信自己一瞬間的聯(lián)想。端著蠟燭,她緩緩走近畫軸。
  畫上的男子身形挺拔,穿著一件風(fēng)衣,一頂英士寬沿冒,遮住大半的臉,只留一張薄唇,微微上揚(yáng)帶著慵懶的嘲諷。一頭長發(fā)隨風(fēng)飛舞,更顯得俊逸瀟灑。
  莫菲冷笑一聲,叫道:“夜叉,夜叉!
  見他沒有反應(yīng),她便去推他:“你醒醒,我有話問你。”
  說完,她繼續(xù)毫無顧忌地用力搖他。夜叉終于被搖醒,朦朧著眼看見莫菲,問道:“你怎么還在這里?我在做夢嗎?”
  “沒有,我有重要的事情問你。你掛在墻上的那幅畫,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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