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懤杌閑評(出版)


作者:【清】不題撰人(出版)     整理日期:2022-12-30 16:11:03

  懤杌閑評 【清】不題撰人
  第一回 朱工部筑堤焚蛇穴 碧霞君顯圣降靈簽
  詩曰:極目洪荒動浩歌,英雄淘盡淚痕多;狂瀾一柱應(yīng)難挽,圣澤千秋永不磨。
  望里帆檣時蕩漾,空中樓閣自嵯峨;臨流無限澄清志,驅(qū)卻邪螭凈海波。
  且說堯有九年之水,泛濫中國,人畜并居。堯使大禹治之,禹疏之河歸於四瀆。那四瀆?乃是江瀆、淮瀆、河瀆、濟(jì)瀆。
  那淮瀆之中,有一水怪,名曰支祁連,生得龍首猿身,渾身有四萬八千毛竅,皆放出水來,為民生大害。禹命六丁神將收之,鎮(zhèn)於龜山潭底,千萬年不許出世。至唐德宗時,五位失政,六氣成災(zāi)。這怪物因乘戾氣,復(fù)放出水來,淹沒民居。觀音大士憫念生民,化形下凡收之,大小四十九戰(zhàn),皆被他走脫。菩薩乃化為飯店老嫗,那怪屢敗腹饑,也作化窮人,向菩薩乞食。
  菩薩運(yùn)起神通,將鐵索化為切面與他吃。那怪食之將盡,那鐵索遂鎖住了肝腸,菩薩現(xiàn)了原身,牽住索頭,仍鎖在龜山潭底,鐵索繞山百道。又於泗州立寶塔鎮(zhèn)之,今大圣寺寶塔是也。又與怪約道:"待龜山石上生蓮花,許汝出世。"歷今八百余年,正值明朝嘉靖年間。七月三十日,乃地藏王圣誕,寺中起建大齋,施食放燈,蓮燈遍滿山頭。此怪誤認(rèn)石上生蓮花,遂鼓舞洶涌,逞其頑性,放出水來,江淮南北,洪水滔天,城郭傾頹,民居淹沒,江北撫按官員,水災(zāi)文書雪片似的奏入京師。正值世宗皇帝早朝,但見:祥云籠鳳闕,瑞氣靄龍樓。數(shù)聲角吹落殘星,三通鼓報傳玉漏。和風(fēng)拂拂,參差御柳拂旌旗;玉露瀼瀼,爛漫宮花迎劍佩。玉簪珠履集丹墀,紫綬金章扶御座。麒麟不動,香煙欲傍滾襲。豢兹阜珠_,扇影中間丹鳳出。八方玉帛進(jìn)明皇,萬國衣冠朝圣主。
  是日天子坐奉天殿,眾官禮畢,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只見左班中閃出兩員大臣,當(dāng)階俯伏。
  左首是玉帶金魚,乃工部尚書,奏道:"臣連日接得鳳陽等處水災(zāi)文書,道淮河水溢,牽連淮、濟(jì),勢甚洶涌,陵寢淹沒,城郭傾頹,淮南一帶,盡為魚鱉。臣不敢不奏,請旨定奪。"右首紅袍象簡,乃是通政司,手捧著幾封文書,奏道:"臣連日收得鳳陽等處奏疏數(shù)封,敬呈御覽。"兩邊引奏官接了奏章,一面進(jìn)上,御前拆封。讀本官跑下宣讀,皆是水災(zāi)告急。天子聽了,即傳旨道:"鳳陽陵寢重地,淮楊漕運(yùn)通衢,爾等會推干員,速往經(jīng)理。"眾臣叩頭領(lǐng)旨。
  天子駕起,諸臣退班。即於松篷下會集閣部、九卿、臺諫部寺各官會議,推得才干大員朱衡。這朱衡乃江西吉安府萬安縣人,由進(jìn)士出身,現(xiàn)任河南左布政。曾任中河,因治河有功,故眾人會推他,遂奏聞。旨下,升他為工部侍郎兼僉都御史,總理河務(wù)。頒了敕書,差官星夜赍送到河南開封府來。
  朱公接了旨與敕印,即刻起身,走馬到鳳陽來上任。府州縣迎接過了上院。次日謁陵行香,回院。徐、穎、揚(yáng)三道進(jìn)見,朱公道:"本院櫟材初任,不知虛實,諸公久任大才,必有碩見賜教。"揚(yáng)州道拱手道:"大人鴻材碩德,朝野瞻仰,晚生輩何敢仰贊一詞。"朱公道:"均為王事,但請教諸位謀略,共成大功,何必太謙。"鳳陽府推官上前打一躬道:"明日請大人登盱眙山一觀水勢再議。"次日,各官齊集院前,具鼓吹儀從伺候,辰時放炮開門,朱公八人大轎,眾官或轎或騎相隨,一行儀從,早來盱胎山上下轎。朱公同眾官縱目一觀,但見:汪洋浸日,浩漫連天。數(shù)千里浪腳拍長空,一望里潮頭奔萬馬。連山倒峽,噴雪轟雷,悠然樹頂戲魚龍,慘矣城頭游蟹鱉。民居蕩漾,蕭蕭四野盡無煙;蜃氣重迷,隱隱八方渾沒地。
  子胥威勢未能消,大禹神功難下手。
  朱工部同眾官觀看良久,嚇得目瞪口呆,道:"本院只道是淮水泛溢,與黃河堤壞相同,似此洶涌,何策能治?"眾官你我相視,默然無言。又見東北上濤浪卷起,互相沖擊,有數(shù)十丈高。朱公道:"這是何處?"泗州知州上前稟道:"這是淮、黃合流之所,兩邊渾水,中間一線分開,原不相雜;如今淮水勢大,沖動黃河濁水,故沖起浪來相擊。"朱公道:"似此如之奈何?"眾官道:"大人且請回衙門再議。"朱公同各官下山。時日已過午,見山腳下金光焰焰,瑞氣層層。朱公問道:"那放光是甚么?"巡捕官稟道:"是大圣寺寶塔上金頂映日之光。"朱公道:"大圣寺是何神?"巡捕道:"是觀音化身,當(dāng)年曾收伏水母的。"朱公道:"既然有此神靈,何不到寺一謁。"隨行儀從竟到寺中。本寺僧人聞知,便撞鐘擂鼓,前來迎接。眾官俱下轎馬,同入寺內(nèi),果然好座古寺。有詩為證:古寺碑題多歷年,澄湖如練倚窗前;寒云自覆金光殿,蔓草猶侵玉乳泉。
  竹隱梵聲松徑小,門迎嵐色石橋連;龜山一派橫如案,永鎮(zhèn)淮流蔭大千。
  朱公走到二門內(nèi),見兩行松翠陰陰,無數(shù)花香馥馥,正中一座寶塔,礙日凌霄,十分雄壯,但見:七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面面通;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
  聲傳梵鐸風(fēng)初起,光射清流燈自紅;水怪潛藏民物泰,萬年佛力鎮(zhèn)淮東。
  朱公上殿焚香,同各官下拜,禮畢,寺僧獻(xiàn)茶。廊下來看碑記,上載著:"唐時水母為災(zāi),觀音化身下凡,往黃善人家投胎。后來收伏水母。"朱公忽自猛省道:"本院當(dāng)日在河工時,曾有個宿遷縣縣丞,姓黃,亦是敝府人。彼時河決,劉河臺百計難塞,多虧此人奇計筑完,如今不知可在否?若訪得此人來應(yīng)用,或可成功。"揚(yáng)州道道:"現(xiàn)在只有高郵州州同,姓黃名達(dá),是吉安人,管河甚是干練,不知是否?"朱公道:"正是黃達(dá),那人生得修長美髯。"揚(yáng)州道道:"正是長須。"朱公道:"侍本院行牌,調(diào)來聽用。"遂上轎回院,各官皆散。
  朱公隨即發(fā)牌調(diào)高郵州州同赴轅聽用。
  且說那黃州同,乃江西吉安人,母夢白獺入懷而生,生來善洑水,水性之善惡,一見便知。他由吏員出身,自主薄升至州同,治高寶河堤有功,一任六年。士民保留,故未升去。一聞河院來傳,隨帶了從人竟往泗州來。一路無詞。
  到了泗州,便在大圣寺住下。次日上院叩見,朱公見是他,便十分歡喜道:"一別數(shù)年,豐姿如舊,揚(yáng)屬各上司個個稱贊,可賀可羨。"立著待了一杯茶。部院體統(tǒng),即府佐也不待茶,這也是十分重他。朱公遂將治水之事,一一對他說了。黃達(dá)稟道:"如今淮水洶涌,與黃水合流,汪洋千里,且牽動九道山河之水,勢甚猖獗,急切難治,須求地理圖一觀,或原有故道可尋,或因地勢高下,再行區(qū)處。"朱公邀至后堂,命他坐了,門子捧過文卷,乃是黃河圖、淮河圖、盱眙等志。一一看過。
  上面大青大綠,畫著河道并村莊店鎮(zhèn),皆開載明白。查得淮、黃分處,原有大堤,名為高家堰。由淮安楊家廟起,直接泗州,共有五百七十里,乃宋、元故道,久不修理,遂至淹沒。朱公道:"既有舊堤,必須修復(fù)。"黃達(dá)道:"恐陵谷變遷,水勢洶涌,難尋故道。"朱公道:"堤雖淹沒,必有故址可尋。筑堤之事,再無疑議,專托貴廳助理。"命擺飯留食畢,黃達(dá)叩謝辭出。
  回寓,默坐無言,想道:"這官兒好沒分曉,他把這樣天大的事看為兒戲,都推在我身上。"正自躊躇未決,忽報泗州太爺來拜,傳進(jìn)帖來,上寫著眷生的稱呼。原來這知州也是吉安人,平日相善。相見坐下,知州道:"河臺特取老丈來,以大事相托,想定有妙算。"黃達(dá)道:"河臺意欲於湖心建堤,隔斷淮、黃之水,豈非挑雪填井,以蟻負(fù)山,何得成功?著晚生奔走巡捕則可,河臺竟將此事放在晚生身上,如何承應(yīng)得起?"知州道:"老丈高才,固為不難;但此公迂闊,乃有此想,可笑之至。"黃達(dá)道:"事出無奈,敢求劃船十只,久練水手二十名,容晚生親去探視水性再處。"知州道:"即送過來。"相別去了。一會州里撥到劃船十只,二十名水手,又送下程、小菜。黃達(dá)即將下程賞了眾水手,小菜賞了船家。收拾下船,一齊開向湖心里來。已是申牌時候,行有三十里,只見東方月上,是夜微風(fēng)徐動,月色光明,照得水天一色,到也可愛。
  船到了一個渦口,黃達(dá)覺得水淺,叫水手下去探試。兩個水手脫了衣服下去,約有頓飯時,不見上來。眾人等得心焦。黃達(dá)又叫兩個下去。眾人見先下去的不上來,便你我相推,亂了一會,揀了兩個積年會水的下去,又不見上來。等至三更,月色沉西,也不見上來。黃達(dá)又叫人下去,眾人道:"才兩個是積年會水的,水里能走幾十里的,也不見上來。"各人害怕,皆延挨不肯下去。黃達(dá)怒道:"你們見我不是你本官,故不聽我調(diào)度。我是奉院差來,明日回過,一定重處。"眾人見他發(fā)怒,只得又下去了兩個。那些人皆唧唧噥噥的報怨。
  少頃,又命兩個下去。正脫衣時,只見一陣大風(fēng),只刮得:星斗無光昏漠漠,西南忽自生羊角;中溜千層黑浪高,當(dāng)頭一片炮云灼。
  兩岸飛沙月色迷,四邊樹倒威聲惡;翻江攪海魚龍驚,播土揚(yáng)塵花木落。
  呼呼響若春雷吼,陣陣兇如餓虎躍;山寺亭臺也動搖,漁家舟揖難停泊。
  天上撼動斗牛宮,地下掀翻瓦官閣;連天濤浪與山齊,千里清淮變渾濁。
  這一陣狂風(fēng),把一湖清水變作烏黑。十只船吹得七零八落,你我各不相顧,眼見得都下水去了。那黃州同也落在水里,抱住一塊大船板,雖是會水,當(dāng)不得風(fēng)高浪大,做不及手腳,只得緊抱著板任他飄蕩。半浮半沉,昏昏暗暗,不知淌有多少路。
  忽覺腳下有崖,睜眼看時,已打在蘆洲上。把兩腳登住,一浪來又打開去了。心中著忙,用手去扯那蘆葦,沒有扯得緊,又滑下去。順著水淌,又掙到灘邊,盡力將身子一縱,坐在岸上。
  那浪花猶自漫頂而過,又爬到高處坐了一會,風(fēng)也漸漸息了,現(xiàn)出月光。獨(dú)自一人,怕有狼虎水怪,只得站起來。四面一望,但見天水相連,不見邊岸,身上衣服又濕,寒冷難禁,更兼腹中饑餓。正在倉惶,忽聽得遠(yuǎn)遠(yuǎn)有搖櫓之聲,走到高處看時,見一人,搖著一只小漁船而來,看看傍岸,忽又轉(zhuǎn)入別港里去。
  黃達(dá)高聲叫道:"救人!"那人那里理他,竟向前搖,漸漸去遠(yuǎn)。
  也是合當(dāng)有救,那人正搖時,忽的櫓扣斷了,挽住船整理,離岸約有里許。黃達(dá)顧不得,又下水洑到他船邊,爬上船去。那人道:"你好大膽,獨(dú)自一人,在此何為?"黃達(dá)道:"我是被風(fēng)落水的,你不見我衣服尚濕。"那人整了櫓扣,搖著船穿蘆葦而走。黃達(dá)偷眼細(xì)看,那人生得甚是丑惡,只見他:鐵柱樣兩條黑腿,龍鱗般遍體粗皮。蓬松四鬢赤虬須,凜凜威風(fēng)可畏。
  叱咤聲如雷響,兜腮臉若鐘馗。眉棱直豎眼光輝,一似行瘟太歲。
  那人搖著船問道:"客人何處上岸?"黃達(dá)道:"泗州。"那人道:"泗州離此四百里,不得到了,且到我小莊宿一夜,明早去罷。如今淮水滔天,聞得朝廷差了個甚么工部來治水,不知可曾治得?"黃達(dá)道:"如今朱河院現(xiàn)在泗州駐扎,要識水勢深淺闊狹,然后有處。"那人冷笑一聲道:"有處,有處,只會吃飯屙屎。目今淮水牽連河水,勢甚汪洋,若不筑大堤隔斷,其勢終難平伏。只是苦了高、寶、興、泰的百姓遭殃。"黃州同聽了,想道:"此人生得異樣,且言語有理,莫不他也知道地理法則?"因說道:"在下是高郵州的州同黃達(dá),奉河院差委來探水勢,遭風(fēng)落水。如今河院要尋高堰舊堤,故跡俱已淹沒,欲向湖心筑堤,豈不是難事?"那人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驅(qū)山填海,煉石補(bǔ)天,俱是人為,何難之有?
  高堰雖淹,自有故址可尋,也盡依不得當(dāng)時舊跡。"說著,船已搖到一個洲上。
  那人挽住船,邀黃達(dá)上岸。過了一座小板橋,只見籬菊鋪金,野梅含玉,數(shù)竿修竹,一所茅堂。那人邀黃州同進(jìn)去坐下,命童子烹茶。舉頭看時,滿屋皆取魚器具,卻也幽雅。童子獻(xiàn)過茶,又取出香粳飯、乾魚、烹雞相待。飯罷,黃達(dá)謝過,坐著對談,問道:"請教老丈高姓大號?"那人道:"小人姓赭名巳,這村喚做練塘,小人隱此多年,只以取魚為業(yè)。洪澤湖并高、寶諸湖,無處不到。近因年老,在此習(xí)靜。"說話時已夜深了,赭巳道:"有客無酒,奈何?請安置罷。"是夜月色昏暗,又無燈火,赭巳讓床與黃州同睡,自己在中堂打鋪。黃達(dá)一夜無眠,翻來覆去,村中又無更鼓,約有三更時候,忽聽得有人言語往來行走之聲。悄悄起來,摸門不著。
  只聽得赭已鼾呼如雷。悄悄從縫疑中往外看時,只見七八個人坐在地下,將土堆成路徑,卻掃去,又堆,約有一二十遍。又見幾個人將竿在地上量來量去,也有一二十遍。仔細(xì)看時,卻是些小鬼,不知是何緣故?戳思s有一個更次,聽見赭已翻身,他便輕輕上床睡下。
  天明時起來,四下看了,并無一人,止有一短童炊飯。因向赭巳問筑堤之法,赭巳笑道:"且請用早飯。"飯畢,赭巳道:"小人隱此多年,并不出門,昨日偶過湖上訪友,得遇足下,亦是前緣。我授你治水之法。"遂向袖中取出一張紙,乃是畫成的圖本,指著上面說道:"如今筑堤,必由高堰舊跡,然亦有改移處,不可盡依故跡,此圖上開載明白,依此而行,可建大功。"黃達(dá)道:"老丈指教,必定有成。但水勢湍激,難以下椿,奈何?"赭巳道:"事已有定。"遂攜著黃州同的手,走到屋后,見一園紫竹,對黃達(dá)道:"吾種此竹多年,以待今日之用。必做楠木大椿,以生鐵裹頭,只看有紫竹插處,即可下椿,管你成功。"黃州同謝道:"隱居行志,何如出世行道?
  敢屈同見河院,共成大績,垂名竹帛。"赭已道:"村野之人,不識官府,幸勿道我姓字。"又同到岸邊,已有童子艤舟相待。
  上得船,拱手相別,又囑咐道:"筑堤時毋傷水族。慎之!慎之!"二人別后,童子撐開船,黃達(dá)取出圖來細(xì)看。少刻困倦,便隱幾昏昏睡去。忽聽得童子叫道:"上岸了!"睜開眼看時,人船俱無,卻坐在大圣寺前石上。只得回到自己寓所。
  從人俱各驚駭?shù)溃?老爺不見已七日了,在何處的?院中差人四處找尋。"黃達(dá)即忙換了衣服,到院進(jìn)見。一見便問:"從何處來?曾探出舊堤來否?"黃達(dá)隱起前情,捻詞稟道:"卑職已訪出來,計較停妥,望大人作速催趲錢糧應(yīng)用。仍求大人令箭,使卑職得便宜行事,各縣工匠人夫,都要聽卑職調(diào)度。
  仍要撥幾員官,分工修筑,方可速成。"朱公一一依允,當(dāng)即行牌分頭行事。
  正是國家有倒山之力,不到半月,各事俱備。擇定十一月甲子日起工,於大圣寺前建壇祭告天地、山川、河瀆等神。河院親遞了黃州同三杯酒,各管河官員俱飲一杯,一齊上船。四五十只大船,裝著椿石一齊開船,鼓樂喧天。行不上四五里,見水中果有紫竹影。黃州同就叫住船,將大船鎖住,扎起鷹架,依竹影下椿。十?dāng)?shù)人上架豎起椿來,將石石矍打下,眾官并從人俱各暗笑。誰知那椿打了一會,果然定住了,便將大石鑿孔套在椿上,一層層壘起,眾皆駭然。凡遇竹影,即便下椿,一百四十里湖面,用椿三百六十根。定棒之后,水勢就緩了。
  各官分工,加土修筑,不到二月間,五百七十里長堤,俱已完成。有詩道得好:誰道仙凡路不通,有緣天遣入鮫宮;狂瀾不借神工助,安得黃君建大功?
  各管河官紛紛申文報完工,朱公即發(fā)牌由陸路至淮安看堤。就從新堤上一路而來,果然椿石堅固,有二十丈闊。又令兩邊種柳,使將來柳根盤結(jié),可以固堤。
  行了三日,到白盧鎮(zhèn)住下。因無官署,只得借民房居住。
  朱公睡至半夜,夢中忽聽得一聲喊聲,有千軍萬馬之聲,鼎沸不止。朱公慌忙披衣起來,差人打探。只見流星馬來報道:"赤練村新堤決了有二百余丈,水勢沖激。離此有七里路,不妨事,大人不要驚慌。"朱公忙叫巡捕官安慰居民,遂駐扎在鎮(zhèn)上。天明時查是何人所管,即請黃州同來議事。查得系淮安府通判所管,因未遵黃達(dá)的規(guī)劃,近了十五里,堤做直了,故容易沖倒。朱公即將本官參革,帶罪督修。其時黃州同因感冒風(fēng)寒,不能來見,只得具了個稟帖,說:"赤練村堤勢太直,且當(dāng)淮水發(fā)源之處,故此沖決。須建閘洞四座,啟閉由人,旱則閉之以濟(jì)漕運(yùn),水則啟之以固堤。"朱公依議,即行牌,仰揚(yáng)州府通判同造。
  兩個通判晝夜催趲人夫,下椿卷埽興工,眾人并力下埽。
  到中間時,只見一條小紅蛇,繞樁一箍,那埽便淌去,反卸下十?dāng)?shù)丈土去。又帶下一二十人夫去,不見蹤跡。從新又卷起埽來再下,依舊小蛇出來一箍,那埽就崩了。一連卷了二三十個埽,都被沖去了,又淹死一二百人。二官無奈,有本村老人說道:"此處一向聞人傳說有老龍在此,莫非是他作怪。"二官商議,著水下下去看看真假,隨即差了四名水手下去,半日不見上來。又差四個下去,過了好一會,才爬上兩個來。眾人齊上前拉起,只見二人渾身戰(zhàn)栗,說不出話來。定了半晌,才說道:"初下水時,洑去十?dāng)?shù)丈,并不見動靜。后繞岸尋了一遍,也不見甚么。及回到東首傍岸,見有個大穴,我等爬到穴邊,伸頭下去看時,穴口有宣缸大,里面尚寬大許多,有無數(shù)紅蛇在內(nèi),還有幾條大的,頭如斗大,不知多長,見人時便竄出來。
  虧我等走得快,想先下去的,不提防滑了腳掉下去了,自然被他吃了。"二官聽見,道:"可見村人之言不謬,既稱為龍,想必自有靈異,且祭他一祭看。"遂叫人備牲醴到穴邊行禮。祭畢,將豬羊等照定穴口傾下去,然后又卷埽下樁,依然淌去,那里打得住?
  二官無奈,只得具稟申院。朱公來看了,心中大怒道:"本院奉皇上欽命治水,大功已完,何物妖蛇,敢行無狀!"遂行牌仰兩府管工官員,縱火焚燒,傾其巢穴。二官遂備竹纜火把,遍涂魚油,內(nèi)包硫黃焰硝引火之物,又用竹筒打通節(jié),藏著藥線,再用火炮地雷等物將亂草碎木填塞穴口,令水手將利刃架在洞口,敲石取火,點(diǎn)著藥線,不上半個時辰,水中火起,十分猛烈。但見:乒乒乓乓,轟轟烈烈。千條光焰徹天紅,一片黑煙隨地滾。
  金輪飛上下,華光神倒騎火馬離天關(guān);震炮響東西,霹靂將共策火龍來地藏;鹄鲜箅S波亂竄,水鴛鴦逐浪齊飛。土穴焦枯,石崖崩損。渾如赤壁夜鏖兵,賽過阿房三月火。
  那火足燒了三晝夜,腥穢之氣,臭不可聞。忽聽得一聲響,如天崩地烈一般,從火光中卷起一陣黑氣,沖到半天,化作十?dāng)?shù)道金光,四散而去。這火直燒到七日方息。管工官叫挖開土來看時,只見一穴赤蛇,盡皆燒死。才下住了椿,加工修筑。
  三十里內(nèi)造了四座閘,一月間成功。
  朱公就由新堤前往淮安,見兩岸波光如練,柳色拖金,綠草依人,紅塵撲馬,心中歡喜,有滄溟先生詩,道得好。詩曰:堌堤使者大司空,兼領(lǐng)中丞節(jié)制同。
  轉(zhuǎn)餉千年軍國重,通漕萬里帝圖雄。
  春流無恙桃花水,秋色依然匏子宮。
  大績但懷溝恤志,帝臣何減丈人風(fēng)。
  朱公將五百七十里河堤逐一看來,淮安一路官員迎接。是時黃達(dá)已病痊了,跟隨看視,撫院設(shè)宴相待。朱公又往南去巡視高、寶河堤,下船由水路進(jìn)發(fā)。將近午牌時,忽聞一陣香氣飄過,遂問道:"到何處了?"巡捕官稟道:"已過涇河。"離寶應(yīng)縣只二十余里,香氣越發(fā)近了,便問:"香氣是何處的?"巡捕官道:"寶應(yīng)縣城北泰山廟,香煙最盛,四季皆是挨擠不開,香氣常聞四五十里。"朱公道:"有何靈異?"巡捕官道:"去年黃淮決口,有一潭其深莫測,正與決口相連。兩水相激,再打不住椿。正是三月清明日,因水溜,往來船只俱不敢過。
  岸上游春的男女,都到潭邊頑耍,見水上有一尾金魚游戲,有人說是龍變化的,有的說是妖物,亦有丟面食引它,也有拋土塊打它的。忽人叢中走出一個少年美貌女子來,道:'這是潭龍,待我下去擒它上來。'內(nèi)中有個少年人,見那女子有姿色,遂調(diào)戲了他兩句。那女子含羞,眾人才轉(zhuǎn)眼,他便跳下潭去。
  眾人慌了,怕牽連自己,都一哄而散。只有那少年兩腳便如釘釘住一般,莫想走得動。少頃,只見潭內(nèi)水涌起來,高有數(shù)丈。
  只見一個女真人,騎一條白龍乘空而去。眾人一齊下拜,半日方散。那個少年人忽然亂跳亂舞起來,口里說道:'吾乃泰山頂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奉玉帝敕旨來淮南收伏水怪,保護(hù)漕堤,永鎮(zhèn)黃河下流,為民生造福?伸秾殤(yīng)城北建廟,已留金箸一只為信。'說罷倒在地下。慢慢蘇醒來,頭發(fā)內(nèi)果有一只金箸,上面有字,乃宣德元年欽賜泰山神的。眾人奔告,知縣申文撫按,題請立廟。至今香火日夜不絕,祈禱立應(yīng),遠(yuǎn)近之人絡(luò)繹不絕。黃淮決后即打住,潭中有白龍蛻一副。"朱公道:"既然靈應(yīng),本院去行香。"巡捕傳寶應(yīng)縣備辦香燭等伺候。
  少刻,船抵皇華亭,官吏等見過,朱公上轎,各官跟隨,一行儀從來到廟中。只見人煙湊集,香氣咽緼,果然好座廟宇。
  但見:凌虛高殿,福地真堂。凌虛高殿,巍巍壯若斗牛宮;福地真堂,隱隱清如兜率院;ㄉ罹臣派⑻煜,風(fēng)澹谷虛繁地籟。
  珍樓杰閣,碧梧帶雨常遮;寶朱檻欄,翠竹留空擁護(hù)。風(fēng)云生寶座,日月近雕梁。龍章鳳篆,懸掛著御墨輝煌;玉簡金書,鐫勒著神功顯赫。鐘鼓半天開玉道,香煙萬結(jié)擁金光。萬方朝禮碧霞君,永護(hù)漕河福德主。
  朱公同眾官至廟前下轎,禮生引導(dǎo)至大殿盥手焚香。拜畢,見香案上有四個簽筒,遂命道士取過來。朱公屏退從人,焚香默祝道:"弟子工部侍郎朱衡,奉旨治水修筑河堤,上保陵寢,中保漕運(yùn),下護(hù)生民,皆賴神功默助,僥幸成功。未知此堤可能日后常保無虞否?乞發(fā)一簽明示。說罷將簽筒搖了幾搖,一枝簽落在地下,從人拾起,道士接過簽筒,朱公看時,乃是八十一簽中吉。道士捧過簽簿,查出簽來,簽上四句詩道:帝遣儒臣纘禹功,獨(dú)憐赭巳喪離宮;若交八一乾開處,散亂洪濤滾地紅。
  朱公見了,不解其意。傳與各官詳解,眾官亦不能解,只有黃州同看了,道:"怪哉!怪哉!"眾官只道他詳解出來,一齊來問。黃達(dá)疊著兩個指頭,言無數(shù)句,有分教:瓊樓玉宇,藏幾個雌怪雄妖;柏府烏臺,害許多忠臣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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