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xiāng)，在鳳凰城，那是貴州大山深處一個風(fēng)景如畫的小城。
從
版圖上看，鳳凰城是一個獨立存在的城市，它離貴陽，離重慶，離每一個城
市都很遠(yuǎn)，是掩埋在深山里的一顆璀璨的明珠。它不像別的省份，一個一個
的城市土地接壤，毗鄰而居。從鳳凰城開車出來，觸目所及皆是延綿起伏的
大山，山間霧氣升騰，云蒸霞蔚，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蓬萊仙境。
空谷
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這就是鳳凰城。
在17歲以前，我是沒有歷史
的，沒有故事就沒有歷史。
慈愛的父親，善良的母親，溫馨和睦的家庭
。從小學(xué)一年級開始當(dāng)班長，一直到高中畢業(yè)。熱衷文藝，16歲省歌舞團(tuán)來
鳳凰城招考演員，我唱了兩首歌，立即被錄取，險些背上行囊就跟人走——
如果不是母親拼死不讓我當(dāng)“戲子”。17歲被公關(guān)協(xié)會選中參加時裝表演，
在脂粉美服的簇?fù)硐虏灰鄻泛�。有些偏科，語文老師許我一個特權(quán)：在課堂
上可以不聽課，看小說、寫東西都可以，只要不說話影響別人就行。因為“
楊芊芊的語文水平已經(jīng)足夠，不需要再學(xué)”。數(shù)學(xué)不是太好，有時考試成績
會不理想。有一些男生對我獻(xiàn)殷勤，但父母嚴(yán)厲的家教令我不敢涉足早戀的
“泥潭”，每每趴在門縫邊看上一眼，便迅速地溜掉。
寥寥幾語，便勾
勒出我17歲的生活。如此的單調(diào)。在眾人眼里，我是不折不扣的幸運兒，生
活在甜蜜的童話之中，我卻并沒有感覺幸福。
憂郁是高貴的，快樂是淺
薄的。
一個出生于20世紀(jì)70年代，成長于80年代的城市女孩，沒有挨過
餓，沒有插過隊，沒有遭父母遺棄，甚至沒有過一段像樣的初戀。生活像一
枚沒有裂縫的雞蛋，那么，有些無傷大雅的病痛也好，像弱不禁風(fēng)的林黛玉
、顰眉捧心的病西施，起碼也有了些顧影自憐的理由和資本�？晌移苫顫�
健碩，生機(jī)盎然，像一條小狗一樣無風(fēng)無浪地順利長大，連液都未曾輸過一
次。
身為“文學(xué)少年”的我，成天為寫作素材的匱乏而懊惱沮喪。盡管
我造作地將干枯的落葉花瓣夾在書頁里，旁邊題上“這紛紛飄零的玫瑰花瓣
，是我殘缺破碎的心”之類令人起膩的詩句。也在靜謐幽暗的夜晚，面對一
盞孤燈無端地流淚嘆息，可究竟是作態(tài)。生活像一條平靜平緩平淡的河流，
不疾不徐悠然向前，就算偶爾濺起了幾朵浪花，也是不足道的。
那時的
我，還不能懂得，不能寫在紙上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當(dāng)你原汁原味的生
活不經(jīng)提煉便可成為小說，那你的人生基本可以算是一個悲劇。
因為文
學(xué)需要抒寫的，大抵是苦難。
而當(dāng)我意識到這一點，當(dāng)我終于懂得去珍
惜，一切卻都已太遲！我這愚鈍的傻瓜，張皇地伸出手去，拼命想抓住我17
歲的幸福，上蒼卻毫不留情地將我的一切收走，不肯給我任何悔過和醒悟的
機(jī)會。
這是永遠(yuǎn)也無法挽回的憾恨！ 穿越十幾年歲月的塵沙，我清
晰地看見那個秋日的下午，有著鳳凰城難得一見的明媚陽光，17歲少女楊芊
芊步履輕快地走在大街上，志得意滿，喜氣洋洋。滿漲的喜悅似乎要掙破胸
膛，欲與周圍的每一個行人分享。
那一天，我獲得了鳳凰城地區(qū)中學(xué)生
文學(xué)大賽一等獎！
彼時正盛行瓊瑤小說，我按照想象中瓊瑤小說女主人
公的形象，花10元錢買了一匹紫色的軟緞，在紙上畫出草圖，請裁縫做了一
條長裙，大幅的裙擺，攔腰系了一條帶子，寬大的“水袖”，飄飄欲仙。
頒獎大會熱烈而隆重。電視臺記者扛著碩大的攝像機(jī)跑來跑去，報社記者
的照相機(jī)“咔嚓咔嚓”閃個不停。我穿著這條“很瓊瑤”的紫色長裙走進(jìn)會
場，立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我顯擺地甩著一頭垂及腰際的烏黑長發(fā)，昂然
地從人群中招搖而過，仿佛明星走在通往奧斯卡金像獎的星光大道上……
市長親自把獲獎證書和獎金頒發(fā)到我手中，殷殷地囑咐道：“希望你今后
能當(dāng)一個受讀者尊敬和喜愛的作家！”
我撇撇嘴，沒有吭聲。在我那小
小的心里，覺得當(dāng)作家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的興趣愛好廣泛無比，唱
歌跳舞演講表演……在學(xué)校舉行的各項比賽中，我每每獨占鰲頭，囊括多項
“大獎”，頗有些“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意味。
年輕
，便意味著無限的可能。
讓我驚喜的是那厚厚的信封，上面寫著“一百
元”字樣。100元！什么概念？1989年的鳳凰城，1毛錢可以吃一塊臭豆腐，
3毛錢可以吃一碟絲娃娃，5毛錢可以吃一碗涼粉，幾元錢便可扯一段質(zhì)地不
錯的衣裳面料，而我這長不過千余字，耗時不過一兩個小時的短文竟然為我
掙到了100元！
頒獎典禮結(jié)束，我興致勃勃地沖上街去，花20元給自己
買了一套心儀已久的紫色衣褲，套頭的緊身T恤，肥大的燈籠褲，英姿颯爽
，酷極了！然后開始精心為父母挑選禮物。100元瞬間灰飛煙滅。
抱著
一大堆禮物，我快活得無法自持。我還僅僅是個高中生，可不但能夠“自食
其力”，還能“孝敬父母”，還有什么比這更令人驕傲愉快的嗎？我仿佛看
見了父親慈愛贊許的笑臉，看見母親準(zhǔn)備了一大桌美味佳肴，等著給我慶功
……
我喜滋滋地往家奔去，急切地想奔向那個光明溫暖幸福的所在，我
是那樣的迫不及待，因為興奮而有了些奔跑的姿態(tài)。17歲的我，卻哪里知道
，自己是在奔向一個永不再醒來的噩夢。就在我自以為到達(dá)人生快樂巔峰的
時分，命運已經(jīng)把我的人生底色悄然改變。就像一曲恢弘華美的樂章，突兀
地插進(jìn)一個休止符，優(yōu)美的樂曲戛然而止，取代的是無窮無盡的重壓和傷害
�！倪@一天開始，我的人生被苦難所開啟，就此踏上了延綿不絕的疼痛
的旅程。P3-5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