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里?皮爾遜的城堡中發(fā)生了一系列詭異的事件。在塔樓上一間被反鎖的房間內(nèi),格里?皮爾遜被從天而降的石中劍刺死,而他之前則寓言了自己的死亡。暴風雨讓城堡與世隔絕,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們的鬼魂將城堡里的人們一步步拖向黑暗深淵…… 作者簡介: 保羅·霍爾特,法國著名推理小說家,繼承了古典推理小說的精神和氣質(zhì)。作品以不可能犯罪為主,充滿了神秘元素。 譯者簡介 王琢,現(xiàn)居法國,翻譯過大量文學作品。第一章 亞瑟王這個名字對于英國人來說并不陌生,不過他們對于傳說的熟悉程度不盡相同。其中某些人更加熱衷于這個傳奇人物——正如我們在這個故事當中將會認識的某些人。 瑪奇?皮爾遜和比爾?佩志并沒有脫離俗套。一九三六年年四月的一個傍晚,這兩個年輕人就在牛津馬戲團街口(譯注:位于大倫敦地區(qū),威斯敏斯特市的一個繁華街區(qū))附近的一個樸素的茶館里面低聲討論。在談話的過程中,他們不止一次地想到了那位著名的國王;在向比爾解釋的過程中,瑪奇曾經(jīng)提到了康沃爾郡和廷塔杰爾。(譯注:位于英國西南,康沃爾郡,廷塔杰爾村,在大西洋沿岸。有傳說稱那里是當年亞瑟王的城堡。)可是他們到底在討論什么?兩個人都神情嚴峻,完全不符合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情侶的風格。 在他們的面前——就是離座位不遠的玻璃凸窗外面——呈獻出了宏偉的、令人敬畏的景象。我說的當然是夜幕降臨倫敦的奇異的、迷幻的景觀:墨藍色的地平線上翻滾著駭人的烏云,正在企圖吞噬沉降的夕陽。在殘余的橙紅色光斑中,高高矮矮的、烏黑的煙囪和教堂的尖頂所形成的森林格外觸目驚心。在這樣的景象面前,你會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中世紀——帶有垛口的城堡和陰森潮濕的主塔。所有這些東西都散發(fā)著強烈的、神秘莫測的威脅意味。坐在茶館里面的兩個年輕人似乎完全陷入了這樣的情緒。 瑪奇?皮爾遜今年二十二歲,通常給人留下果敢的印象;實際上她仍然缺乏自信,甚至有些膽小。她皮膚柔滑,有一頭濃密的褐色頭發(fā),一雙接近勿忘草藍色的大眼睛——都清楚地表明她有點兒天真而且重感情,斊娌聹y她的同伴比爾?佩志三十歲左右(因為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瑪奇還不好意思詢問他的年齡),而且她覺得如果比爾?佩志穿著更加隨便一點兒,換一幅細邊框的眼鏡,就能顯得更加年輕,斊嬉膊幌矚g比爾在黑色的頭發(fā)正中間梳一道縫。在她看來比爾?佩志故意想要表現(xiàn)出成熟穩(wěn)重。實際上在她第一次遇到比爾的時候,她并沒有那種常說的一見鐘情的感覺,不過她覺得比爾人很和善,在他身邊就會有一種安全感。對于瑪奇來說這一點很重要,特別是今天……因為她剛剛收到了格里叔叔的一封信。 “比爾,我害怕他!爆斊婵蓱z兮兮地望著比爾,小聲地嘟囔著:“我一直害怕他,但是我想我沒有借口不去! 比爾思索著,一只手就放在茶杯旁邊,輕輕地敲打著桌子。 “你以前沒有向我提到過他。他讓你感到恐懼?為什么?” “實際上,我很少拜訪他。”瑪奇吞吞吐吐地說,“何況他并不是我的親生叔叔,因為我的父親并不是親生父親,而且他們兩個人也不是真正的兄弟……(她似乎突然有了靈感)我想最好從頭說起。” 比爾寬容地笑著說:“我也覺得這樣更好。” “我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還不到二歲,所以我的童年記憶里面只有我的養(yǎng)父母:皮爾遜夫婦——我一直把他們當作親生父母。你知道的,現(xiàn)在他們都去世了……十歲那年我就失去了母親。她患有肺炎,身體虛弱。正是因為這個因素,在我的母親去世前兩年,父親不愿意我給她增加負擔,于是在暑假里把我托付給格里叔叔。對于十歲的小女孩來說,那種假期太不尋常,我想那個記憶會跟隨我一輩子……格里叔叔和我的父親是同父異母關(guān)系。巴徹瓦爾特?皮爾遜第一次婚姻的成果是我的父親科林?皮爾遜;他后來再婚,娶了露絲。那個女人非常漂亮,但是腦子有點兒問題,而且她還有第一次婚姻留下的孩子,霍雷肖……” 比爾揉著下巴!斑真有點復(fù)雜! “是的,不過就這么多了。巴徹巴爾德?皮爾遜和露絲又生了一個孩子,就是格里叔叔。兩個兄弟……” “兩個?你說哪兩個?我覺得是三個兄弟:你的祖父的第二個妻子的第一次婚姻生下的孩子,霍雷肖……” “其實……好像他并沒有和家族成員住在一起。他有心理問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哦,我要跟你說的是讓我難以忘懷的假期……在那之前我只見過格里叔叔二三次,所以我完全不熟悉他。 “他是一個單身漢,獨自居住在康沃爾郡海邊的——一個類似城堡的地方,旁邊有個小村子就叫延塔杰爾。周圍什么都沒有……”瑪奇壓抑住了不自覺的顫抖,“你必須親自到那里才能明白。城堡修建在突出的礁石頂端,就像一個小小的島嶼,整日受到狂風和海浪的侵襲。那個城堡高高在上,腳下就是翻騰不息的大海。海鷗的凄厲的叫聲不絕于耳,永無寧日。我當時只有八歲,我再提醒你一遍,而且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門。在見到格里叔叔之前,我就已經(jīng)感到不安。實際上,真正見到他的時候我并沒有感到害怕。他的態(tài)度很和氣,但是他經(jīng)常用怪異的眼神打量我,就好像我是一種稀奇的昆蟲……第一天晚上我根本合不上眼;沒完沒了的風聲和海鷗的叫聲讓我無法入睡。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感到有什么東西在我的腿上爬……我大聲尖叫,從床上跳起來,點燃了油燈……一只巨大的蜘蛛就在我的床單里散步!格里叔叔來了,我把可怕的蟲子給他看,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做。他試圖安撫我,但是我感覺他很樂意看到我魂飛魄散的樣子。我并不認為是他故意把蜘蛛放進我的床單,但是這件事讓我對他有所警惕。有一天晚上,他留下我一個人在城堡(我忘了什么借口)。那是一個可怕的夜晚,狂風大作;窗戶和百葉窗噼啪作響,我還聽到天花板上傳來腳步聲……不管我去哪里,我都能聽到頭頂上有腳步聲。可是我找不到任何人。等格里叔叔回來之后,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他;他的反應(yīng)和上一次蜘蛛的事情一樣……他安撫我,說那只是一場噩夢,不過我覺得他喜歡看我驚慌失措! 瑪奇歇了口氣,喝了一口茶;在回想恐怖記憶的時候,她的藍色大眼睛瞪得更圓了。 “那件事情發(fā)生在第一年,其間還有其他幾次類似的事件。我認為這些還算能夠忍受。我天真地相信只要能夠避免重歸故地,我就能忘掉那些事情?墒堑诙晡覜]有幸免,而且嚇得要死。每天晚上我的耳邊充斥著各種奇怪的聲音;還有一次接近黃昏的時候,我跟著他在荒原上散步,一轉(zhuǎn)眼他就不見了,剩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在荒蠻而可怕的地方。我絕望地獨自哭了一個小時,然后他才出現(xiàn)。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還叫嚷著:‘我到處找你,我跟你說過不要走遠!’后來就是那個可怕的夜晚…… “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木制的小窩棚。那個簡陋的房子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門,外面有一把掛鎖,只需要用力撞門鎖舌就會落下來。我在那附近玩耍,一不小心把自己關(guān)在了里面。我根本沒有辦法出去。那是黃昏時刻,就像現(xiàn)在,周圍沒有一個人影。我大聲喊叫,毫無用處,根本沒有人聽得到。夜幕降臨之后,小屋里面漆黑一片,我突然聽到細碎的腳步聲音,還有狼的低沉的喘息聲……在多半個晚上,一個‘可怕的怪物’繞著我打轉(zhuǎn)。它兇狠地用爪子撓門,試圖從各種縫隙伸進鼻子,向里面嗅探,一想到它的可怕的獠牙我就不寒而栗……那是一個可怕的夜晚,刻骨銘心的夜晚! 瑪奇顫抖了一下,她閉上了眼睛,過了好幾秒才繼續(xù)說:“實際上那是牧羊人的一條狗,一條非常聰明、非常忠誠的狗,它聞到了我的味道。最終是它去找了它的主人,并且?guī)吩谇宄拷饩攘宋。后來我的叔叔出現(xiàn)了,他自然聲稱整晚都在找我!@樣可不好,我以為你從懸崖上掉了下去,摔斷了骨頭……或者淹死了……你害得我一晚上都提心吊膽!我一直在海岸邊上,提著燈籠四處找你。’聽了我的解釋之后,他開始安慰我,就像每次那樣……可是他總是帶著那種陰險的笑容,我當時真的相信他一直就在附近窺探,他知道我被反鎖進了小屋,也是他故意把牧羊人的狗放了出來(他很熟悉那只狗的習性),然后他就在一旁偷著樂! 瑪奇停了下來,比爾皺著眉頭問道:“我不知道該怎么想……但是只有兩種可能性:要么你的叔叔是一個極端邪惡的家伙,要么……” 瑪奇一撅嘴,不以為然地接口說:“……我搞錯了?怎么說呢,這也并非不可能。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也許是因為我的幼小的心靈受到刺激,加重了我的猜疑。坦白地說,我不敢肯定,我當時太小,無法作出判斷。我能夠肯定的就是:那段時期我嚇得要死。” “那么你的父母,他們怎么說?我猜測你向他們提起了這些事情?” “實際上……是的……不過在那段時期,我的母親身患重病。我和父親談過,但是當時他在為母親的健康狀況憂慮,根本顧不上考慮我的問題。母親去世之后,關(guān)于格里叔叔的記憶也模糊了。后來我被送去了寄宿學校,因為父親不想帶著我去非洲。他找了一個合伙人,打算在非洲開礦,挖掘?qū)毷K吡恕僖矝]有回來,而且沒有任何信息。他的合伙人也和父親失散了,他明確地告訴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也知道非洲是危險的大陸……就這樣過了十年多! 比爾鄭重地點點頭,然后問道:“這個格里叔叔,他是什么樣的人?他長什么樣子?” 瑪奇看了一眼她的伙伴,被逗樂了!拔业目蓱z的比爾,看看你的樣子!你一心想要去把他掐死,是嗎?別瞎想,他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種頭上長角、噴著火焰的怪物。他是一個相貌很普通的人,現(xiàn)在大概有四十五歲。在我的印象中他確實是一個有些可怖的形象,但那多半是因為我的那些令人不安的經(jīng)歷。他身上唯一的特別之處(至少是一個孩童的眼光能夠注意到的東西)就是他的詭異的笑容。” “從那之后你再也沒有見過他?” “唯一的一次是我的母親的葬禮。我的父親失蹤之后,他曾經(jīng)給我寫過一兩封信,就這么多。我能夠猜到你的問題:你想錯了,他當時并沒有提議讓我去他那里居住。實際上,即使他有這樣的提議,我也不會接受! 比爾仍然皺著眉頭。 “你剛才提到了他的另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霍雷肖,還說他被送進了特殊的監(jiān)護機構(gòu)。他到底有什么毛?” “某種精神失常,應(yīng)該非常嚴重,不過我并不知道詳情。從來沒有人向我仔細介紹過。”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他的母親在這方面也有點兒問題?” “她會時不時地陷入抑郁情緒。她經(jīng)常離家出走,獨自在森林里閑逛,有時候會失蹤好幾天。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認為這是遺傳性的精神病,不僅是她的第一個孩子霍雷肖受到了影響,她的第二次婚姻的孩子格里叔叔也有問題……”瑪奇沉吟了片刻,然后又說:“實際上我從來沒有覺得格里叔叔精神失常,他最多是一個非常惡毒的人。如果他真的精神有問題,我想父親也不會把我托付給他! “也許在那個時候他沒有問題,有些精神疾病是在很多年之后才會發(fā)作。另外,根據(jù)你剛才向我描述的情況……” “別說了,比爾!這樣下去會更加重我的驚恐!” “你帶著他的信?” 瑪奇拿起了她的包,打開來,從里面抽出了一個信封。她一言不發(fā)地把信封放在了她的朋友面前。比爾開始閱讀,上面的字跡工整: 。保梗常赌4月17日坦卡斯托 我親愛的瑪奇, 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面了!我相信大概有十五年之久。你肯定變化不小,上一次你來小住的時候——你還記得嗎?——你碰到了不少倒霉事……我相信那些片斷肯定成為了你的童年記憶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我邀請你來住幾天,當然也能順便和你敘舊。我希望你這個周末無論如何都要騰出時間,因為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聚會。會有七個或者八個人出席,就在我的城堡;你能否到場對我來說至關(guān)重要。關(guān)于什么主題?哈!很遺憾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不過請相信我,如果不是真正重要的緣由,我也不會這樣強求。我現(xiàn)在能夠向你保證一點: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聚會,是令人畢生難忘的聚會。如果你抽不出時間,請立刻通知我。不過我的小瑪奇,我全指望你了,請務(wù)必在下一個星期五到達城堡,最好是傍晚時分。 恭候光臨, 你的誠摯的叔叔 當比爾把信交還給瑪奇之后,她問道:“你怎么看?我自己實在是左右為難。一方面,我根本不想去見他;可是另一方面,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比爾,你有什么想法?” 比爾沉思了很久!拔矣X得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不過,我說瑪奇,關(guān)于這次聚會的主題你有什么猜測?” “毫無頭緒。不可能是家庭聚會,因為這個家族的成員現(xiàn)在只剩下格里叔叔和我自己! 比爾念叨著:“一次‘不同尋常的聚會’。這可以代表很多東西……比如說一次婚禮……” “可是通常情況下,人們不會把婚禮邀請搞得這么神秘……” “除了這一方面,我覺得他的邀請沒有什么問題?墒恰北葼栂蚯扒分碜,拉住了瑪奇的手,“但是我決不愿意讓你一個人去那里……” 年輕的女孩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哦!比爾……你愿意陪我去?” “我當然不能讓你一個人去!聽到你剛才的敘述之后,我怎么可能讓你獨自冒險。當然,我不能強求,你來決定……” 瑪奇顯然大大松了口氣,她的蒼白的面孔緩和了下來!氨葼枺≌嫣袅!你不知道我多么開心……這也將會是我們第一次出游,我們兩個人的活動!要知道,如果你不陪我去,我會斷然拒絕格里叔叔的邀請! 比爾調(diào)整了一下眼鏡,帶著男性的自豪感,他堅定地宣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 第二章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康沃爾郡人,蓋爾?布雷克對于他的故土有一種無限的眷戀。作為一名詩人,他鐘愛這片野性的土地上的平靜氛圍,覆蓋著歐石南的廣袤的平原(以及平原邊緣上陡峭的懸崖),亂石叢生的壯麗景象,以及難以計數(shù)的鋪著金色沙子的小港灣。他熱愛這片飽受風浪襲擊、遭到嚴重侵蝕的沿海地帶;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著礁石,海鷗在空中嘶啞地呻吟,裹著水霧的寒風……在康沃爾郡,這種壯觀的景象永不停歇。蓋爾?布雷克熱愛康沃爾郡;他喜歡穿越荒原,在沿海的小路上游走,他享受孤獨、時而幻想、對于周圍的景致永遠充滿熱情。作為一名單身漢,他能夠盡情地放縱自己的熱情。 其實,這并不僅僅是熱情的問題。作為一名詩人,他必須善于觀察,在自然環(huán)境中尋求靈感。遺憾的是,他的寫作只能勉強保證他的衣食。不過他對于清苦的生活毫無怨言,他就住在康沃爾郡北部的一個石頭小屋里,離海岸線不遠。蓋爾?布雷克身材魁梧健壯,他的相貌已經(jīng)引人注目,黑色的長胡須更加惹眼。他的年齡已過五旬,卻仍然精力充沛。單從相貌上看,人們往往以為他是一名海盜、走私犯、強盜,而不是詩人。 蓋爾?布雷克過著半隱居的生活,不過并不妨礙他廣交朋友。他擁有克爾特人的心,血管里流著科爾特人的血,因此他會參加大部分本地組織的克爾特慶祝活動和聚會——經(jīng)常是以嘉賓的身份出席?墒菍τ谀切┧壑械拿胺刚呋蛘哂憛捁恚ㄒ簿褪钦f絕大部分外地人),他很難掩飾厭惡情緒。因為熱愛詩歌,蓋爾?布雷克的言談中通常都富有感情、幽默詼諧;他喜歡在中意的酒吧里面向新來的人長篇大論。不過如果教育對象不那么‘領(lǐng)情’,對于他的幽默感無動于衷,或者是多喝了點兒酒,那么他的勸告就有可能變成強硬的言辭,甚至有可能導(dǎo)致肢體沖突。鑒于他身強力壯,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種斗毆的結(jié)果都是他獲勝,他的朋友們在第二天也會私下議論:“現(xiàn)在我對于詩人另眼相看……我知道他們喜歡賣弄文字,不過不知道他們也喜歡動拳頭……”,“如果總是寫亞歷山大體(譯注:指法國式十二音節(jié)詩),詩人就會把自己當成亞歷山大……”蓋爾?布雷克對于這種評論滿不在乎,他會面露微笑,淺藍色的眼睛里面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這一天,他出現(xiàn)在他的一個‘避風港’——黑天鵝酒吧,面前是一大杯啤酒。黑天鵝酒吧是卡邁爾福德(譯注:康沃爾郡北部的一個城市)的古老的、令人肅然起敬的酒館。蓋爾?布雷克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過那個人很少在這里出現(xiàn):約西亞?哈拉漢——在布里斯托爾的中學教授歷史課程的教授。這位教授專注于中世紀和克爾特方面的研究,成績斐然;他比蓋爾?布雷克年長,不過更加消瘦。盡管他的顎下是快要變成雪白的長胡須,他的圓臉龐和紅潤的臉頰都更像是孩童,而且他臉上總是帶著慈祥的笑容,極少動怒。 這兩個人曾經(jīng)在克爾特節(jié)日聚會上見過幾次面,早就就成為了朋友。他們要了兩輪啤酒,立刻就談起了那些歡快的聚會,將寧靜徹底趕走了。 蓋爾?布雷克聲如洪鐘地說道:“哎呀呀,約西亞!在關(guān)于亞瑟王的問題上,你無疑是最有權(quán)威的人士。你所發(fā)表的關(guān)于圣杯和圓桌騎士的最新理論引起了廣泛關(guān)注,當然也有人無法接受。我特別欣賞你在最后一次國際會議上的演講。你所提出的論據(jù)當中有一些……不可思議的內(nèi)容,讓那些誹謗者們瞠目結(jié)舌! “說起來,你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么稱呼我嗎?巫師梅林(譯注:英格蘭及威爾士神話中的傳奇魔法師,他法力強大,因為扶助亞瑟王登位而聞名)!我是巫師梅林!他們居然這么說!” “老天爺……”蓋爾?布雷克被逗樂了,“不過也有點兒道理。我要向你承認,我的頭腦中的梅林的形象和你相差不遠。這也是一種恭維,不是嗎?” 約西亞?哈拉漢沒有立刻回答。他陷入了沉思,下意識地捋著長長的白胡子。然后他突然發(fā)問:“你知道我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嗎?我在這里訂了一個房間直到星期五……” 鑒于布雷克做出了否定的手勢,約西亞?哈拉漢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認識格里?皮爾遜?” “格里?皮爾遜?是的,見過他……有誰不認識他?他住在一個島嶼上的小城堡里……離這里不遠! “你覺得這個人怎么樣?” 蓋爾?布雷克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到目前為止,我們的關(guān)系并不親密……” “如果有人問我同樣的問題,我也會做出同樣的回答。不過……我這次來就是因為他。他邀請我去那里度周末。實際上這個邀請令我很困惑! “是為了慶祝某件特別的事情?” “似乎是這樣……可是,他并沒有作詳細說明,只說是非常重要的、非常特殊的聚會。他只說了這么多! “但是你接受了邀請……” 約西亞?哈拉漢微微一笑:“蓋爾,你知道我的弱點,我總是被好奇心所驅(qū)使?神秘的事情總是讓我著迷,而且這位格里?皮爾遜本身也一直讓我感到好奇……我和他見面的次數(shù)不多,但是每次我都感覺他有點兒狂妄——自認為是坦卡斯托附近的小島上的亞瑟王!” 佛蘭克?鄧巴坐在吸煙車廂的一個角落里,出神地望著窗外的薩默塞特的陰郁的風景,感覺那些景致和他自己一樣患上了思鄉(xiāng)癥。離家越來越遠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回憶往事,想給自己的人生作一個總評。佛蘭克自認為這一生并沒有什么突出成就,乏善可陳。他已經(jīng)四十歲,仍然單身,飲酒過量;在記者的職業(yè)生涯中他習慣于看破紅塵,已經(jīng)把所有的幻象拋之腦后。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走下坡路?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回答:就是他遇到那個女人——烏蘇拉?布朗——之后。那個女人不折不扣地給他施了魔法。在一瞬間,烏蘇拉?布朗的輕柔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眼前蔥綠的、無邊無際的平原背景上。 烏蘇拉……苗條、輕柔、一頭迷人的橙紅色頭發(fā)。沒有人能夠忘記她的湖藍色的眼睛;她的眼神帶著笑意,深不可測,令人神魂顛倒,同時蘊藏著危險;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魔法湖泊,對于冒失的游泳者來說是致命的誘惑。而他,佛蘭克?鄧巴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在一個車站的月臺上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和佛蘭克都是二十出頭。佛蘭克發(fā)現(xiàn)她神情狂躁、頭發(fā)雜亂地坐在一個長凳上,旁邊是一個大箱子。他立刻判斷出那是一個受到心靈創(chuàng)傷的情人,而且他猜對了。他當時顧不上探究背后的原因,他只是想利用這個機會。佛蘭克的安撫讓烏蘇拉?布朗敞開了心扉,她講述了那段殘酷的、讓她心碎的經(jīng)歷——按照她自己的說法,那是她一生中最可怕的時刻。她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了一切,可是他毫無征兆地突然把她拋棄了,就好像趕走一條患病的老狗。在那段時間里,她終日忍受喜怒無常的態(tài)度,可是那個男人越發(fā)苛刻,蠻不講理;他越發(fā)地強橫,有時候到了殘忍的程度;因為(她堅信)那個男人喜歡看到她遭受痛苦…… 佛蘭克?鄧巴清楚地記得烏蘇拉?布朗傾瀉而出的怨氣,她的明亮的眼睛里面閃爍的光芒:“沒錯,我相信他就喜歡看到我遭受痛苦……有一天,他送給我一件晚禮服作為禮物,我心花怒放。我肯定是把興奮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就在我第一次準備穿著那件漂亮的晚禮服出席晚宴之前幾個小時,他‘一不留神’用胳膊肘碰翻了一個裝著強酸清潔劑的瓶子,全都撒在了我的漂亮的裙子上,結(jié)果那條裙子只能用來擦家具。我確信他故意要毀掉我的裙子,雖然我不敢發(fā)誓……那個格里身上有一股邪氣,就好像他樂于看到別人痛苦,特別是看到我痛苦! 一段日子之后,佛蘭克也曾經(jīng)提出同樣的問題,但是他所懷疑的對象是烏蘇拉,并且他開始重新考慮烏蘇拉對于那位格里?皮爾遜的評價。在喜怒無常這方面,烏蘇拉無人能敵。在他們關(guān)系親密的那段時間里,佛蘭克時而在天堂時而在地獄;烏蘇拉可能今天熱情如火,明天就可能令人厭惡。她有時晚上會和其他“老朋友”相聚,會傲慢地拒人于一千里之外。是的,她曾經(jīng)故意折磨佛蘭克,只要有機會就興高采烈地挑逗他的嫉妒心……比如說某天晚上,她借口說近視眼,親吻他的時候故意叫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然后說佛蘭克和她的那個朋友有些相像。近視眼?她從來不戴眼鏡!當佛蘭克指出這一點的時候,她還敢大言不慚地回答說戴眼鏡會影響她的美貌?紤]到如上的情況,佛蘭克被趕出門的時候應(yīng)該感到欣慰。那是一個晴和的早晨,烏蘇拉宣布說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到頭了,并且毫不客氣把他趕走——烏蘇拉變臉的速度可能會讓那個格里?皮爾遜自愧不如;巧的是,佛蘭克當時正在想格里?皮爾遜的問題,結(jié)果他就帶著箱子被掃地出門。 烏蘇拉向他描繪的格里?皮爾遜的形象符合事實嗎?那個“邪惡的人”難道不是烏蘇拉自己嗎?有沒有可能是格里?皮爾遜比他佛蘭克?鄧巴更加明智、更加勇敢,受夠了烏蘇拉的手段之后首先提出分手?傲慢的烏蘇拉能夠忍受這種結(jié)果嗎?當然不能!這也能夠解釋佛蘭克?鄧巴第一次在車站的月臺上見到坐在長凳上的烏蘇拉的時候,那個女人為什么如此消沉。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年,F(xiàn)在佛蘭克坐在火車里面,正在一分一秒地接近康沃爾郡;他仍然在考慮著住在那里的、從未謀面的格里?皮爾遜。和烏蘇拉分手之后,他也沒有再見到過那個女人。她用一只忽冷忽熱的手奪走了他的心,而且從來沒有歸還。佛蘭克憎恨她……可是另一方面仍然深深地愛著她。 火車開始放慢速度。新聞記者站了起來,踏入了走廊,他從上衣內(nèi)側(cè)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酒瓶,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他點燃一支雪茄,望著窗外逐漸接近的火車站。車輪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然后火車停住了。 一個生硬的聲音嚷道:“湯頓(譯注:薩默塞特的郡治),停車五分鐘! 康沃爾郡近在咫尺。盡管他完全有理由感到興奮,佛蘭克保持著冷靜。可是轉(zhuǎn)瞬間他的表情完全變了,他感覺喉嚨發(fā)緊——像是被鐵鉗掐住了;正在越過白色柵欄的乘客當中,佛蘭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女性身影,她仍然保持著她的優(yōu)雅和美貌,佛蘭克不可能認不出來,因為她就是烏蘇拉?布朗…… 查爾斯?杰羅爾德坐在他的舒適而奢華的倫敦公寓里面,他饒有興致地閱讀著《泰晤士報》。他鬢邊斑白,眼神謹慎而和善;如果他向陌生人表明他的身份,誰都不會感到吃驚:一名出色的心理學家,在倫敦最好的醫(yī)療機構(gòu)里工作。但是他還有外表無法表達的特點:他非常堅定,在工作中一絲不茍,對待病人毫不妥協(xié)——盡管這種態(tài)度并不受到所有人的贊賞。 “難以置信……”他嘟囔著合上了報紙。 “有什么難以置信的,查爾斯?”發(fā)問的是艾利斯,他的金發(fā)妻子。她身材高大,動作平緩,正在有條不紊地把丈夫的衣物裝進一個大號的旅行袋里面。 “上個月他們把那個瘋瘋癲癲的家伙放出來了……” “哪個瘋子?” “就是在一次戲劇表演當中殺死三個或者四個人的家伙,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發(fā)生在北部。難以置信……” 杰羅爾德太太直起了身子:“查爾斯,你知道我的愿望嗎?” “……” “萬一哪一天我的腦子出了問題,我不希望由你來醫(yī)治。我覺得你作出判斷的時候?qū)嵲谶^于嚴厲! “你所有的同僚都說……” “讓他們?nèi)フf吧……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工作,按照我認為正確的方式工作。對于報紙上提到的這個案子,我認為把那個人放出來太草率了,僅此而已! “你在這件事情中的態(tài)度和其他事情一樣……如果大家都聽你的,女王殿下一半的臣民都會被穿上束縛瘋子的緊身衣! 查爾斯?杰羅爾德只是微微聳了一下肩膀作為回應(yīng)。 杰羅爾德太太又說:“另一方面,讓我想不通的是,當有陌生人邀請你去康沃爾郡的懸崖邊上住幾天的時候,你卻毫不擔心……” “我親愛的,別這樣。別再煩擾我。你很清楚,我去那里度周末并不是為了尋開心,我更愿意安安靜靜地留在這里,和你在一起。可是你要明白,做我們這一行的必須有責任心,當有人懇求你作出職業(yè)上的幫助的時候,你很難拒絕。格里?皮爾遜也并不算是陌生人,我以前肯定聽說過這個人,何況尤斯塔斯爵士認識他! “隨你怎么說,我就是覺得這次邀請有些古怪……” “古怪?”精神病專家提高了聲調(diào),“有什么古怪的?這封信和我平時收到的其他信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為了尋求專家的幫助……這里面能有什么古怪的?康沃爾郡又不是荒蠻之地!”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從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又讀了起來: 坦卡斯托城堡,1936年四月八日 親愛的先生, 我的好幾個朋友都向我提到過您,對您贊譽有加——其中包括和您很熟識的尤斯塔斯爵士,我相信您就是最佳的人選,我再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來參加我在城堡里組織的小小聚會。時間是這個月的最后一個周末,到場的將會有著名的歷史學家約西亞?哈拉漢,本地的詩人蓋爾?布雷克(我想您肯定聽說過他)。 關(guān)于聚會的主題?一方面當然是在鄉(xiāng)間放松一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實驗——正需要您的出現(xiàn)。眾所周知,您善于分析,作出判斷的時候公正合理,您對于人類的行為有深刻認識和見解,完全符合我所尋找的值得信任的證人的條件。不過為了不對您的判斷產(chǎn)生影響,我選擇對于聚會的主題暫時保守秘密。 這個月末您能光臨嗎?我和我的朋友們都期待著您。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結(jié)識您,請接受我的無限敬意。 格里?皮爾遜 附言:所有的相關(guān)費用自然都由我來承擔。如果您作出我所期待的決定,麻煩盡快通知我。 一個小時之后,查爾斯杰羅爾德來到了帕丁頓火車站,坐進了頭等艙的車廂。他把杰羅爾德太太仔細準備好的旅行袋放在了架子里面,然后就舒舒服服地坐進一個角落,等待著火車啟動的哨聲。他觀望著窗外月臺上匆匆忙忙的旅客。 他下意識地思索:“對于善于分析和解釋的人來說,觀察總是富有啟發(fā)性;那些對于人類行為有深刻認識和見解的人更是如此。精神病學科確實是很深奧的科學,同時也是最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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