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英國當代奇幻小說。 幽暗、骯臟的倫敦薄弱地帶,一天清晨,紹爾?杰拉蒙德被警察當做頭號殺父嫌疑犯抓捕。隨后在監(jiān)獄里,他被一個身上散發(fā)著惡臭的陌生人搭救,一起逃出監(jiān)獄牢房。在倫敦的下水道和屋頂上,紹爾不僅學會了吃腐食、像鼠類般攀援,而且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危機迫近,敵人步步緊逼;混血的紹爾是秘密武器、是希望。他恐懼、憤怒、迷茫,而且,他也不想成為地下世界的領袖…… 作者簡介: 柴納·米耶維,1972年出生于英格蘭,倫敦政經(jīng)學院國際法學博士,以“新怪譚”風格奠定國際聲譽,21世紀重要奇幻作家。代表作品有《鼠王》《帕迪杜街車站》《傷痕》《偽倫敦》《城與城》《海怪》。他的寫作風格多半帶有詭異幽默感,擅長借助奇境探討真實人生和社會文化議題。 目錄: 致謝 [第一部玻璃]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二部新城]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三部音韻課和歷史課]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致謝 [第一部玻璃]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二部新城]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三部音韻課和歷史課]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四部鮮血]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五部精神]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六部叢林驚駭]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尾聲柴納·米耶維的“鼠巢”之書撬開了地下倫敦:一個充滿音樂節(jié)奏的叢林,一個失落了主宰者的王國鼠王愜意地吞吃著垃圾堆里的殘羹剩菜,推開了虎視眈眈的下水道井蓋…… ——米約恩·哈里森 這是一個失落的王子的故事! ——辛西婭·沃德我可以擠過建筑物之間你看不見的縫隙。我可以貼著你背后走路,近得能讓我的呼吸在你脖頸上激起雞皮疙瘩,但你依然聽不到我的聲息。我可以聽見你瞳孔擴張時眼內(nèi)肌肉的收縮聲響。我可以靠你的垃圾過活,住在你的家里,睡在你的床底下,但只要我不想讓你知道,你就永遠也不會知道。 我爬到街道之上。這座城市的所有維度都向我開放。你們的墻壁是我的墻壁,是我的天花板,是我的地板。 疾風抽打我的大衣,聲音仿佛刮過電線。我攀上屋頂,游走于煙囪矮林之間,手臂上有成百上千條擦痕在觸電般地刺癢。今夜我有事情要干。 我如水銀流動般溜過屋頂邊緣,沿著排水管滑向十幾米下的后巷。燈光濃黑如墨,我悄然穿過一堆堆垃圾,破開陰溝的鉛封,毫無聲息地拉開街面上的窨井蓋。 現(xiàn)在我置身于黑暗中了,但我依然看得清楚。我可以聽見流水涌過管道時的咆哮聲。你們的糞便淹到我的腰際,我能感覺到糞便在推動我的身體,我能聞到糞便的氣味。在這些通道之中,我知道自己的路該怎么走。 我向北而去,我融入水流,我蹚水而行,我攀附著墻壁和天花板前進;钗锘蚩觳脚荛_或蠕動蛇行,為我讓出去路。我在陰冷潮濕的廊道中迂回前進,沒有躊躇的時候。雨下得斷斷續(xù)續(xù)、猶猶豫豫,但倫敦的流水今夜似乎都在渴望抵達終點。地下的磚壁河流波濤洶涌。我潛入水下,在讓我膩歪的黑暗中游泳,直到必須露頭的時候方才從幽深處升至地面,我滴著水,再次無聲無息地行走在人行道上。 聳立于面前的紅磚建筑就是我的終點。四下里有些方形窗戶透出燈光,打破了龐然大物身上的黑暗。房檐陰影下有個窗口在微微發(fā)亮,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我騎跨在大樓的轉(zhuǎn)角上,一路優(yōu)哉游哉地爬了上去,F(xiàn)在我放慢了速度。電視機的聲音和食物的香味飄出那個窗口,現(xiàn)在我夠得到窗口了,現(xiàn)在我用我的長尾巴敲打玻璃,抓撓窗戶,聲音仿佛來自鴿子或小樹枝,能挑起人的好奇心,是個誘餌。 …… 第一章 進入倫敦的列車仿佛船舶駛過屋頂。塔式高樓宛如長頸海獸伸向天空,大型儲氣罐像鯨魚般在骯臟的矮樓間沉淪,列車就穿行在它們中間。腳下的大海是成排的小鋪子、沒名氣的連鎖商店和墻面油漆已經(jīng)剝落的小餐館,還有擠在高架軌道底下做生意的小販。五顏六色、盤旋扭曲的涂鴉涂滿了每面墻壁。建筑物頂層的窗戶靠得非常近,乘客可以隔窗窺視一間間裸露的辦公室和店鋪的儲物柜。他們能看清墻上商用日歷和海報的線條輪廓。 倫敦的韻律在這里奏響,在這片蔓生于城郊和市中心之間的蕭條地帶奏響。 街道逐漸變寬,商店和餐廳的名字越來越熟悉。主干道越來越繁華,交通越來越擁擠。城市也逐漸升高,與鐵軌交匯。 十月末的一天,一列火車正在駛向國王十字火車站。列車經(jīng)過北倫敦的偏僻地段,兩側(cè)望出去別無遮攔,到了接近霍洛威路的地方,底下的城市開始變高。列車隆隆開過,下面的人們熟視無睹,只有孩子抬頭觀望,幾個年紀最小的舉手指指點點。快要接近車站的時候,列車滑到了屋頂高度之下。 車廂里有幾個人在看著磚墻在兩旁慢慢升高。天空消失在了窗戶之上。一群鴿子從鐵軌旁的隱蔽地方起飛,轉(zhuǎn)了個圈,向東方而去。 那群撲棱的翅膀和軀體讓車廂后部一個強壯的年輕人分了神。他始終在按捺沖動,不去直勾勾地瞪著對面的女人看。那女人的頭發(fā)很濃密,用過蓬松劑1,緊密的卷發(fā)梳開了之后,如一條條小蛇般蜷縮在頭上。鳥兒飛過車窗的時候,男人不再偷偷摸摸地打量對方,伸手攏了攏自己的平頭。 列車已經(jīng)低于房屋了。它蜿蜒穿過城市里的這條深溝,仿佛多年行車已經(jīng)磨掉了軌道下的混凝土。紹爾?杰拉蒙德又瞥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那個女人,然后將注意力投向窗外。車廂里的燈光把窗戶變成了鏡子,他凝視著自己,一臉陰沉。他的面孔背后是一層僅僅隱約可見的磚墻,磚墻背后則是鐵軌兩邊如懸崖般聳立的房屋的地下室。 紹爾離城不過幾天時間而已。 每一下“哐當”聲都將他帶得離家更近一些。他閉上了眼睛。 外面,隨著車站越來越近,容納鐵軌的裂隙也寬闊起來。兩邊墻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黑黢黢的凹室,這些小小的洞穴有一米深,里頭填滿了垃圾。吊架的剪影貫通天際。裹著列車的墻壁漸漸分開,一條條軌道呈扇形展開,列車放慢速度,徐徐駛?cè)雵跏只疖囌尽?br/> 乘客紛紛起身。紹爾背起包,拖著步子走出車廂。冰冷的空氣向上延伸,直達壯觀的拱頂天花板。寒冷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紹爾快步穿過建筑物和人堆,在三五成群的行人中蜿蜒前進。他有地方要去。他走向地鐵。 他能夠感覺到周圍的人口有多么稠密。在薩?丝ず_叺膸づ窭镥羞b了幾天之后,忽然有一千萬人離自己這么近,這份重量甚至讓空氣都震顫起來了。地鐵里滿是炫目的色彩和赤裸的肌膚,人們正在趕往不同的俱樂部和派對。 父親多半正在等他。父親知道紹爾要回來,肯定會想辦法歡迎紹爾,他不會像平時那樣去俱樂部消磨晚間時光,而是在家迎接兒子。紹爾這會兒已經(jīng)在為此怨恨父親了。盡管覺得自己不夠圓通而且鐵石心腸,但他更厭惡父親這種試圖與他交流的笨拙行為。父子兩人互相躲避的時候他還比較高興。不講禮數(shù)很輕松,也更真誠。 地鐵沖出銀禧線的隧道時,天已經(jīng)黑了。紹爾知道路線。黑暗將芬奇利路背后的瓦礫堆變成了陰暗的無主之地,但紹爾不需要看見也能在腦子里補全細節(jié),甚至連簽名和涂鴉本身都一清二楚。焚化爐,奈克斯,昏迷1。他知道那些手握熒光筆的勇敢的小小反叛分子都叫什么名字,也知道他們在哪里出沒。 高蒙電影院這幢雄偉的塔樓在左邊直插天際,處于吉本高路這些折扣百貨店和臨時圍籬之間,塔樓簡直像個怪異的極權主義紀念碑。紹爾隔著車窗就能感覺到寒冷,靠近韋利斯登交匯站的時候,他緊了緊身上的大衣。乘客已經(jīng)稀少起來。紹爾下車時車廂里只剩下了寥寥幾人。 走出車站,他冷得縮肩駝背。空氣中有淡淡的煙味,來自附近燃起的篝火,有人正在清理自家園地。紹爾開始走下山丘,朝圖書館而去。 他在一家外帶餐館停了停,然后邊走邊吃,他走得很慢,免得把醬油和蔬菜灑在自己身上。太陽已經(jīng)落山,這可真是遺憾。韋利斯登的日落場景相當引人入勝。在今天這種云朵稀少的日子里,韋利斯登低矮的天際線使得陽光能夠遍灑街道,落進最不容易見光的縫隙;光線在互相面對的窗戶之間永無止境地來回反射,被投往各個難以想象的方向;成排的磚塊泛起紅光,仿佛從內(nèi)部燒了起來。 紹爾拐進小巷。他頂著寒冷左拐右拐,父親的住所最后終于矗立在了面前。泰拉貢公寓是一幢丑陋的維多利亞式大樓,又矮又胖,十分鄙俗。門前的所謂花園是一條骯臟的植物生長區(qū),經(jīng)常造訪的唯有犬類。他的父親住在最頂層。紹爾抬頭望去,看見燈亮著。他爬上樓前的臺階,徑自推門進去,瞥了幾眼兩邊黑暗的灌木叢。 他沒有坐裝有金屬格門的寬敞電梯,他不想讓吱吱嘎嘎的響聲替自己通報。紹爾躡手躡腳地從樓梯走了上去,輕輕推開父親家的房門。 房間里冷如冰窟。 紹爾站在門廳里側(cè)耳傾聽。他能聽見客廳的門背后傳來電視的聲響。他等了一會兒,但父親沒有出聲。紹爾打了個寒戰(zhàn),看了一圈四周。他知道他應該進去,應該喚醒睡著了的父親,他甚至走到了客廳的門口。但他還是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房間。 他厭惡地嘲笑著自己,但還是躡手躡腳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明天早晨再道歉好了。老爸,我以為你在睡覺,都聽見你打呼嚕的聲音了。我回來的時候喝醉了,一頭栽倒在床上。我太疲憊了,反正也沒法陪你聊天。他豎起一只耳朵,但聽見的只是父親特別喜歡的某個深夜談話節(jié)目,那自負的說話聲有些發(fā)悶。紹爾轉(zhuǎn)身悄悄鉆進自己的房間。 睡眠來得輕而易舉。紹爾夢到了寒冷,半夜醒來一次,把羽絨被包得更緊。他夢到了砰然巨響,沉重的刺耳敲打聲,響得將他扯出了夢境,他意識到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的。腎上腺素瞬時流遍全身,讓他戰(zhàn)栗起來。他跳下床,顫抖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房間里冷如冰窟。有人在拼命砸前門。 刺耳的撞擊聲一刻不停,嚇壞了他。他在發(fā)抖,暈頭轉(zhuǎn)向。天還沒亮。紹爾看了一眼鐘表。剛過六點。他跌跌撞撞地走進門廳。嘭嘭嘭的可怕巨響接連不斷,他還聽見了叫喊聲,但隔著門聽不清究竟在喊些什么。 他掙扎著穿上襯衫,叫道:“是誰?” 砸門聲沒有停下。他又喊了一聲,這次有個聲音壓倒了外面的喧鬧!熬!” 紹爾拼命想讓頭腦清醒過來。他想到了藏在抽屜里的一小堆毒品,忽然恐慌起來,但這想法很荒謬。他又不是毒品大亨,誰會浪費時間在黎明時分突襲他的住處呢?他伸手去開門,心臟狂跳不止。他忽然想到應該檢查一下他們是否真是警察,但卻為時已晚。門砰然打開,將他撞倒在地,人如潮水般涌進這套公寓。 他周圍都是藍色的褲腿和沉重的靴子。紹爾被人揪了起來。他胡亂地捶打著那些入侵者。憤怒壓過了他的恐懼。他想喊叫,但有人在他肚子上狠揍了一拳,打得他彎下腰去。混雜在一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他聽不懂其中的意義。 “……冷得跟龜孫子似的……” “……趾高氣揚的小渾蛋……” “……他媽的,你看看玻璃……” “……這是他的兒子,還是什么人?他媽的,肯定是……像只風箏似的從高處……” 在這些說話聲之外,他還能聽見天氣預報的聲音,是早餐時間的電視播音員,語調(diào)興高采烈。紹爾使出渾身力氣,轉(zhuǎn)身面對緊緊抓住他的那些人。 “他媽的究竟怎么了?”他急切地說。那些人沒有回答,而是將他推進了客廳。 客廳里站滿警察,紹爾的視線卻徑直穿過了他們。他首先看見的是電視機:身穿淺色套裝的女士在提醒他,今天又是一個大冷天。沙發(fā)上有一盤凍住了的通心粉,地板上是半杯喝過的啤酒。陣陣寒風迎面撲來,他抬頭看見了窗戶,視線從外面的房屋上一掃而過。窗簾夸張地翻騰著。他看見地上散落著尖利的碎玻璃。除了邊緣處的幾小塊殘片外,窗框上的玻璃都不見了。 紹爾害怕得癱軟下去,他拼命想拖著身軀走向窗口。一個穿便裝的瘦子轉(zhuǎn)過來,看見了他!翱鞄У骄掷锶ィ 彼麑ψブB爾的人喊道。紹爾被推著轉(zhuǎn)了個身。房間像旋轉(zhuǎn)木馬般在周圍旋轉(zhuǎn),幾排書籍和父親的小照片從眼前掠過。他拼命想轉(zhuǎn)過身去。“爸爸!”他喊道,“爸爸!” 那些人輕而易舉地把他拖出了公寓。一扇扇門扉底下泄出的燈光打破了走廊里的黑暗。被推搡著走向電梯的時候,紹爾看見了一張張不明所以的臉孔,看見一只只攥緊晨袍開口的手。穿睡衣的鄰居盯著他看。經(jīng)過時,他對著他們不停地咆哮。 他仍舊看不見抓著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樣。他對他們大喊大叫,懇求他們讓他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又是哀求,又是威脅,又是責罵。 “我爸爸呢?發(fā)生什么了?” “閉嘴。” “發(fā)生什么了?” 有什么東西擊中了他的后腰,力道不是太大,但顯然在告訴他,他們會打得更狠。“閉嘴!彪娞蓍T在他們身后關閉了!拔野职炙麐尩牡降自趺戳耍俊 剛一看見破碎的窗戶,有個聲音就在紹爾的心頭響起了,但直到此刻他才聽清楚那聲音在說什么。在公寓里的時候,皮靴兇蠻的踐踏聲和咒罵淹沒了這個聲音。但當他被拖到這兒、拖進比較安靜的電梯之后,他終于聽清了這聲音在他耳邊說什么。 死了,那聲音說。爸爸死了。紹爾的膝蓋癱軟下去。他背后的人拽住了他,但他們抓著的是一個極度虛弱的人。他呻吟起來!拔野职衷谀膬海俊彼麘┣蟮。 外面的光線和云朵是同一個顏色。許多輛警車的藍色警燈在閃爍,給土褐色的建筑物涂上了彩色。冰冷的空氣讓紹爾清醒了些。他絕望地拉扯著那些抓住自己的手臂,掙扎著想隔著圍住泰拉貢大樓的樹籬向內(nèi)張望。他看見幾張臉正在從父親住處的窗戶口朝底下看。他看見有無數(shù)塊玻璃碎片落滿了枯黃的草地。他看見成群結隊的制服警察凝固成了一個不祥的立體布景。所有警察的臉都轉(zhuǎn)過來對著他。其中一人手里拿著犯罪現(xiàn)場警示的膠帶,沿著地面上的木樁圈起了一小塊地。在這塊被圈起來的區(qū)域中,他看見有個人跪在草地上的一個黑色形體旁邊。那人和其他人一樣抬頭看著紹爾,他的身體遮住了那個不怎么優(yōu)雅的形體。還沒等紹爾看清楚,他已經(jīng)被推著走過了那個地方。 警察把他推進警車,他頭暈目眩,感覺遲鈍,呼吸急促。不知什么時候,手銬已經(jīng)扣住了他的腕子。他對著前排的兩個人大喊大叫,但他們毫不理會。街道飛速后掠。 他們把他扔進牢房,給了他一杯熱茶和保暖的衣物:灰色開襟羊毛衫和燈芯絨長褲都散發(fā)著酒味。紹爾穿上陌生人的衣物,縮成一團。他等待了很長時間。 他躺在床鋪上,用薄薄的毯子蓋住身體。 他時不時地聽見那個聲音在腦海里說話。自殺,它說。老爸自殺了。 他時不時地與那個聲音爭辯。這個念頭太可笑了,父親絕對不可能自殺。然后,那個聲音會說服他,然后,他就會開始大喘氣和恐慌。他堵上耳朵不想聽那個聲音。他想讓它安靜。 他不想聽自己腦海中的流言蜚語。 誰也不告訴他,他為什么在牢里。只要外面響起腳步聲,他就大喊大叫,有時還出言不遜,他要他們告訴自己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腳步聲偶爾停下,門上的格柵被拉開!安缓靡馑,勞您久等了,”對方這樣回答,“我們將盡快處理你的事情!被蛘摺伴]上他媽的臭嘴!” “你們不能把我關在這兒,”有一次,他叫嚷起來。“發(fā)生什么了?”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走廊間。 紹爾坐在床上,瞪著天花板。 天花板開裂了,細密的網(wǎng)狀裂痕從一個屋角向外延展。紹爾用視線跟蹤著這些裂痕,讓自己進入催眠狀態(tài)。你為什么在這兒?內(nèi)心的聲音緊張地對他耳語。他們?yōu)槭裁匆ツ悖克麄優(yōu)槭裁床桓阏f話? 紹爾坐在那里,盯著裂紋看個不停,對那個聲音置之不理。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他終于聽見鑰匙插進了門鎖。兩名制服警察走進房間,紹爾在父親公寓里見過的瘦子緊隨其后,他穿著同樣的棕色套裝和難看的茶色雨衣。他盯著紹爾,裹著骯臟毛毯的紹爾反瞪回去,他的眼神孤獨、凄切而又挑釁。瘦子開口說話時,聲音比紹爾想象得柔和許多。 “杰拉蒙德先生,”他說,“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告訴你,你父親過世了! 紹爾瞪著他。這一點早已確鑿無疑,他想大喊大叫,但眼淚阻止了他。涕泗橫流之際,他試圖說話,卻只能發(fā)出啜泣聲。他無聲無息地哭了一會兒,然后努力控制住自己。他像嬰兒似的吸著鼻子,吞下眼淚,用袖子擦拭流著鼻涕的鼻子。三個警察站在面前,冷漠地看著他,最后他總算恢復了幾分自制力。 “發(fā)生什么了?”他啞著嗓子說。 “我還希望你能告訴我們呢,紹爾!笔葑诱f。他的聲音還是那么淡然:“我是克羅利探長,F(xiàn)在,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我父親怎么了?”紹爾打斷了他的話。接下來是一段沉默!八麖拇翱诘袅讼氯ィ笨肆_利說,“樓很高。我認為他沒有受苦!彼D了頓,“紹爾,你知道你父親出了什么事嗎?” “我認為也許是……我在花園里看見了……為什么把我關在這里?”紹爾在顫抖。 克羅利緊閉嘴唇,走到近處:“好吧,紹爾,讓你等了這么久,我先向你道歉。這件事一團糟。我原以為會有人過來照看你,但顯然并沒有。我很抱歉。我會教訓一下他們的。 “至于你為什么在這兒,呃,一開始我們沒弄清楚你的身份。鄰居給我們打來電話,說樓門口躺了個人。我們進到屋里,發(fā)現(xiàn)你在那兒,我們不知道你的身份……事情就是這樣脫出正軌的。總而言之,你已經(jīng)在這兒了,我們希望你能說說你的想法。” 紹爾瞪著克羅利!拔遥俊彼暗,“我的什么?我回到家,我爸爸正……” 克羅利舉起手“噓”了一聲讓他安靜,他一邊點頭,一邊安撫紹爾。 “我知道,紹爾,我知道。但我們必須搞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請你跟我來!彼呎f邊露出哀傷的笑容。他低頭看著坐在床上的紹爾:臟兮兮,臭烘烘,穿著陌生人的衣服,困惑,怒氣沖天,滿臉淚痕,孤立無援。克羅利的臉上現(xiàn)出幾條皺紋,露出看似關注的神色。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第二章 紹爾三歲的時候,有一次坐在父親肩上從公園回家。他們經(jīng)過一群正在修路的工人,父親讓他看一罐正在沸騰冒泡的瀝青,紹爾用雙手揪住父親的頭發(fā),探身去看:罐子在貨車上加熱,旁邊是工人用來攪拌瀝青的大號金屬棍。他的鼻子里充滿了瀝青的刺鼻氣味,望著火上那罐黏糊糊的東西,紹爾記起了《漢賽爾與格萊特》1里女巫的大鍋,突如其來的恐懼攥住了他的心神,他害怕自己會跌進瀝青,被活活烹熟。紹爾蠕動著往后直縮,父親停下來問他這是怎么了。等他明白過來,他把紹爾從肩頭放下來,帶著他走到工人身邊,工人們都拄著鐵鏟站在那里,饒有興致地笑著打量這個緊張的孩童。紹爾的父親彎下腰,輕聲在紹爾耳邊鼓勵他,紹爾問工人那罐瀝青是做什么的。工人解釋給他聽,他們?nèi)绾纹秸篂r青,如何覆蓋在路面上,父親抱起他,看他們演示如何攪拌瀝青。他沒有掉進去。盡管仍舊害怕,但不像一開始那么害怕了,他明白父親為何要讓他弄清楚瀝青的用途,也明白自己很勇敢。 一杯奶茶在面前漸漸凝結。滿臉不耐煩神色的警員守在空蕩蕩的房間的門口。桌上的磁帶錄音機有節(jié)奏地傳出金屬摩擦的嗤嗤聲。克羅利抱著雙臂坐在他的對面,不動聲色:“跟我說說你的父親! 每逢兒子帶女孩回家,紹爾的父親總要被恐怖的尷尬煎熬一次。他很不想顯得拒人千里或變成老古板,可他每每估算嚴重錯誤,無法讓紹爾的客人感到無拘無束。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會說錯話。他越是按捺住起身奔回自己房間的沖動,就越發(fā)動彈不得。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口,臉上永遠掛著猙獰的笑容,用果毅而嚴肅的聲音問那些被他嚇壞了的十五歲姑娘,她們在學校里怎么樣,是否覺得開心。紹爾總是瞪著父親,希望他趕緊離開。父親遲鈍地談論天氣和GCSE1英語考試的時候,紹爾只得凝視著天花板,惱怒萬分。 “據(jù)說你們經(jīng)常吵架。紹爾,是真的嗎?跟我說說。” 紹爾十歲的時候,最喜歡的時刻就是早晨。紹爾的父親很早就出門去鐵道公司上班,紹爾有半個小時可以獨自待在公寓里。他四處游蕩,盯著父親隨便放在各處的書籍的標題:理財、政治和歷史方面的書籍。父親總是很關注紹爾在學校里的歷史成績,問他老師都說了什么。他會在座位上前傾身體,提醒紹爾,不要老師說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他常常把書本塞給兒子,隨后神情恍惚地盯著那些書,又從兒子手里拿回來,前后翻動書頁,嘟囔著紹爾也許還太年輕。他會問兒子怎么看他們討論的那些問題。他很認真地對待紹爾的觀點。這些討論有時令紹爾厭倦,更多的時候討論會忽然顛覆紹爾的觀念,讓紹爾覺得不安的同時又受到了啟發(fā)。 “紹爾,你的父親是不是讓你有負罪感?” 紹爾十六歲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兩人的關系惡化了。他曾經(jīng)以為那只是父子之間的某種尷尬而已,很快就會過去。但關系一旦惡化之后,就再也沒有改善。紹爾的父親忘記了該如何與紹爾交談。他沒什么可以教紹爾,也沒有可以說的話了。紹爾對父親的低落感到分外憤怒。父親則對他的懶散和缺乏政治熱情很失望。紹爾無法讓父親感到自在,父親對此也很失望。紹爾不再上街游行,不再參加示威集會,父親也不再邀請他去了。他們每 隔一段時間就吵一次架,就會有人摔門而去。更多的時候則是冷戰(zhàn)。 紹爾的父親尤其不擅長接受禮物。兒子在家的時候,他從不帶女人回來。紹爾十二歲的時候受人欺負,父親沒打招呼就沖進學校,慷慨激昂地對老師發(fā)表演說,讓紹爾尷尬得簡直無地自容。 “紹爾,你想念你的母親嗎?你沒有見過她,覺得遺憾嗎?” 紹爾的父親身材矮小,臂膀有力,體壯如柱,灰發(fā)日益稀疏,雙眼也是灰色的。 去年圣誕他送給紹爾的禮物是列寧著作。紹爾的朋友嘲笑這位上了年紀的男人有多么不了解兒子,但紹爾并沒有任何想嘲笑父親的念頭,只覺得悵然若失。他理解父親實際上想給他什么東西。 父親想解開一個悖論。他想明白受過教育的聰明兒子為何會任由生活擺布而不是奮起爭取。他只知道他的兒子并不滿意。這一點是真的。紹爾十多歲時曾是個活生生的乏味典范,陰郁而倦怠地隨波逐流。父親認為紹爾是被嚇傻了,因為他面對的是可怖而無限的未來,是他的整個人生,是一整個世界。紹爾熬了過來,安然無恙地度過二十歲生日,但父親和他再也沒法用心交談了。 那年圣誕,紹爾坐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把玩那本小冊子。這是個皮革裝訂的版本,木刻插圖中,硬朗的線條描繪出工人艱苦工作的場面。這是一件很漂亮的收藏品。《怎么辦?》,標題在發(fā)問。紹爾,你該怎么辦? 他讀了這本書。他讀了列寧的勸誡:未來必須通過爭取得到,必須為之奮斗,必須用雙手造就,他明白父親在試圖向他解釋世界是個什么樣子,試圖幫助他。父親想成為他的先鋒。父親相信,讓他無法行動的是恐懼,而恐懼來自無知。一旦明白了,就不會再恐懼。這是瀝青,這是瀝青的用途,這是世界,這是世界的面目,這是我們該怎么辦的方案。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溫和的提問和單調(diào)的回答。審訊就這樣微妙地進行著。我不在倫敦市內(nèi),紹爾試圖解釋,我出城野營了。我回來得很晚,差不多十一點,直接上床睡覺,沒跟父親打招呼。 克羅利不肯放過紹爾。他裝作沒有察覺出,紹爾哀怨地不想回答問題?肆_利的提問越來越有攻擊性。他問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克羅利毫不留情地復述著紹爾的回家路線。紹爾覺得自己像是被扇了幾個耳光。他一邊盡量簡單地描繪著回家路線,一邊努力控制住正在全身奔流的腎上腺素。紹爾的回答就像是一副骨架,克羅利在上面添加了血肉豐滿的細節(jié),紹爾仿佛又一次穿梭在韋利斯登那些黑暗的大街小巷中。 “你見到父親的時候做了什么?”克羅利問。我沒有見到父親,紹爾想這樣回答,我還沒有見到他,他就死了,卻聽見自己像小孩使性子似的嗚咽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你發(fā)現(xiàn)他在等你的時候,你是不是生氣了?”克羅利說,紹爾能感到恐懼從腹股溝升騰而起,向外擴散。他搖搖頭。 “他讓你生氣了嗎?紹爾,你們吵架了嗎?” “我沒有見到他!” “你們打起來了嗎?”搖頭,沒有。“你們打起來了嗎?”沒有!按蚱饋砹藛?”克羅利等紹爾回答等了很久。最后,他抿緊雙唇,在筆記簿上涂寫了幾個字。他抬起頭與紹爾對視,向紹爾挑戰(zhàn),想讓他開口。 “我沒有見到他!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說什么……我不在家!” 紹爾很害怕。他請對方告訴自己,什么時候能放他離開。但克羅利就是不肯說?肆_利和警員帶他回到牢房。他們提醒他還會有更多這樣的談話。他們給他食物,但一時間義憤填膺的紹爾卻拒絕了。他不知道自己餓不餓。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拔乙螂娫挘 彼麄兊哪_步聲漸漸消失了,紹爾大聲喊叫。他們沒有回來,紹爾也不再喊了。 紹爾躺在鋪位上,遮住雙眼。 他對各種聲音非常敏銳。他能在有人經(jīng)過門口很久前就聽見腳底叩擊地面的聲音。男男女女經(jīng)過時發(fā)悶的對話聲漸漸響起又漸漸退去。大樓的另外一角突然響起笑聲。汽車慢慢遠去,引擎聲經(jīng)過樹木和墻壁的過濾傳入耳中。 紹爾躺在那里聽了很久。他是否有打電話的權利?他想道。 他能打給誰呢?他被捕了嗎?但這些念頭只占據(jù)了腦海的小小一隅。他什么也沒做,只是躺在那里,靜靜聆聽。 過去了很長的時間。 紹爾忽然驚覺,睜開雙眼。有一瞬間,他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那些聲音在變。 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在喪失深度。 紹爾能辨認出他早先聽到的每種聲響,但它們都正在逐漸消退成二維的存在。變化來得飛快,而又不可動搖。就仿佛充滿游泳池的驚呼的古怪回音,很清晰,仍舊聽得見,然而空蕩蕩的。 紹爾坐了起來。響亮的刮蹭聲讓他驚訝不已:是他的胸膛與粗糙的毛毯在摩擦。他能聽見怦怦的心跳聲。他體內(nèi)的心跳聲和平常一樣有力,沒有受到這奇異的聲學現(xiàn)象影響。體內(nèi)的聲音清晰得不自然。紹爾覺得自己是一塊剪紙,被勉強用膠水粘在了這個世界上。他緩緩地左右搖動頭部,伸手去摸他的兩只耳朵。 走廊里響起模糊的皮靴踏地聲,蒼白而不現(xiàn)實。一名警察走過牢房,腳步聲異?斩础=B爾猶猶豫豫地站了起來,抬頭看著天花板。裂縫構成的網(wǎng)絡和油漆上的紋理似乎也在令人不安地移位,影子在難以覺察地挪動,像是房間里有個微弱的光源在移動。 紹爾的呼吸變得又快又淺?諝夥路鹨脖焕o了,聞起來有股土腥味。 紹爾走動了兩步,轉(zhuǎn)了個身,身體發(fā)出的刺耳聲響讓他眩暈。 在多種雜音中他只能辨認出其中最清晰的幾種,這時,又加進來了一個遲緩的腳步聲。這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和紹爾發(fā)出的聲音一樣,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周圍的颯颯雜音。其他的腳步聲匆忙經(jīng)過,來的去的都有,但那兩只腳的步調(diào)卻始終不變。它們堅定不移地走向牢房門口,紹爾能夠感覺到干燥的空氣在震蕩。 他不假思索地退進房間一角,兩眼瞪著房門。那兩只腳停下了。紹爾沒有聽見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但把手兀自轉(zhuǎn)動起來,門隨即被推開了。 這個動作似乎花費了很長很長時間,門掙扎著穿過了忽然變成凝膠的空氣。門扇靜止不動后,鉸鏈還哀怨地擺了很久。走廊里燈光明亮。紹爾看不清是誰走進了牢房,又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那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打量著紹爾。 牢房里的光線模糊地照亮了來者。 光線仿佛月華,僅僅勾勒出一套輪廓。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精明的鼻子,尖嘴。 陰影如蛛網(wǎng)般懸在這張臉上。他個子挺高,但也并不特別高。雙肩拱起,像是在抵擋寒風,這是個防備的姿勢。他的容貌模糊不清,面頰瘦削,遍布皺紋。黑發(fā)長而稀疏,未經(jīng)梳理,如凌亂的團塊般落在繃緊的肩頭上。他在深色衣衫外胡亂套了件沒形沒狀的灰色大衣。來者的雙手插在口袋里。他的臉孔低沉,從眉骨之下注視著紹爾。 垃圾和淋濕了的動物的氣味充滿整個房間。他動也不動地站著,打量著房間另一頭的紹爾!澳愫馨踩!苯B爾嚇了一跳。他只模糊地看見那人的嘴唇在翕動,但粗糲的耳語聲卻在腦袋里回蕩,那雙嘴唇仿佛離他的耳朵僅有幾毫米 而已。他好一會兒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說,“你是誰?” “你現(xiàn)在安全了。現(xiàn)在誰也碰不了你。”濃重的倫敦口音,紹爾的耳中響起的低語聲侵略性十足,語氣很嚴厲,同時又很鬼祟,“我想讓你知道你為什么在這兒!苯B爾覺得頭暈,吞下了一口被氣氛凝成了黏痰的唾沫。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澳闶钦l?”紹爾從牙縫里說道, “是警察嗎?克羅利在哪兒?” 那人猛一甩頭,他可能是在否認,也可能是嚇了一跳,還有可能是在大笑。 “你是怎么進來的?”紹爾問道。 “我躡手躡腳躲過了所有的藍衣仔,偷偷摸摸地鉆過柜臺,悄 無聲息地找到了你這個小小的賊窩。知道你為啥在這里嗎?” 紹爾呆呆地點了點頭。 “他們認為……” “警察認為你殺死了你的老爹,但你并沒有,這我知道。是啊,你得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幫他們理清頭緒……但我的確知道,你沒有殺你老爹! 紹爾在顫抖。他跌坐在床鋪上。和那人一起涌入房間的惡臭排山倒海而來。對方?jīng)]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xù)說了下去:“知道嗎?我一直在細心觀察你。監(jiān)視你。你得明白,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談。我可以……可以幫你一個忙! 紹爾徹底迷糊了。這家伙是什么街頭罪案的受害者嗎?神經(jīng)不正常,腦子里裝滿了酒精或者難以理解的想法?氣氛仍舊緊張得仿佛弓弦。這個人知道他父親的什么事? “我他媽的不知道你是誰,”他說得很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進來……” “你不明白,”耳語聲變得更加嚴厲了,“伙計,聽我說。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世界。看不見其他人,其他人也來不了,就這么回事,懂嗎?看看你,”那聲音帶著厭惡苛責道,“穿著借來的衣服,像個白癡似的坐在那兒,耐心等待他們把你帶到法官面前去。你覺得他們會認真聽你說話嗎?蠢小子,他們會揍得你滿地找牙!彼nD了好一會兒,“然后我出現(xiàn)了,活像個他媽的慈悲天使。老子撬開了你的門,舉手之勞。這是我生活的地方,明白嗎?這是我生活的城市。我也擁有這個你和他們的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但擁有的方式卻不相同。我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歡迎來到我的家園! 狹小的房間里充滿了他的聲音,不給紹爾思考的時間和空間。 陰影中的臉孔壓向紹爾。那人正在走近。他行進時猶如一輪輪沖刺:胸膛和兩肩始終繃緊,向一個方向走兩步,稍微迂回,又從另一個方向再靠近幾步,他的舉止既鬼祟又有侵略性。 紹爾吞了口唾沫。他的頭昏沉沉的,嘴里干巴巴的。他拼命想刮出點兒口水來?諝鉄o比干燥,充滿了張力,他幾乎能聽見空氣繃緊的聲音,那是一種微弱的哀泣聲,仿佛門鉸鏈的怨聲仍舊沒有消散。他無法思考,只能聆聽。 面前這個散發(fā)惡臭的幽靈略微從陰影中走出來了一些。污穢不堪的戰(zhàn)壕雨衣敞開著,紹爾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件顏色稍淺的灰色襯衫,上面點綴著指向上方的成排黑色箭頭,樣式相當時髦。 那人驕傲地昂起頭顱,卻把雙肩沉得很低。 “你要明白,羅馬村1沒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美麗巴黎也一樣,開羅也是,隨便哪個城市都是,但倫敦對我來說很特殊,很久以來始終如此。小子,別傻乎乎地看著我瞎琢磨了。你永遠也想不通的。我爬過這些磚墻的時候它們還是谷倉,后來變成了磨坊,然后是工廠和銀行。小子,你眼前的不是人類。我對你感興趣,你該覺得撞了大運才對。因為我正在幫你好大一個忙!闭f到這里,這段糾結的獨白戲劇性地中斷了。 紹爾心里很清楚,這是瘋話。他的腦袋在旋轉(zhuǎn)。這些話毫無意義,僅僅是缺乏內(nèi)涵的單詞,真是可笑,他本該哈哈大笑,但緊張得凝固了的空氣中卻有什么東西拴住了他的舌頭。他無法說話,無法嘲笑對方。他意識到自己在哭泣,或者是被房間里不流通的空氣弄得眼淚汪汪了。 他的淚水似乎惹惱了這位侵入者!皠e再為你那個胖老爹號喪了,”他連珠炮似的說道,“都結束了,你得操心更重要的事。”他又頓了頓。“咱們可以走了嗎?” 紹爾惡狠狠地抬頭看著對方。他終于尋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到底在說什么?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他嘶聲說道。 “我在說:咱們可以走了嗎?該扯呼了,該閃人了,該腳底抹油了,咱們該離開了。”那人陰險地打量著紹爾,手背遮住嘴巴,用情節(jié)劇一般的舞臺語氣低聲說話,“我正在幫你越獄。”他稍稍站直了些,點點頭,模糊的面容狂熱地上下彈跳,“這么說吧,你我的道路在此處交匯。黑暗已經(jīng)在門外了,我能聞得到,看起來他們忘掉了你。似乎沒有渾球要來找你,所以咱們可以從容退場。你和我,咱們有事情要一起干,在這里可啥也做不了。再多等一會兒,他們會把你打成殺親犯俱樂部的成員,讓你永世不得翻身。這兒沒有正義可言,我知道。所以,我再問你一遍……咱們可以走了嗎?” 紹爾終于明白過來,他真的能幫自己越獄。他既驚訝又害怕地意識到,他將和這個怪物一起離開,他將跟隨這個面部不清的男人走出警察局,然后逃之夭夭。 “你是誰……你是什么?” “到時候告訴你! 這個聲音占據(jù)了紹爾的身心,讓他幾乎暈厥。這個瘦削的臉孔和他僅有幾厘米的距離,光禿禿的燈泡射出的光線繪出了他的剪影。他拼命想看穿朦朧的黑暗,想分辨清楚對方的五官,但陰影卻非常頑固和狡猾。那些字詞和跳舞音樂具有同等的催眠效力,如咒語般迷惑了他。 “伙計,我是為了忠誠而來。我的臣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而我的臣民無處不在。城市中有數(shù)以百萬計的縫隙容納我的王國。我填滿了物與物的間隙。 “讓我告訴你,我是什么人。 “我能聽見未曾說出的話。 “我知道房屋的秘密社交生活,我能讀懂墻壁上的神兆。 “我住在舊倫敦城。 “讓我告訴你,我是誰。 “我是犯罪大頭目。我是散發(fā)惡臭的那一位。我是食腐動物的首領,我住在你不想讓我進入的地方。我是侵入者。我殺死篡位者,我照料你的安全。我曾殺死這片大陸的半數(shù)人口。我知道你們的船舶在沉沒。我可以用膝頭破壞你們的陷阱,當著你們的面吃掉奶酪,拿我的尿毒瞎你們的眼睛。我擁有全世界最堅固的牙齒。我是有胡子的小伙子。我是陰溝的領袖,地下世界由我掌管。我是王者。” 他忽然轉(zhuǎn)身,面對房門,褪掉肩頭的大衣,露出襯衫背后粗魯?shù)暮谏笞,他的名號寫在成排的箭頭之間!拔沂鞘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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