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異于常人的孩子心里,都住著一個老靈魂。 深夜,一場滅門慘案將美女警探蒂蒂?華倫召至現(xiàn)場,表面上看,是飽受經(jīng)濟壓力的父親犯下了罪行。然而,次日夜里,另一起極其相似的慘案再度發(fā)生。出于職業(yè)的敏感,蒂蒂認為兩者之間必然有關(guān)。 種種線索將蒂蒂引向了一家封閉式兒童心理診療機構(gòu)。 九歲女孩露西,凡有人關(guān)注,便會自殘; 八歲男孩埃文,一再威脅要殺死母親。 像他們這樣的問題兒童都會被送到這家機構(gòu),而這里的護士之一,丹尼爾,同樣經(jīng)歷過一起滅門慘案。作為唯一的幸存者,她始終糾纏在自己的心結(jié)里。這,是巧合嗎? 滅門慘案,唯一的幸存者,警探,法醫(yī),心理醫(yī)生,靈魂導(dǎo)師,偏執(zhí)的父母,乖戾的孩子……他們輪番粉墨登場,將疑云攪得越來越深…… 作者簡介: 麗莎·嘉娜(LisaGardner),當今美國最為炙手可熱的懸疑小說家之一,作品數(shù)度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其中影響深遠的包括LoveYouMore,Hide,Gone,Alone,LivetoTell,TheKillingHour等等。其系列作品“首席女警探”的主人公蒂蒂?華倫警長,已成為紐約各大媒體爭相專訪的虛構(gòu)紅人。 嘉娜的作品擅長描述縝密的刑偵步驟,緊張而富于節(jié)奏感。在情節(jié)上,則注重鋪陳布局,線索層出,卻始終疑云密布,正如《洛杉磯時報》評論所說:“不到最后一頁,絕對無法猜出嘉娜筆下故事的真相!倍谇鄣那楣(jié)之外,其作品更滲透了溫柔的女性情懷,令人感動甚至潸然淚下。麗莎·嘉娜慣于一再拋出線索,卻始終齊頭并進,令你欲罷不能,一氣呵成! ——《出版人周刊》星級評論 蒂蒂又來啦!麗莎·嘉娜從不夸大其詞,聳人聽聞。本書的結(jié)局出人意料又感人至深。一部難得的好書。 ——《書單》雜志星級評論序曲 丹妮爾 我已經(jīng)不大記得那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剛開始你總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忘記,然而時間會模糊記憶,特別是童年的回憶。一年一年過去,那些細節(jié)也會漸漸褪去。法蘭克醫(yī)生向我保證,這是適應(yīng)技巧。心靈上自然的進步會療愈傷痛,不必為此有罪惡感。 但,我怎么可能沒有罪惡感。 我記得那晚把我吵醒的尖叫聲,我原以為那是媽媽的聲音,但根據(jù)警方的記錄,那應(yīng)該是姐姐的聲音。當時我在自己的房間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我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當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味道,經(jīng)過這么多年,那氣味仍然縈繞在我記憶里,原本我以為那是火燒產(chǎn)生的煙味,但其實是無煙火藥,那味道就這樣飄散到走廊上。 接著是更多嘈雜聲,雖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見,我的耳朵卻靈光得很:先是沉重的腳步聲,接著身體砰一聲倒在樓梯上,然后房門外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喔,丹妮寶貝兒,我美麗又可愛的丹妮寶貝兒! 這時,我的房門被打開了,一片黑暗之中,光線照亮地面的一小塊,父親的身影隱隱約約出現(xiàn)在門邊。 “丹妮寶貝兒,”父親的歌聲嘹亮,“我美麗又可愛的丹妮寶貝兒。” 最后,父親拿槍對準自己的前額,扣下扳機。 我不確定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下床了嗎?我撥了911報案了嗎?我努力想喚醒母親嗎?或者我是在努力讓鮮血不再從我姐姐被打爛的腦袋或我哥哥破碎的軀體里汩汩流出? 記憶中,有另一個男人走進房間,用安撫的聲音對我說:“現(xiàn)在沒事了,你安全了。”然后抱起我,當時我已經(jīng)九歲,實在不適合像個嬰兒般被人抱在懷里。他要我閉上雙眼,什么都別看。 我靠著他的肩膀點點頭,但我怎么可能閉上眼睛呢? 我非看不可,我得記住一切。身為唯一的幸存者,那是我的責(zé)任。 根據(jù)警方的報告,那天晚上我父親喝醉了,在他把子彈裝進佩槍之前,至少已經(jīng)喝下五分之一瓶的威士忌。我父親因為工作時神志不清,被上司罵了兩次,在案發(fā)前一周丟了警局的差事。把我抱出屋子的韋恩警長以為這樣的處分能幫助父親重回正軌,或加入戒酒者互誡協(xié)會,但顯然我父親另有打算。 他從主臥室開始,先在床邊逮到我母親,接著走過去找我姐姐,當年十三歲的姐姐把頭探出房門外,可能是想看看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十一歲的哥哥也現(xiàn)身走廊,他試圖逃跑,被我父親射中背部跌下樓,卻沒有一槍斃命,過了一會兒才死去。 這些我當然都不記得了,但十八歲生日那天,我讀了官方的調(diào)查報告。 我在尋找自己從未找到的答案。 我父親殺了全家,唯獨留下了我。這是否意味著他最愛我?抑或最恨我? “你覺得呢?”法蘭克醫(yī)生總會如此反問我。 我想,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 多希望我能告訴你我母親的眼睛是什么顏色。家人過世后,我搬去和海倫阿姨同住。她和我母親是親姊妹,從遺留下來的照片可以發(fā)現(xiàn)兩人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海倫阿姨的眼睛是藍色的,依邏輯推斷,我想母親的眼睛應(yīng)該也是藍色的。 然而問題就出在這里。海倫阿姨長得很像我母親,這些年來也真的成了我的媽媽。我腦海中記住的是海倫阿姨的眼睛,我聽見的是她的聲音,夜里是她的雙手抱著我。我的心好痛,我想要記起母親,但她已經(jīng)離我而去,我的記憶抹殺了母親,比我父親的槍還有效,所以我必須查看警方的報告和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照片,那也是現(xiàn)在我腦海中僅存的母親的畫面,照片中我母親瞪著鏡頭,表情異常呆滯,額頭中央還有個窟窿。 某些照片里,娜塔莉、約翰尼和我三個人坐在門廊前摟著彼此,看起來好開心,但我再也記不得他們是什么樣的哥哥姐姐,是會欺侮我?還是容忍我?他們是否想過自己會在某天晚上死去,我卻活了下來?在那個艷陽高照的下午,他們是否曾想象自己的夢想永遠不會實現(xiàn)? “這是幸存者的罪惡感,”法蘭克醫(yī)生會柔聲提醒我,“那完全不是你的錯。” 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 后來我搬去跟海倫阿姨同住,當時的她是個嫁給工作的商務(wù)律師,年過四十且膝下無子,那樣對我來說正好。她在波士頓市中心有自己的公寓,但只有一間臥室,所以頭一年我都睡在沙發(fā)上,反正那一年我根本也睡不著,于是海倫阿姨只好陪著我一起熬夜看回放的《我愛露茜》,我也試著不去回想那件事。就這樣一個星期過去,接著一個月過去,然后一年也過去了。 感覺有點像在倒數(shù)計時,差別只在于我們不知道終點在哪兒,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樣糟,然后你就會開始接受一樣糟的生活了。 海倫阿姨為我找來法蘭克醫(yī)生,還讓我念私立學(xué)校,那里采取小班教學(xué),意味著時時刻刻都會有人看著我,也有很多一對一輔導(dǎo)。然而,前兩年我根本什么也讀不了,我一個字也看不下去,記不住如何算術(shù)。每天早上光是起床就耗去我大半的精力,做不了什么其他事情,沒交到朋友,也不看老師的眼睛。 我日復(fù)一日坐在那兒,試著回想所有細節(jié),母親的雙眼、姐姐的尖叫聲、哥哥傻笑的模樣,腦袋中容不下其他東西。 直到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看見一個男人俯身親吻小女兒的頭頂,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父親的溫柔。他的女兒抬頭看他,圓圓的小臉上亮起百萬瓦特電力的迷人笑容。 我心碎,若此。 我痛哭失聲,在波士頓的大街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姨媽的公寓。四個小時后,她回到家,我依舊坐在沙發(fā)上哭泣。于是,她和我一起哭。整整一個星期,我們擠在沙發(fā)上痛哭流涕,電視里反復(fù)放著《蓋里甘的島》做我們的背景。 “畜生,”等我們終于平靜下來之后,海倫阿姨說,“他媽的都是那個畜生害的! 我納悶她是恨我父親殺了她姐姐,還是恨他給她留下一個拖油瓶。 這就是我的人生故事。 我活下來了,雖然我不一定總是記得,但我活下來了,這就是幸存者最終的責(zé)任。 我長大成人,念了大學(xué),成為一名兒童精神科護士,F(xiàn)在,我在波士頓一間封閉式兒童精神病房工作。那里有個幻聽的六歲男孩,有個有自殘傾向的八歲女孩,還有一個無法與家中弟妹相處的十二歲的大哥哥。 我們是急癥護理機構(gòu),沒辦法治好這些孩子,但可以利用適當?shù)寞煼、護理環(huán)境及任何我們想得出來的辦法,穩(wěn)定他們的狀況,然后觀察他們,找出他們與眾不同的原因,寫下建議給最終處置這些孩子的專家參考,好決定他們該受到安置、住進長期護理機構(gòu),或是回家接受監(jiān)管。 有些孩子會進步,盡可能地展現(xiàn)他們最佳的狀態(tài),任何人來看都會覺得那是一種勝利;有些孩子會自殺;還有些孩子會殺人,他們會成為你在報紙上看到的頭條新聞:“問題青少年縱火犯案”、“長子殺光全家”。即使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也可能遇害,總是會有人因此死亡。 我了解你在想什么,你認為我做這種工作是想拯救像我一樣迷失的小孩,或者是想做避免自家悲劇再次發(fā)生的英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你還不了解我。 星期四 Thursday 1 星期四晚上,蒂蒂?華倫警長出門約會。這并非她有生以來最糟糕的約會,也不是記憶中最美好的約會,但這卻是她這么長一段時間以來唯一的約會。所以,除非會計師奇普真的糟到不行,否則她肯定會帶他回家,兩個人一起好好大干一場。 他們配著橄欖油啃掉半條面包和半份三分熟的牛排。蒂蒂的盤子里凈是頂級牛肋排滲出的鮮血,或許還得再拿片面包吸干湯汁,但奇普盡力克制自己不去評論。大多數(shù)男人見到她這種胃口都會退避三舍,不自在地開玩笑說,她怎么能一盤接一盤掃光食物;接著更加不自在地開玩笑說,那些食物完全沒有反映在她纖細的身材上。 是啊,是啊,她的胃口宛如相撲選手,身材卻像個封面女郎。她都快四十歲了,天啊,詭異的新陳代謝,更讓她意識到自己實際的年齡,不過總比挺著大肚腩好,她一點都不想變成那副德性。她熱愛食物,主要是因為波士頓警局重案組的工作讓她沒時間做愛。 她掃光頂級牛肋排,繼續(xù)吃著烤過兩次的馬鈴薯。奇普是名法務(wù)會計,兩人是通過警局同事的朋友的妻子介紹認識的,蒂蒂也知道她的用意為何。此時此刻,她坐在山頂牛排屋里夢寐以求的雅座上,奇普還算不錯,真的,雖然腰上的肉有點松,頂上的發(fā)有點少,但是他風(fēng)趣幽默,蒂蒂喜歡風(fēng)趣幽默的人。他有雙深棕色的眼睛,微笑時眼角會皺起,還滿對她的胃口。 當晚,她的晚餐是牛排和馬鈴薯,若照計劃順利進行,甜點就會是奇普。 但,當然,她的尋呼機響了。 她臉色一沉,把尋呼機塞回腰帶后面,仿佛這樣做就能改變事實。 “什么事?”聽見鈴響的奇普問道。 “是生育計劃提示!彼f道。 奇普害羞地撫著頭上稀稀疏疏的棕色短發(fā),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透露出的自嘲幾乎令她雙膝發(fā)軟。 蒂蒂心想,最好是有什么大事情,最好是該死的大屠殺,不然我會氣炸,干嗎讓我放棄我美好的夜晚啊。 不過看了傳呼信息后,她開始后悔不該那樣想。 于是風(fēng)趣會計師奇普的臉頰被賞了一個吻。 然后華倫警長就上路了。 蒂蒂擔任波士頓警局警長已將近十二年。起初她負責(zé)調(diào)查車禍事故以及與毒品有關(guān)的兇殺案,而后才慢慢轉(zhuǎn)為調(diào)查媒體報道的重大案件,諸如“地下密室發(fā)現(xiàn)六具干尸”,近期則有“波士頓南區(qū)年輕貌美女教師失蹤案”。頂頭上司喜歡讓蒂蒂上鏡頭,因為世界上最能混淆視聽的,莫過于金發(fā)美女警長。 蒂蒂不在意工作壓力大。比起每天尸位素餐,她比較樂于承受工作壓力,唯一的缺點是她也因此犧牲了個人生活。身為重案組的警長,蒂蒂負責(zé)帶領(lǐng)一個三人小組。對他們而言,花上一整天時間追蹤線索、訪問網(wǎng)民或是重回犯罪現(xiàn)場,早就是司空見慣了。結(jié)束之后,還得用幾乎一整晚寫探訪結(jié)果、口供,可能還有搜查令。此外每個小組得輪流值班,當班時要負責(zé)接應(yīng)新進案件,持續(xù)關(guān)注新案,重閱懸而未決的舊案,此外每周至少出勤一兩次。 蒂蒂睡得不多,也不常約會,或者應(yīng)該說,她什么都做得不多。她原本還可以接受這種狀況,直到去年,她三十八歲了,還看著舊情人步入禮堂,有了家室。突然間,這位強悍急躁的警長發(fā)現(xiàn),自認嫁給工作的自己讀起了《好管家》雜志,更糟糕的是還有《現(xiàn)代新娘》,然后有天她甚至拿起《親子》雜志。世上最令人沮喪的事情莫過于:任職重案組警長,年近四十還單身一人,膝下無子,而在北區(qū)公寓里獨自翻閱《親子》雜志。 尤其當她發(fā)現(xiàn)雜志中那些應(yīng)付小娃兒的文章其實可以用來管理組員時,還真覺得沮喪。 所以她把那些雜志拿去資源回收,發(fā)誓要約個會,于是奇普登場——可憐兮兮、腦袋想得都快光禿的奇普。而此刻她正前往多切斯特,F(xiàn)在甚至不是她的組員值班,但尋呼機的通知顯示為“緊急命令”,意味著發(fā)生了大案子,嚴重到需要調(diào)派所有人力支持。 蒂蒂轉(zhuǎn)下93號州際公路,穿越迷宮般的街道,進入居民多半為勞工階層的社區(qū)。管區(qū)警察都知道,多切斯特這地方因毒品、槍擊案和當?shù)氐幕旎鞄团啥鴲好颜,當(shù)貛团捎謳砀喽酒放c槍擊案。波士頓警察局甚至為當?shù)厮鶎俚腃-11區(qū)設(shè)立噪音防治熱線,并設(shè)置“派對車”在周末巡邏。后來,他們接到五百個電話舉報,逮捕了無數(shù)可疑分子,多切斯特的兇殺、強暴及毆打恐嚇案件才減少。但另一方面,竊盜案卻增加了,真令人搞不懂。 在車用導(dǎo)航系統(tǒng)的帶領(lǐng)下,蒂蒂最后來到一條相當漂亮的雙線街道,路旁適度點綴著綠草坪,兩側(cè)是長排緊密相連的三層樓住屋,許多房舍有醒目的大前廊,偶爾還可以看見塔樓。 這些年來,大部分住屋已經(jīng)被隔成多重用途的套房,一棟房子里可能有六到八個房間。這個區(qū)域看起來仍然很不錯,草坪修剪得整整齊齊,前廊的欄桿也才上過漆。蒂蒂心想,這應(yīng)該是多切斯特地區(qū)比較平易近人的一面,她越來越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案子。 看見一堆福特警車,蒂蒂放慢速度準備停車。現(xiàn)在是星期四晚上八點三十分,八月的太陽正逐漸沒入地平線之下,她看見白色的法醫(yī)車與移動犯罪實驗室就在前方,一如往常受到媒體車及圍觀的鄰近居民包抄。 蒂蒂剛看見尋呼機上顯示的地點時,還以為和毒品有關(guān),大概是黑社會槍擊案吧,而且是情況嚴重的那種,假設(shè)副警司要求局里十八位警探都要到場,極有可能是傷亡慘重。抵達現(xiàn)場時,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有老奶奶坐在自家前廊,或是小孩子在人行道上玩耍。以前就曾有過這種情況,你未必因此熟能生巧,但你得處理,因為這里是波士頓,波士頓警探就得做這種事。 然而此刻當?shù)俚倥莱鲕囎,把警徽別在緊身黑色牛仔褲的腰帶上,抓了一件純白色襯衫穿上扣好,遮住為了約會而露出的乳溝時,心里卻想著,這不是毒品案,這案子應(yīng)該更嚴重,她把輕盈的夾克側(cè)掛在手臂上,往前走上人行道,朝虎穴前進。 蒂蒂擠過第一波相互推擠的大人與好奇圍觀的小孩,盡可能保持專注,但仍聽見片段的議論,諸如“開槍走火……”、“聽到像豬被毒打的尖叫聲……”、“怎么會這樣?四小時前,我才看見她采購?fù)昊丶曳艝|西……”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是警長,麻煩大家讓開!钡俚偻黄浦貒,彎身鉆過人行道上的黃色封鎖線,終于抵達混亂的案發(fā)地點的核心區(qū)。 眼前是幢漆成灰色的三層樓房,前廊為寬柱設(shè)計,并掛著一大面美國國旗。兩道前門開得大大的,方便調(diào)查人員和法醫(yī)組的擔架進出。 蒂蒂注意到前門兩邊的外推窗都裝著精致的蕾絲窗簾。除了美國國旗之外,門廊前還放了四盆嬌艷欲滴的天竺葵、六張藍色折疊椅,以及畫著更多紅色天竺葵的小石板,上頭寫著黃色的“歡迎”兩字。 沒錯,這肯定比毒販們打架鬧事或是持有槍械還要嚴重。 蒂蒂嘆了口氣,換上作戰(zhàn)的表情,朝著門階下部署的制服警員走過去。她迅速報上名字和證件號碼,警員把信息記在本子上,然后低頭示意腳邊的箱子。 蒂蒂順從地掏出靴子和發(fā)罩。原來是這種犯罪現(xiàn)場啊。 她沿著一側(cè)緩緩爬上階梯,看來像剛剛被弄臟的淺灰色階梯,正好與房子其他部分的顏色相稱。溫馨的前廊維護得很好,干凈得仿佛才有人清掃過;可能是卸下采購的雜貨后,某個家庭成員清理干凈的? 如果前廊又臟又亂還蒙上一層灰就好了,那樣可能會留下鞋印,幫助蒂蒂揪出犯下重案的人。 蒂蒂站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空氣里混著木屑和血跡干掉的氣味。她聽見記者正在聯(lián)機報導(dǎo),相機咔嚓一聲,媒體直升機轟轟作響,四周充斥著雜音。圍觀群眾在后,警探在前,上方是記者。 現(xiàn)場一團亂:吵鬧、味道難聞、有壓迫感。 她此刻的工作就是解決混亂。 開工吧! 2 維多利亞 “我好渴!彼f。 “你想喝什么?”我主動問道。 “死女人,給我拿酒來,不然我把你的臉打爛! 他聽起來并不憤怒,但通常都是這個樣子;有時候暴風(fēng)雨說來就來,前一刻他還在看電視,下一刻他就要把家里客廳給拆了。其他時候,他總是游走在爆發(fā)邊緣,說對話做對事,就能重拾平靜;說錯話做錯事,就自己看著辦…… 我離開沙發(fā),F(xiàn)在是星期四傍晚,以波士頓而言,這晚悶熱又潮濕,相當詭異,這種夜晚最適合去海邊或者就泡在游泳池里。當然啦,我們是哪兒也不去,整個下午都在家里,泡冷氣房看歷史頻道。原本我希望平靜的夜晚能安撫他,但現(xiàn)在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站在廚房里,掙扎著自己的選擇,一杯飲料里潛藏一堆地雷:首先,要先猜出什么是適當?shù)娘嬃,再從玻璃杯/馬克杯/茶杯里選擇適當?shù)娜萜鳎鼊e提是要加冰或去冰?要放吸管或不放?要給餐巾紙或茶杯墊? 以前我不會接受這種火藥味濃厚的要求,我會要他好聲好氣地說;我會提醒他:我不是你的仆人,你必須尊重我。 但這些事情照樣發(fā)生。這不是突然的,而是一點一滴累積,由一個個決定拼湊而成。一旦你開始放棄,一點一滴地放棄,你就無法回頭了。 我選了藍色馬克杯,他近期的最愛,然后倒了杯自來水——這樣如果他忍不住往我臉上一潑,起碼還比較好收拾。我的手已經(jīng)在顫抖,我吸了幾口氣,鎮(zhèn)定呼吸。他還沒發(fā)火。記得,他還沒發(fā)火,還沒。 我拿著馬克杯進客廳,放在玻璃咖啡桌上,垂下眼瞼看他。如果他的雙腳平放在地上,我就能安心地繼續(xù)動作;如果他的雙腳開始抽動,可能是輕拍地板,或者轉(zhuǎn)動肩膀,通常這表示他重重的拳頭可能會突然飛過來,那我就得趕緊離開,去拿一顆安定文,讓他吞下去。 我說過,一旦你開始放棄,一點一滴地放棄,你就無法回頭了。 他拿起馬克杯,雙腳平穩(wěn),肩膀放松。他嘗了一口,停下來…… 又把杯子放下。 我才剛恢復(fù)呼吸,他就抓起那塑料馬克杯,朝我的頭旁邊砸過來。 我踉蹌地往后退,與其說是塑料杯往我身上砸的力量使然,不如說是暴力引起的驚嚇逼得我往后退。 “這是什么鬼東西?”他大叫道,距離我被水潑濕的臉大約只有五六厘米,“這是什么鬼東西?” “水!蔽冶勘康鼗卮稹 他又想用棍子打我,然后更多水潑灑到沙發(fā)上,接著我們開始奔跑;我想快跑到樓下的藥物柜前,但他決心要把我壓在地板上,這樣就能把我的頭重重地往地板上砸,或是用手指抓住我的喉嚨。 我們來到起居室角落,他抓住我的腳踝,我的右膝因而重重落地,我反射性地踢回去,聽見他挫敗的怒吼聲。我掙脫了,又往前多走了四步。 他從旁邊抓住我,拿我朝護墻板撞去,護墻板猛力碰撞我的肋骨,那力量好似要弄斷我的骨頭。 “賤女人!你這賤貨,賤貨,賤貨。” “別這樣,”我低聲說,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說,或許是因為總得說些什么吧,“求你,求你,求你不要這樣! 他抓著我的手腕,用力一擰,那力道好大,我感覺自己小小的骨頭都絞磨在一起了。 “求你別這樣,甜心,”我再度低聲說,拼命想表現(xiàn)出和緩的聲音,“求你,寶貝,放開我,我好痛! 但他不放手。我判斷錯誤,沒注意到一些征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走向黑暗的那一邊了。我可以隨心所欲,暢所欲言,反正沒什么區(qū)別;現(xiàn)在的他就像一頭猛獸,只想找個什么來傷害。 然后我會想,通常這種時候我總會想,我還愛著他;我好愛他,所以我的心比我的骨頭還要痛。而現(xiàn)在,就算是現(xiàn)在,我都得小心翼翼,不想傷到他。 下一刻,我伸出一只腳,踢在他的腿彎。他跌落下來,這時我掙開手,快速跑到浴室,急忙打開藥柜,慌慌張張地翻找那個橘色藥瓶。 “我一定要殺了你!”他在走廊上大吼,“我要把你千刀萬剮,劈開你的頭,吃你的心,喝干你的血。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接著是我不想聽見的聲音——他赤腳踩在走廊上發(fā)出砰砰砰的聲音,這時我聽見他轉(zhuǎn)了個彎,奔向廚房。 安定文、安定文、安定文。該死的,安定文究竟放在哪兒? 我的手碰到瓶子,瓶子掉落地面,滾過瓷磚。 一聲尖叫傳來,聲音里透露出全然純粹的怒氣,我知道他剛發(fā)現(xiàn)我把廚房里的刀子鎖了起來。那是兩個禮拜前,趁著他深夜睡著的時候上鎖的。一定要提早預(yù)防,一定要。 安定文滾到馬桶后面,我的手抖得太厲害,摸不到它,沒辦法讓它滾出來。這時我聽見砸東西的聲音,櫻桃木的櫥柜門被用力打開,他把杯子和大大小小的盤子往意大利進口瓷磚上丟。幾年前,我把家里的餐具全部換成三聚氰胺和塑料材質(zhì),但這件事情只讓他更生氣。他一定要破壞廚房,每次都要,如果沒什么東西可砸,只會讓他更加抓狂。 又一陣砸東西的聲音,接著是一片安靜,我發(fā)現(xiàn)自己屏住呼吸,彎著身子貼在馬桶上,使勁摸索該死的藥瓶。寂靜繼續(xù)蔓延,比破壞的聲音更令人焦躁不安。 他在做什么?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我錯過了什么事情? 該死,我需要安定文,現(xiàn)在就要。 我強迫自己呼吸空氣,穩(wěn)定自己虛弱不堪的神經(jīng)。毛巾,就是它!把毛巾卷起來,伸到馬桶后面,從另一邊推出藥瓶,我拿到了! 手里緊握著鎮(zhèn)靜劑,我躡手躡腳地來到走廊上。家里一片寂靜,我好害怕,不知道等一下會發(fā)現(xiàn)什么。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我接近走廊盡頭,寬敞的起居室就在我的左手邊,緊接著是正式的餐廳,然后是右手邊的高級廚房,繞個圈就能走到圓拱玄關(guān)。我躲在角落那棵垂死的榕樹后頭窺看,然后踮著腳尖走進起居室,提防他可能埋伏在L形沙發(fā)后面、電視音響柜旁邊,或是那片破爛的絲質(zhì)簾幕底下。 我遺漏了什么嗎?有什么事沒考慮到嗎?我會因此付出什么代價呢? 我腦中充斥著許多畫面。有一次,他手里拿了支捶肉槌從餐具室沖出來,打斷我兩根肋骨,我連逃跑都來不及。還有一次,那是他第一次挑了把剁肉刀,原本想砍我的手臂,但因為他實在太生氣了,反而劃了自己大腿一刀。我擔心如果我逃出去,他會割到動脈,血流不止,所以我按兵不動,用力抽走他手中的刀子。然后他開始痛苦啜泣,我安撫他,我們兩個人受傷流的血就這么滲進玄關(guān)的波斯地毯中。 現(xiàn)在沒空想這些事了,我得專心,我得找到他,安撫他,給他吃藥。 我悄悄穿過起居室,慢慢靠近餐廳,所有陰暗角落也盡收眼底。我努力聽后方傳來的聲音,因為廚房的后門與玄關(guān)相連,他只要繞個圈,便能從后面襲擊我,很簡單的。 我一步一步往前,手里緊握著藥瓶慢慢走,仿佛抓著防狼噴霧器。 我在廚房里找到他,這時他已經(jīng)脫下牛仔褲,正在地毯上大便。他抬起頭看著我靠近,一抹惡意的勝利表情浮現(xiàn)在他的臉龐上。 “看看你珍貴的地毯,怎么樣?”他輕蔑地說著,“它現(xiàn)在他媽的還有什么特別嗎?” 我穩(wěn)穩(wěn)地靠近他,拿出一瓶安定文!扒竽銊e這樣,寶貝,你知道我愛你,求求你別這樣! 他挖起一坨屎涂抹在自己赤裸的肚子上,作為響應(yīng)。 “我要殺了你!彼F(xiàn)在比較平靜,可以講話了。 我什么話都沒說,只是伸手拿出藥瓶。 “我會在深夜殺了你,但我會先把你叫醒,讓你知道! 我拿出藥片。 “你把刀子鎖起來了,”他重復(fù)說著,“你把刀子鎖起來了,但你確定全部的刀子都鎖起來了嗎?是嗎?是嗎?是嗎?” 他微笑著,很開心的樣子。我本能地將視線移往曬物架,上頭的東西已經(jīng)散落在廚房地板上,我把刀子放在架上嗎?我今天早上是不是才洗了一把刀子?我記不得了,但這會讓我付出代價,每次總會有什么事情讓我付出代價。 我擰開藥瓶蓋子。“甜心,該休息啦。休息一下之后,你會感覺好點的! 我倒出幾片藥在手掌上,走近他身邊,近到他身體的熱氣和惡臭直接涌進我的鼻孔里。我慢慢用一只手指打開他的嘴巴,把第一片快速溶解的藥放進他嘴里。 接著他用臟臟的手指環(huán)繞我的脖子,溫柔地摩擦頸后的凹陷處。 “我會很快地殺了你,”他向我保證,“用刀,把刀身滑進這里,就是這里。” 他的拇指掠過我那脈搏劇烈跳動的喉嚨,好似已經(jīng)在心里彩排著夜晚的獵殺行動。 然后我看見他臉部的肌肉線條開始放松,藥物開始發(fā)揮效用了。他的手垂落下來,又開始微笑。這次他笑得很甜,仿佛一道穿越暴風(fēng)雨的陽光,而我好想哭,但我沒哭,我沒哭。 一旦你開始放棄,一點一滴地放棄,你就無法回頭了。 十分鐘之后,他躺在床上,我脫光他身上的衣服,用浸過肥皂水的毛巾擦拭他的身體;不過,經(jīng)驗告訴我,糞便的氣味還是會在他的皮膚上久留不去。之后他會問我那是什么味道,我會以自己的答案來欺騙他,因為這是我從過去的經(jīng)驗里學(xué)到的。 我把他清理干凈,也把自己清理干凈。我會把盤子放進洗碗機里清洗,再放回碗柜,收垃圾那天,還會把地毯放在路邊,但這些都可以晚一點再做。 現(xiàn)在一片寂靜,暫時都過去了,我回到他的臥室。燈光下,我欣賞著他安靜平穩(wěn)的臉部線條,他前額左邊幾綹金發(fā)蓬亂鬈曲。他睡覺時,雙唇總是緊緊閉著,像個小嬰兒一樣。我的手指拂過他柔潤的雙頰,拉起他的手;他已經(jīng)放松下來,不會傷害人,不會破壞東西,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我思索著他會不會今天晚上就把我殺了。 這就是我的孩子,伊凡。 他現(xiàn)在八歲了。 3 “從餐廳開始吧!本椒茽栂虻俚俳忉。菲爾穿著斜紋棉褲和白領(lǐng)Polo衫,上頭繡的警徽沾了西紅柿醬,很顯然接到電話時,他正在參加家族烤肉會,F(xiàn)在他面向著那張擺好六人餐具的長方形桌子,餐桌正中央放著幾個空空的大盤子,從碗盤痕跡看來,不久前這家人正在吃晚餐。蒂蒂數(shù)著餐桌上三個空空的巴德萊啤酒罐,一邊放了兩罐,另一邊放了一罐。 這張餐桌看起來很老舊,材質(zhì)是暖色調(diào)的橡木,她敢打賭,這是張不錯的餐桌,可能還是古董呢。椅子就只是藍色的折疊椅,和前廊的一樣。所以這家人買得起質(zhì)地堅固的木桌,卻買不起同等的座椅。相同的道理也反映在整個室內(nèi)空間,整間屋子的油漆才剛刷好,屋里卻沒幾件家具。 盤子材質(zhì)是單薄的白色美耐皿,樣式簡單,卻與屋里的亮紅色地墊及藍色亞麻餐巾十分不搭調(diào)。又是紅色、白色和藍色,常見的布置主題。 “也許他們是這時候開始吵架的!狈茽柾普摰,“他們一起吃飯,喝了幾罐啤酒,然后開始爭論,她想走開,使他更加生氣! 蒂蒂心不在焉地邊點頭邊繞著桌子走,實木地板看來像是最近才重新裝修過,磨得光光亮亮的,走過去的時候,地板還映照出她的身影。他們應(yīng)該正在裝修房屋,她猜測這房子應(yīng)該是所謂的“勞力產(chǎn)權(quán)”。這個工人階級的家庭正努力打造他們的未來,試圖度過經(jīng)濟困難的時期,直到…… “奈爾在哪里?”蒂蒂問,她指的是小組里第三名成員。 “樓上。上面兩層樓還在裝修中,我們覺得犯案地點應(yīng)該只限于這層樓,但是上面也有很多電動工具和尖銳物品! 蒂蒂點點頭,由于尋呼機顯示為“緊急命令”,她原本以為會看見一大堆調(diào)查人員,現(xiàn)場卻出奇地安靜。不過,有三層樓的物證要搜索、保存然后處理,人員可能會分散;還有些人可能早就出去了,去和街坊鄰居討論,或是追蹤與案情相關(guān)的人士。像這樣的犯罪現(xiàn)場最好快點處理,里里外外都投入大量人力,迅速辦完。 “現(xiàn)在有什么關(guān)于住戶的信息?”她問。 “單一家庭,媽媽、爸爸、三個小孩,兩個人都是再婚,所以不確定誰是誰的孩子。一家之主可能是派屈克?海靈頓,1968年出生,最近剛失業(yè),他曾經(jīng)在鎮(zhèn)上的五金行工作,但那家店最后倒了! “什么時候的事?”蒂蒂蹲下來仔細觀察桌子下方那塊米白色的小地毯,看起來像是最近才用吸塵器吸過。對于屋主的人格特質(zhì),除了愛國人士之外,她又記上一點:愛干凈的怪胎。 “幾個禮拜左右吧。鄰居說,這對夫婦約在八個月前從房屋拍賣會上買下房子,男主人很擅長裝修,又有員工折扣,所以他們決定自行裝修。很顯然,他們打算自住之外兼出租。然而,才完成樓下的裝修,男主人就失業(yè)了,晴天霹靂!時薪拜拜,員工折扣拜拜!” “哈啰,巨額房貸,而且沒有租金收入!钡俚偬嫠f完。 “是啊,倒霉透了! “所以他們倆壓力很大,”蒂蒂挺直身體說,“那她的工作是什么?” “丹妮絲?海靈頓在一家牙醫(yī)診所擔任柜臺人員,住在對面的南希?西爾斯太太說,丹妮絲每天下午三點下班,這樣才能去公車站接孩子們,這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孩子們的年紀呢?” “嗯……”菲爾翻閱著他的筆記,“九歲、十二歲、十四歲,分別是男孩、女孩、男孩! 蒂蒂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餐桌并掉頭走進廚房。爐子上還放著一只平底鍋,聞起來像是橄欖油和雞肉油脂,旁邊放著一只用來煮玉米棒或大量意大利面的大鍋。流理臺有許多跡象顯示當時正在準備餐點:用了一半的萵苣、一袋胡蘿卜、切了一半的小黃瓜。 她找找看有沒有其他啤酒罐,在垃圾桶中又找到三個。她打開冰箱,發(fā)現(xiàn)里面裝滿東西,這是否證明他們才剛采購?fù)戤叄勘淅锓胖魇礁鳂拥膶こJ澄铮好姘、蛋、午餐肉、農(nóng)產(chǎn)品以及用保鮮盒裝著的奇怪食物。冰箱門上放了二十幾罐的調(diào)味料和剩下半瓶的葡萄酒,沒有啤酒。所以假設(shè)他們買了六罐裝的啤酒,然后全部都喝光了。 兩個大人平分六罐啤酒?甚至大多數(shù)是同一人喝的?這樣應(yīng)該還不足以氣得暴跳如雷吧?她才不信呢。 鑒定組的杰克?麥克卡比走了進來,看著擺滿食物的流理臺,重重地嘆了口氣!斑@些拍過照了嗎?”他問。 “拍過了。”菲爾向他說明。 杰克又嘆了口氣。蒂蒂不怪他,處理這種案發(fā)現(xiàn)場真的很痛苦,而且很可能徒勞無功,但做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鐘。 “從刀子先開始吧!彼嬖V他。 “沒發(fā)現(xiàn)刀子。”杰克看著流理臺說。 “一定有刀子或類似的東西!钡俚龠呎f邊指著那切片的小黃瓜。 “哦,是發(fā)現(xiàn)了一把刀。”菲爾說。 “啊,見鬼!钡俚僬f,跟著菲爾來到走廊。 去走廊途中,他們經(jīng)過第一個鮮血濺出留下的痕跡,血跡從這片反光地板的中段開始出現(xiàn),圓點狀和長條狀的血跡交雜著,一路延續(xù)至房屋后面,大概是臥室吧。 一個穿著棕色西裝的男人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旁邊就是一抹血跡。他好像在畫草圖標示,并制作對應(yīng)的證物卡。 “你們應(yīng)該看看這個,”他說,于是蒂蒂和菲爾便走了過去,“注意看,血滴其實是往兩個不同的方向濺出去的,還有這里和這里的兩道血跡,又是怎么回事?” 蒂蒂彎下身子,依照他的指示看著那些濺出來的血跡。沒錯,有一半的血滴往前濺,另一半則是往后濺,此外,確實還有兩道明顯的血跡,仿佛試圖把兩個什么東西拖出這血淋淋、一團亂的案發(fā)現(xiàn)場。 “他先在臥室里找到她,”男人以平常的口吻說,“他們開始打架,但是她成功避開他,然后往這個方向逃跑。很不幸,她失敗了。” “所以他又拿刀刺她?”蒂蒂皺著眉頭喃喃問道。 “不,如果是那樣的話,鮮血會濺到墻上留下弧形的痕跡,天花板上也可能會有血跡,這得看他們打斗的方向而定。他應(yīng)該是抓著她,可能是抓頭發(fā),拖到屋子里后,和其他人放在一起,然后就在那里解決她。瞧,第一組血跡是她朝著門口奔跑留下的,第二組則是她往反方向去的時候留下的。至于那兩道血跡——” “是她的雙腿留下的!钡俚汆f道。 “沒錯,真不敢相信誰會對自己的繼女做出這種事!蹦腥送瓿闪瞬輬D描繪的工作,伸出手來,“想必你就是華倫警長吧,我是艾利克斯?威爾森,這個月跟著菲爾! 蒂蒂看了菲爾一眼,他聳聳肩!笆前,我自己也是三十分鐘前才得知這個消息。你也知道,我們總是最后知道的! 蒂蒂握起那男人的手,但她皺起眉頭問:“那你的職稱是?” “警探,以前啦,大約是八年前的事。后來我放棄外勤,改到學(xué)術(shù)單位去教學(xué),但現(xiàn)在覺得自己腦袋有點生銹,所以提出申請,希望跟在某位警探身邊一個月。八年的時間很長,這段期間已經(jīng)進步到使用數(shù)字攝影和數(shù)字指紋辨識法,我感覺自己就像個會走路說話的恐龍化石! “你八年前替波士頓警察局工作?” “不是,我在艾摩斯特警察局服務(wù),怎么了?” “問問而已!钡俚倮^續(xù)觀察這個男人,她估計他大約四十出頭,與她自己十分相近,但他卻說自己像“會走路說話的恐龍化石”,令她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是太高,大約一百八十厘米,但身材還算苗條,深色的短發(fā)上泛著大片銀色光亮。他皺眉時,眼角會出現(xiàn)褶痕,像是平民版喬治?克魯尼,她還滿欣賞這點的。 所以他是來自艾摩斯特警察局的艾利克斯?威爾森,她得打聽打聽。 “好的,教授,請問你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想告訴我們的?” “我認為是從妻子開始的!卑怂诡I(lǐng)著他們走在走廊上,他們沿著同一邊走,以免碰到血跡,“也許他們是在晚餐時開始爭吵,這還不確定,然后他跟著她走進臥室,從后面抓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砍了她一刀,這刀砍在她頸椎上,就算她沒立刻死去,還能尖叫,也會因此癱瘓,膝蓋重重落地,然后心跳停止,開始流血。” 艾利克斯穿過右邊的門口,蒂蒂發(fā)現(xiàn)自己走進了一間頗為寬敞的臥室,里面放著一張雙人床墊和兩個風(fēng)格不搭的衣櫥,好似從義賣會上買回來的東西。床上覆蓋著花樣老舊的被子,兩條粉紅色的被單掛在窗邊當窗簾。 最大的衣櫥上放著各式各樣的裱框照片,其中有張八乘十的相片,照片里沙色頭發(fā)的新娘微笑著,深色頭發(fā)的新郎則咧嘴大笑。衣櫥前的地板上是顯而易見的大片深色污跡,至少蓋過十二片地板,那想必是沙色頭發(fā)的新娘留下的。 “尸體在哪兒?” “你等一下就會看到了。”艾利克斯說,領(lǐng)著他們回到走廊上,小心翼翼地跨過血跡斑斑的地方,然后進入下一間臥室。這間臥室比較小,墻壁上的油漆是濃艷的藍色,湯姆?布雷迪的海報掛滿了一面墻壁,幾排架子上放滿了簽名橄欖球和各類運動比賽獎杯。 右邊是放在一起的兩張單人床墊,被子上印有以新英格蘭愛國者隊為主題的花樣,正前方放著一張像是被當做書桌用的牌桌,搭配一張被半推回去的金屬椅,旁邊的地板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另一塊深色污跡。 “這是大兒子的房間,”艾利克斯補充說,“也許他聽見父母親房間傳來爭吵的聲音,站起來想看看是什么情況。從這些運動比賽獎杯看來,這個孩子應(yīng)該很喜歡運動,在同齡的孩子里體格發(fā)展算是良好;邏輯上來說,是媽媽以外第二個構(gòu)成威脅的人。所以,兇手快速果斷地進入房間,而孩子可能還在納悶,搞什么鬼?這時兇手便從旁抓住他,刀子劃過肋骨之間,直接刺進心臟! “又是一刀斃命嗎?”她明確地問道。 “這兩個都是! “所以第一位命中頸后,第二位刺入肋骨間。我想兇手應(yīng)該受過訓(xùn)練!彼f。 “我在猜他是不是來自特種部隊?刺殺行兇通常會弄得一團亂,但這兇手動作利落! “好,”蒂蒂迅速接話,“媽媽倒了,大兒子也倒了,然后呢?” “還剩下兩個。十二歲大的女孩和九歲大的男孩,但結(jié)果看來他們兩個都在女孩的房間! 艾利克斯退出藍色的房間,他們排成一列繼續(xù)沿著走廊走。這一次,血的痕跡轉(zhuǎn)了個彎,領(lǐng)著他們進入一間亮粉紅色的房間,窗戶上掛著紫色簾幕,墻壁上掛了六張孟漢娜以及喬納斯兄弟的海報。 “現(xiàn)在,如你所見,這里的情況有點復(fù)雜!卑怂怪钢匕澹项^有一大堆飛濺的血滴,還有一大攤血和黃色的證物卡,“我只能從尸體的狀況來推斷,兇手應(yīng)該先抓到了男孩子! “怎么說?” “單一致命傷,你看看這床鋪! 蒂蒂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這紫色的被子并非真是紫色,它原本是深粉紅色,只是另一攤可觀的血讓人誤會了這被子的顏色。那血似乎還濺到對面的墻上,形成了一道弧線。 “孩子們知道,”艾利克斯說,現(xiàn)在他的語氣比較溫和了,不再像個老學(xué)究一樣,“這個房間里沒有衣櫥,所以他們倆擠在角落里,姐弟倆一起面對最后的戰(zhàn)役。兇手走進房里,他先前的所作所為一定被孩子們看見了,殺了第一個人后,他的背上也染了血跡,更別說殺第二個人的時候。孩子們肩并肩,站在床鋪旁邊! “我猜,小男孩搶先逃跑,”艾利克斯繼續(xù)說,“他試著跳上床,想逃離兇手的魔爪,但沒有用,就在男孩設(shè)法逃開的時候,兇手在他喉嚨上劃了一刀,游戲結(jié)束。那時,女孩大概在一旁尖叫,但她并沒有愣住,這很有趣,因為大部分人看到這種場景都會……” 艾利克斯的聲音漸漸變?nèi)酰缓笏逡磺搴韲,繼續(xù)說:“小女孩拔腿狂奔,利用這個機會奮力往前門沖去,所有人之中,她是唯一有機會活的人。他刺傷小女孩,就在這里。”艾利克斯用他的鉛筆指著一處圓形污點,“或許兇手原本瞄準的是她的脖子,但卻刺到肩膀。這一刺令她重心不穩(wěn),所以血跡暈染得到處都是,也許是她的腳留下來的,但她仍然繼續(xù)前進,只能祝她好運了。 “她拼了命跑到走廊上,接著——” “他抓到她,”蒂蒂替他說完,然后頓了一下,“但沒有殺死她?只是把她拖走?” 艾利克斯聳聳肩!罢l知道呢?她是最后一個,而且他已經(jīng)讓她無力逃脫,也許他明白自己不用急;蛘咚皇且嗾勰ニ稽c,但是她逃開了,這讓他很不爽。” “有性侵害嗎?”蒂蒂問。 “這要問法醫(yī)組。衣物是完好的,沒有明顯的跡象! “你覺得她是繼女嗎?” “她和媽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和爸爸長得一點都不像。” “所以也許他的目的根本上就是性,他迷戀她,他想要她……” 艾利克斯看著她。 “過來吧,我再帶你看看其他東西! 他們往后面走,打開門進入裝著紗窗的陽臺,夏天的夜晚蚊蟲特別多,最適合坐在這種地方打發(fā)時間。這個地方很顯然不在他們重新裝修的范圍內(nèi),有幾扇紗窗已經(jīng)裂開,亞麻地板的接縫邊都卷了起來,但沒關(guān)系,反正這不牢固的地板現(xiàn)在也都淹沒在大攤的血跡里。這里唯一的家具是破舊的日式墊子,艾利克斯告訴他們,這墊子已經(jīng)成為全家人的長眠之地。 “他把他們安置在外頭,并肩排列。首先是媽媽,再來是大兒子,接著是女兒,最后是小兒子! 艾利克斯指著浸血的墊子,鮮血的氣味招來許多蒼蠅在附近嗡嗡鳴飛。 “法醫(yī)組把尸體搬走了嗎?”蒂蒂問。 “是啊,因為高溫環(huán)境和蒼蠅活動,他們勢必得先把尸體搬走! “但是,你認為女兒是在這里被殺的?” “我猜想是在這張日式墊子上。之后法醫(yī)組會分析,但看起來他似乎是把女兒拉到這里,用力勒住她的脖子,以徒手的力量使她窒息。派屈克的個子高大,這種事情不會花他太久時間! “然后他才把其他尸體搬來這里?” “我想是這樣沒錯。他想先處理她,再處理屋內(nèi)的狀況! 蒂蒂皺起眉頭,不喜歡這個假設(shè)!澳闶钦f,兇手把三具尸體從屋內(nèi)移到屋外,那為什么我們沒看見更多血?照你的說法,應(yīng)該到處都是血跡! 艾利克斯聳聳肩!斑@應(yīng)該要問法醫(yī)組,但我猜尸體的血已經(jīng)流光,好讓整個過程干干凈凈! 蒂蒂皺著眉頭!拔也欢。我們現(xiàn)在說的是那個父親對吧?他先把全家人一個個殺掉,然后再把他們?nèi)繋У胶竺,是最后的家族團聚嗎?” “我想他是在道歉! “你說什么?” “假設(shè)真是父親所為,那他就是殲滅全家的兇手!卑怂龟愂龅,“所以或許這是突然發(fā)生的,他先和妻子起口角,最后越演越烈。也可能不是這樣,也許他已經(jīng)計劃很久了。你想想,過去那些殲滅全家的兇手性格怎么樣?他們?yōu)槭裁匆獨⒘巳胰??br/> 蒂蒂看著他說:“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獨⑷胰??br/> “因為他們覺得這樣做是幫了大家一個忙! “這就是令我單身至今的原因之一,現(xiàn)在連你都這么說了! 艾利克斯給了她一個冷漠的微笑!笆朗缕D難。我敢說,繼續(xù)調(diào)查的話,一定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經(jīng)濟狀況其實更加絕望。也許他們的房子就要被拍賣了,一家人快要流落街頭,經(jīng)濟壓力節(jié)節(jié)升高,于是父親開始認為還是死了好,但他不想傷害家人,然而他又想,還是大家一起死比較好,只有自己一個人解脫,太殘酷了。所以他會連他們一起殺,這樣才對! “見鬼!钡俚僬f,她低頭看著鮮血曾經(jīng)在上頭翻騰的地板,用力揮走另一只嗡嗡叫的蒼蠅。 “他把他們一個一個搬到后面來,肩并肩排放著,或許他那時候還為家人默默祈禱,希望他的罪能獲得赦免,或是對家人說出早就想好的臺詞:我愛你們,我只希望你們一切都好,我很快就來見你們了。然后他舉起點二二口徑步槍,對著額頭扣下扳機! “他舉槍自盡?”菲爾說話了,“沒種! “的確,而且他連自殺都沒成功! 蒂蒂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說:“你是說——” “沒錯,父親正在麻省總醫(yī)院動手術(shù)急救。幸運的話,他們會救活他,到時候我們就能把他的屁股釘在墻上了! “父親還活著!钡俚汆f道,她一邊看著血跡,一邊揮開饑渴的蒼蠅。最后她總算露出微笑,但臉上的表情似乎顯得特別殘忍!拔蚁,這案子可好玩了。” 他們往回走到屋子前面,經(jīng)過餐廳時,蒂蒂想到一件事,于是她停了下來。接著,菲爾和他的跟班也停下來。 “嘿,教授,”她說,“我有個問題! 艾利克斯挑起一邊的眉毛,等著她說話。 “好,你說父親殺了母親、十四歲的兒子、九歲的兒子以及十二歲的女兒,然后再對著自己額頭開槍! “目前的推論是這樣沒錯! “根據(jù)血跡證據(jù)。” “根據(jù)初步的現(xiàn)場血跡檢驗結(jié)果,是這樣沒錯! “這分析令人印象深刻,”她對他說,“很好。我看得出來你在教學(xué)上肯定下過工夫,很努力! 艾利克斯沒搭腔,這證明他不但看起來聰明,也確實是個聰明人。 “但還有一件重要證據(jù)! “是什么?” “在餐廳里! 艾利克斯和菲爾轉(zhuǎn)向餐廳。 菲爾首先發(fā)問:“餐廳怎么了?” 艾利克斯這時已經(jīng)明白了!疤幃惲恕!彼f。 “是啊,事情總是比我們希望的更復(fù)雜一點,”蒂蒂同意地說,她看了菲爾一眼,然后說,“涉入這個案子的有五個人,對吧?四個已經(jīng)死了,一個還在急救中。五口之家的五個人。” 菲爾點點頭。 蒂蒂聳聳肩:“那為什么餐桌上會擺設(shè)六人份的餐具?” 4 丹妮爾 你想知道兒童精神科護士是個什么樣的職業(yè)嗎?歡迎光臨波士頓兒童評估門診,也就是眾所周知的PECB。我任職的精神病房位于規(guī)模宏大的科克蘭醫(yī)學(xué)中心頂樓。我們總相信這里有波士頓最美的景致,畢竟我們服務(wù)的對象是最難搞的市民,這樣才公平。 星期四晚上,我坐在兒童病房的走廊上,觀察新收治的病患。她的名字叫露西,今天下午進來的,在她抵達之前,我們只有二十四小時準備,時間根本不夠,但我們?nèi)匀槐M力而為。這里大部分的孩童是兩個人一間房,但露西有自己的房間。大部分的房間有兩張單人床,還有桌子和成套的衣櫥,露西的房間有張墊子和一張單人毯子,就這樣。 過去痛苦的經(jīng)驗讓我們學(xué)習(xí)到,八樓的窗戶雖然是用安全玻璃打造的,但無法時時刻刻抵擋憤怒的孩童,畢竟他們手上還有約九公斤重的床頭柜。 露西是個原始兒童,意味著她長期遭受嚴重虐待,以至于人性全無。她不穿衣服,不用餐具,也不管基本的衛(wèi)生條件。她無法言語,也沒受過大小便的訓(xùn)練。從檔案上看來,她出生后,大部分時間都被關(guān)在沒插電的冷凍庫里,只有子彈般大小的洞讓空氣流通。結(jié)果就是,如今九歲大的小女孩卻像野生動物一樣,一個不小心,就會逼得我們像對待野生動物一樣對待她。 她進來之后的頭一個小時,就大便在自己手上,然后吃下那坨大便,給了護士們一份見面禮。二十分鐘之后,護理人員開始觀察她,發(fā)現(xiàn)她把枕頭里的填充物狠狠扯開,塞進不同的洞里。我們只拿走了枕頭,因為露西不讓我們處理那些填充物。一個小時過后,她拿指甲劃開手臂,用鮮血在墻壁上畫圖。 對于我們這位新病患的第一項觀察結(jié)果:任何形式的關(guān)注似乎都會使露西貶低自己。只要有人看著她,她就會傷害自己。 到了下午四點,我們一致同意將露西關(guān)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并派一名工作人員監(jiān)視她。對于一般病童,護理人員每五分鐘就會確認并記錄他們的所在位置,就是所謂的五分鐘確認法。但是對于露西,職員們會盡可能小心觀察,每隔二十分鐘記錄一次。 今晚,很幸運,輪到我了。 孩子們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就寢,有些人的床墊放在燈火通明的走廊上,因為他們害怕黑暗;有些孩子只能獨自一人睡在漆黑的房間里;有些人需要音樂和其他噪音,特別是某個小孩,他喜歡聽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因為那像母親的心跳聲。我們依照每個孩子不同的需求,給予不同的環(huán)境。 這是露西的第一個晚上,我沒有什么特別的安排,只是把背靠在她的門口,念故事給其他小孩聽。我偶爾會從銀色的圓頂天花板上看著露西的舉動。這里的走道寬廣,每隔一段距離都策略性地裝置著鏡面圓頂——這是我們的安全系統(tǒng),這種設(shè)計能映照出病房內(nèi)病患的行為舉止。 露西好像在聽故事,蜷著身體躺在地上,一只手在空中揮舞著,那樣子仿佛貓咪在看著自己的爪子。我念得快一點,她的手就動得快一點;我念得慢一點,她的節(jié)奏也隨之調(diào)整。 二十分鐘之后她消失了。從圓頂天花板上扭曲的映像中,我總算看見她的腳從墊子下伸出來。當她不動的時候,我轉(zhuǎn)過頭直接看她的房間,她似乎把自己藏在墊子下,然后沉沉睡去。有時候她的腳會抽動一下,大概是做夢使然吧。 我也安頓下來,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墻壁。走廊上有超過六名職員四處走動,在我們病房里,夜晚是文書工作的時間,只要一有機會,我們便會善加利用,趕上進度。 這里的孩子睡覺時間都不長,有些更狂躁的孩子們,外表骨瘦如柴,但其實每三個小時就要進食一次,完全看不出來他們食量之大;還有些孩子們就是無法入眠。 夜晚對他們而言是可怕的回憶和新的恐懼,過去他們遭受過的邪惡對待會在潛意識里集結(jié)出現(xiàn),有孩子因此醒來并放聲哭泣,有孩子因此醒來并大聲尖叫。有些人醒來后,整個人處于作戰(zhàn)狀態(tài)。反正就是戰(zhàn)斗或逃跑,不是每個人生來就只知道逃跑的。 我翻開第一名病患的資料表,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我最近常常工作到很晚,越來越多班要輪,越來越少時間睡覺:我必須讓自己保持忙碌,特別是每年的這個時候。 我數(shù)著,還有四天,就要滿二十五年了。努力平穩(wěn)地過日子,這是幸存者的義務(wù)。 如果露西知道,多年來我也是把自己藏在墊子下才能入睡,不知道她會怎么想。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勾引了韋恩警長,但那并不是我原來的計劃。那件事發(fā)生前三天,我在波士頓遇見他,那時他帶著妻子、女兒、外孫們到公共花園去看天鵝船。那天陽光普照,是個美麗的春日,郁金香搖曳生姿,小孩們邊尖叫邊追著鴨子和松鼠,跑過那片綠油油的草地。 韋恩警長并沒有認出我,過去九年我肯定變了不少。我的深色頭發(fā)留長了,剪成時髦的發(fā)型,留著過長的劉海。我穿著低腰牛仔褲,搭配從都會衣著買來的黃色條紋上衣;海倫阿姨已經(jīng)成功改造了她那窮酸白人樣的外甥女,我現(xiàn)在是波士頓的時尚女孩,至少我們兩個是這么想的。 我從背影就認出那是韋恩警長,但并不是看外表,而是他移動的方式。他踏著平穩(wěn)的步伐走過人行道,一邊驅(qū)趕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孩,慢慢將他們趕回家族的人群中。 韋恩警長發(fā)現(xiàn)站在遠處的我正看著他,又把頭轉(zhuǎn)向站在他身旁的女人,然后他一定想到什么了。那股使人不得安寧的熟悉感正喀喀作響,他猛然轉(zhuǎn)身,正好看見我。 “丹妮爾!边@個聲音終于再次出現(xiàn),過去幾年我只能在夢里聽見。我的夢總是充斥著血與暴力的畫面,最后總會有一聲安穩(wěn)的低語解救我。我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 這時候,他的妻子和女兒也注意到我了。他女兒面露疑惑,納悶著我為何靠近他們。他的妻子(她叫做雪拉)肯定還記得我,她非常鎮(zhèn)定,我看得出來她眼里流露出靜謐的同情。 韋恩警長主動和我握手致意,并介紹我認識他的妻子、女兒以及外孫。他粉飾太平,就像制止酒吧里打架鬧事的人一樣,他好像說我是某個老朋友的女兒,久別重逢。我們聊著那天天氣多好、公園多漂亮,他告訴我其他孩子的事情,他有個成年的兒子住在紐約,他外孫女總是躲在媽媽的雙腿后面,還有他那愛追松鼠的外孫,他們令人驚嘆不已。 我跟他說那年秋天我就要去讀大學(xué)了,然后韋恩警長再次跟我握手致意,全然無聲的贊同。他看著我,看著我這么多年來變成什么模樣。 他看著我,這唯一的幸存者! 然后他們繼續(xù)原本的行程,循著蜿蜒的小徑走到天鵝船;我看著他們剛剛駐足、現(xiàn)在空蕩蕩的地方。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得再見韋恩警長一面。 我必須得到他。 隔天,我打電話給他。我說很高興能在公園巧遇,他的女兒很漂亮,外孫們也都很可愛,可是我有些疑問,我不想令他為難,但希望能一起吃個晚餐,一次就好。 我聽得出來他有些勉強,但他是個品德高尚的男人,所以他的品德戰(zhàn)勝了一切,把他帶到我身邊。 我把地址給他,我秋天才搬進那間公寓套房,算是準備進大學(xué)的一小步。我暗示他可以先過來接我,然后我們一起去吃晚餐,但我已經(jīng)知道另一個劇本。 我把日式床墊收起來,拉出紙牌桌,鋪上我最愛的花卉圖案桌巾,以紅色、黃色的陶盤搭配色彩濃艷的桌巾,正中間是朵令人驚艷的紫花。兩根白色長蠟燭插在水晶燭架上,那是我母親的結(jié)婚禮物,她打開包裹時肯定歡欣愉悅、充滿期待。 她不可能知道的,我一直不停地對自己說。她不可能知道的。 我穿著超低腰牛仔褲與有扣子的白色上衣。我把深色的長發(fā)放下來,我喜歡這個模樣,燈光下令人驚艷的深色頭發(fā)。 外衣下,我穿的是全世界最輕薄的香檳色二分之一罩杯內(nèi)衣和蕾絲丁字褲,我不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但我知道如何善用自己所擁有的。 韋恩警長到達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對眼前的畫面并不是很高興:狹小公寓正中央放著漂亮的桌子,空氣里彌漫著意大利面和醬料在鍋里翻騰不已的氣味。 我不給他機會思索這是什么情況。 我馬上對他說:“進來吧,進來吧!蔽夷樕隙褲M燦爛的笑容和青春的朝氣!昂鼙高@里很小,住在市區(qū)就是不一樣。”他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我就拿起他的外套,邊跟他閑聊,邊把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我告訴他,我知道原本是說要出去吃,但我有點緊張要在大庭廣眾下討論這種事,如果他不在意,晚餐可以吃我自己做的意大利肉醬面,雖然不是什么大廚師,但我還在學(xué)習(xí),吧啦吧啦吧啦…… 這可憐的男人還能說什么呢?這可憐的男人還能怎么辦呢? 他要我放心,他覺得這間公寓很棒,醬料聞起來很香,我們當然可以在家里吃,只要我覺得舒服自在就好。 我請他在餐桌前坐下,為他倒了一大杯紅酒,我自己則什么也沒喝,因為好像有點不大妥當。我還放了些音樂,他的樣子不像是聽九寸釘樂團的那種人,所以我放了張輕爵士。 我們先吃晚餐的色拉,他正襟危坐,葡萄酒一滴都沒碰,視線直直望著他的盤子。他老得很瀟灑,身材剛好,強壯但不肥胖,臉龐寬闊,蓄著大胡子,頭頂長著一頭灰發(fā),行事簡潔利落,這點很吸引我。 他問起我阿姨、我的學(xué)校課業(yè)以及未來計劃,我向他描繪了一張新生活的藍圖,告訴他我在進步,他想聽的是這些話。他曾經(jīng)抱著我走出我父親的家,手臂緊緊環(huán)繞我骨瘦如柴的肩膀,溫暖地在我耳邊低聲說:“寶貝,別看,你現(xiàn)在安全了,沒事了! 我把筆管面裝盤,淋上紅色醬料。 這時我突然認真起來。 我沒有問起父親的事,只是不斷挖掘韋恩警長擁有的那些美好而閃耀的記憶,像是愛笑的母親、總是調(diào)皮搗蛋的約翰尼,以及熱心照顧小動物的娜塔莉。從他口中,我得知姐姐曾經(jīng)收留一只被卡在車子下的受傷野兔,照顧它直到痊愈,長大后還想從事與動物有關(guān)的工作;我哥哥總喜歡爬到樹上,然后叫我媽媽過去看,這樣她就會舉起雙手,發(fā)出好像很可怕的尖叫聲。 當然,這些回憶緊跟著他,對他的傷害可能比對我還多,因為他們在他心中是真真實實的,然而早在好久好久之前,他們在我心中就已化為幻影。 他將酒一飲而盡,誰能怪他呢? 接著他主動幫忙洗碗盤,我看著他在我那小小的廚房里忙來忙去,經(jīng)過情緒緊繃的兩小時加上一整瓶香緹葡萄酒,這時他的動作已經(jīng)不太穩(wěn)定了。他把盤子堆在水槽里,一個一個洗過,再把它們堆起來浸泡,接下來是平底鍋、他的葡萄酒杯、我的水杯、兩支叉子、兩支湯匙以及兩支刀子。 他回到餐桌的時候,我看見夜晚在他臉上留下憔悴的線條,他想要說話,但我不讓他說。 “噓,”我說,“噓……” 我解開上衣的第一個扣子,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一寸一寸地露出古銅色的赤裸肌膚、修長的線條、貼身內(nèi)衣褲的一縷蕾絲花邊。 “別這樣,”他說,“你不應(yīng)該……這樣不對——” “噓……” 我跨坐在他的腿上,將襯衫全部打開,臀部抵著他的胯下輕輕搖動,他再度試著抗議,嘴巴說著模糊的字句。我假裝沒聽見,雙手撫過他的短發(fā),觸碰他堅毅的肩膀線條,當身上的白色襯衫滑落到地板上,我感覺到他的身體開始響應(yīng)我,我弓起背部,把自己交給他。 “丹妮爾……”這是他最后一聲無助的請求。 “噓……” 我領(lǐng)著他的唇到我的胸前。終于,我感覺他的唇覆蓋著我內(nèi)衣之下的乳頭,這時一股迫切的欲望將我淹沒,純粹的欲望,比任何傷痛都更深沉的欲望。 我讓他進來,這個曾經(jīng)救過我的男人,在這短暫的時刻里,他也屬于我了。 幾年過后,我完成了大學(xué)學(xué)業(yè),從事兒童醫(yī)護的相關(guān)工作,這時我才終于了解那晚我對韋恩警長造成的傷害。我傷了他,把那樣的痛苦烙印在他身上,強迫他背負我的傷痕。在往后的人生里,這品德高尚的男人都要帶著那晚出軌的記憶,和他的妻子、女兒以及外孫們共度余生,他知道自己不是個盡責(zé)的丈夫、父親以及社區(qū)人民的保姆。 在那之后,夜晚睡覺時,我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能獨自面對血跡斑斑的畫面和無煙火藥的氣味,沒有人會再來把我從父親家里抱出去了。 我想這種懲罰已經(jīng)算是輕的了。 5 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現(xiàn)場工作結(jié)束。案子還沒完,但今天到此為止了,警探們準備返回總部開案情研討會。全警局的人力足夠辦案,卻不代表能終結(jié)這個案子。因此他們必須選出代表,如果無法完成工作,這個人會代替全體人員上斷頭臺,以示負責(zé)。 獲此殊榮的人正是蒂蒂,雖然不太意外,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發(fā)表一下得獎感言才對。 “本人非常感謝大家對于我們的信任,謹代表本小組感謝——” 房間后段傳來輕蔑、不滿的叫囂聲,幾個人把紙張揉成一團往前方丟。蒂蒂撿起離她最近的攻擊武器,緩緩地放低手將球拋回去。 “當然,我們希望到早上的時候,所有現(xiàn)場檢驗工作能完成——” 接著又是一陣噓聲,這時,有個比較聰明的傻子發(fā)現(xiàn),還有六分鐘就是早上了,這次蒂蒂接過丟到她眼前的新紙團,視線盯著那位警探。 “現(xiàn)在你們可以回去保護波士頓的好市民們了!敝車男[聲越來越大,蒂蒂做出結(jié)論,“這個案子我們先頂著! 她坐下的時候,副警司翻了個白眼,但什么話也沒說。對他們而言,在那樣的命案現(xiàn)場里,黑夜變得更冗長,警探們的確有權(quán)利發(fā)泄怒氣。 “要開記者會!鄙项^只會這么說。 “嗯,這是早上的第一件事!钡俚俅_認道。 “辦案方針是什么?” “不知道,”她從椅背上抓起外套,向她的組員菲爾做手勢,示意他該去開車了,“等我們從醫(yī)院回來再問我吧!” 那三個小孩名義上的父親派屈克?海靈頓,于三小時前結(jié)束腦部手術(shù),蒂蒂和菲爾抵達醫(yī)院時他還在恢復(fù)中。負責(zé)照顧他的護士說,他現(xiàn)在無法說話。 “他能不能說話由我們來判斷吧!”蒂蒂對護士說,然后他們亮出證件。 護士并不意外!疤鹦,這個男人正因為藥物而進入昏迷狀態(tài),F(xiàn)在他頭骨旁邊還粘著血壓計,在測量他的顱內(nèi)壓,我不知道你是趕著去投胎還是想干嗎,但這個男人現(xiàn)在無法說話,他不能說話! 原本蒂蒂想用來大聲呵斥的臺詞被她偷走了一部分。“你覺得他什么時候會醒來?” 護士上下打量著蒂蒂,蒂蒂繼續(xù)仔細檢查周遭。醫(yī)院有一些針對病患權(quán)利與隱私的相關(guān)政策,此外,司法體系下也有一兩條相關(guān)的法規(guī)規(guī)范。但從警探的角度來看,說到最后,世界仍然遵循著人性。有些護士長在保護病人的時候,會變得像斗牛犬一樣;至于其他護士長,她們在看似合理的情況下,可能比較愿意顧全大局。 負責(zé)照顧他的護士拿起資料表,瞄了一眼上頭的筆記!熬臀覍I(yè)的角度看來,”她主動說道,“我知道才有鬼! “手術(shù)過程怎么樣?”菲爾插話說。護士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白色襯衫上的西紅柿醬污漬,她微微一笑。 “手術(shù)清除了異物,應(yīng)該會有幫助! 蒂蒂靠在護理站旁。現(xiàn)在護士的肢體語言已經(jīng)稍微放松了,趁這個機會,蒂蒂瞄了一眼那女人的名牌!八裕┸,你聽說這男人對他家人做了什么事嗎?” “就是某種家庭意外吧!弊o士泰芮認真地推測道,“要問我的話,我會猜,也許他不喜歡他太太煮的菜,我們在這里看多了這種事,男人們應(yīng)該試著喜歡焦掉的食物才是! “啊,但他不只攻擊太太,三個小孩子也無一幸免,他把他們?nèi)細⒘。?br/> 護士泰芮猶豫了一下,眼神頭一次流露出對這件事的興趣。“他殺了自己的小孩?” “分別是九歲、十二歲以及十四歲,全都死了! “喔,圣母馬利亞……” “我們是這樣猜想。但還是得了解實情。我是說,可能是他屠殺了家里四口人,也可能是另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所為,這兩種情況有點不同,如果是后者,那瘋子還逍遙法外。我們真的只能問他,他是唯一還活著的人……” 護士泰芮重重嘆了口氣,她的態(tài)度看起來總算是軟化了!奥犞覜]辦法讓無意識的病患有意識,就連波士頓最好的醫(yī)生都沒辦法。但我想,如果普爾醫(yī)生在場的話,或許他可以提供你們一些信息,他是當時急診室中收治他的醫(yī)生! “太好了。” “另外先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醫(yī)生們只管響應(yīng)上帝,他們才不管護士長,所以你們可能得等一下! “但我想你們應(yīng)該自有辦法,讓醫(yī)生優(yōu)先響應(yīng)! “甜心,我也不敢奢望啊! 蒂蒂和菲爾從地下室的附設(shè)餐廳拿了咖啡,舒服自在地等待著。等候室的椅子是低矮的凳子,三張擺在一起就能作為臨時的床鋪。蒂蒂專注地看著自己的咖啡。她昨晚睡得不錯,看來要再好好睡一覺可有的等了。 這時她想到奇普,渴望好好做個愛卻不能如愿,這種感覺折磨著她,只好把心思放回手上的案子。 “你覺得艾利克斯教授怎么樣?”她問菲爾。 “你是說我的新跟班?”菲爾聳聳肩說,“看起來很好啊。聰明人,不會礙手礙腳,不大說廢話。到目前為止看來,他已經(jīng)贏過局里大多數(shù)的人! 蒂蒂微微一笑!澳阏{(diào)查過他嗎?” “我早上會打電話問! “好。” 他們倆不發(fā)一語,菲爾試探地對咖啡吹著氣,蒂蒂已經(jīng)開始啜飲咖啡。 “你昨晚順利嗎?”菲爾終于問了。 “別問這個! 他咧嘴一笑。“嘿,你昨晚不是和查理老婆的朋友約會嗎?” “我已經(jīng)告訴你,別提這件事了。” “你們先去吃晚餐,對吧?少來了,蒂蒂,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更清楚才是啊!你晚上休假,不能只是把時間花在美味的料理上,得在尋呼機響起之前,迅速切入重點! “什么?你是說把男人拖回家,直接上了他嗎?嗨,哈啰,我的房間可是在走廊那頭哦! “相信我,男人不會抱怨的! “男人都是豬。” “沒錯。” 蒂蒂翻了個白眼!澳愫拓惖俳z不是結(jié)婚幾年了?幾百年了吧?你怎么可能知道21世紀的約會形態(tài)呢?” “喔,但我聽說過啊! 此時,一名看來十分苦惱的醫(yī)生急速通過雙開門,他棕色的頭發(fā)一簇簇立起來,兩只手隨意地插進白色實驗服的口袋深處。 “警探們!彼舐暫暗。 “普爾醫(yī)生。”蒂蒂和菲爾站起來。 普爾醫(yī)生揮揮手,示意他們跟著,醫(yī)生快速走過等候室,他們倆也跟上腳步,接著他又通過另一組雙開門,穿越那如迷宮般的無菌室走道!拔乙眯┛Х,你們還要嗎?這里的咖啡很好喝,醫(yī)院里最好的! “不用了,我們喝過了,謝謝,”蒂蒂回答說,她和菲爾得加快速度,才能跟上醫(yī)生飛快的步伐,“醫(yī)生,我們有些關(guān)于病患的問題想請教,是昨晚被送到急診室的病患,就是派屈克?海靈頓——” “受傷嗎?” “什么?” “是受傷嗎?他送急診的原因是什么?我沒時間記名字,告訴我是怎樣的傷勢! “嗯,頭部有小口徑的槍傷! “啊!贬t(yī)生點頭如搗蒜,往左走后再往右走,然后突然往下快走到下面樓層的附設(shè)餐廳,“是左側(cè)太陽穴的槍傷嗎?沒有貫穿頭部的傷口,所以我猜是點二二口徑的手槍,子彈像蘑菇一樣爆開,因為受到太多阻力,速度降低,所以無法從頭顱后面出來。你知道嗎?我上星期看到兩例由點四四口徑的手槍所造成的槍傷,頭骨都碎了。我想毒販一定是看了太多《緊急追捕令》。” 他們到達地下室的附設(shè)餐廳,普爾醫(yī)生抄最短的路來到咖啡臺前,蒂蒂心想他肯定已經(jīng)喝了不少的咖啡。 “我們想知道海靈頓的事!彼嵝阉。 醫(yī)生點點頭,他在杯里加了好多鮮奶油和四包糖,再攪拌一下,最后找了個杯蓋。 “好,頭部單一槍傷,他送到醫(yī)院的時候,我們先進行清創(chuàng),檢查頭皮的傷,評估頭部傷勢。當時病患沒什么反應(yīng),從昏迷指數(shù)評估,情況很糟,于是我趕緊送病患去做緊急的CT掃描,然后把他轉(zhuǎn)到外科手術(shù)室,清除卡在左腦后前方區(qū)域的子彈。昨晚神經(jīng)外科應(yīng)該是由貝杰醫(yī)生值班,他很優(yōu)秀,也許你們會想知道這個訊息! “能夠預(yù)測病患之后的狀況嗎?”菲爾說。 普爾醫(yī)生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別開玩笑了!邦^部受傷有三個問題:首先是出血的問題,其次是直接傷口,再來是之后的腫脹。目前為止,病患已經(jīng)渡過出血和直接傷口的難關(guān)了,但腫脹仍然是我們擔心的問題,因為那樣容易引發(fā)感染,并導(dǎo)致繼續(xù)出血。即使是最優(yōu)秀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面對子彈對腦部造成的傷害,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這種傷就像拿奶油刀丟進一碗布丁里,布丁毫無招架之力!” “他什么時候會恢復(fù)意識呢?”蒂蒂問。 “不知道,我得看一下他的數(shù)據(jù)表,我猜他用了大量的鎮(zhèn)靜藥物,這畢竟是最好的辦法! “但我們必須問他一些問題!彼荒蜔┑貓猿帧 普爾醫(yī)生彎起一道眉毛!斑@個男人的腦袋有一半都變成巴拿馬運河了,你覺得現(xiàn)在他能跟你們說些什么?” 蒂蒂和菲爾交換了一下眼神,這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消息,但卻讓人失望。 “可以請你描述一下他的穿入傷口嗎?”菲爾問。 蒂蒂緊咬著下唇,她知道菲爾想干什么。從警探的角度而言,開槍的嫌犯若死于命案現(xiàn)場是最好的。如此一來,法醫(yī)組辦公室就會采集這男人的指紋,保留左側(cè)太陽穴的傷口。法醫(yī)組會在陳尸現(xiàn)場檢測開槍者手上殘留的彈藥,并對子彈穿入的傷口進行檢驗。二十四小時內(nèi),他們會獲得科學(xué)證據(jù),證明派屈克?海靈頓是死于自殺造成的頭部槍傷。 接著海靈頓的衣服會被小心保存,我們會分析上頭的血跡,采集行兇時留下的其他證據(jù),吧啦吧啦,嫌犯A衣服上的血點和受害者B、C、D、E傷口所流的血有關(guān)聯(lián),這就表示海靈頓先殺了全家人再舉槍自盡。 案子就此結(jié)束,警探們繼續(xù)往前進。 但現(xiàn)在,這個殺光全家人的嫌犯被抬上救護車,送到醫(yī)院,他沾滿血跡的衣服已經(jīng)被剪開丟到一邊,手和傷口都被清理擦洗過;為了救這個混賬一命,我們犧牲了數(shù)不清的搜證良機。 現(xiàn)在我們只剩急診室醫(yī)生對嫌犯傷口的第一印象,與其這樣,蒂蒂寧可用法醫(yī)組那邊的資料。 普爾醫(yī)生把咖啡的杯蓋移開,在加了糖的沖泡咖啡上吹氣,看起來像在回想什么的樣子!拔业每匆幌鹿P記,子彈穿入的傷口可能有直徑幾厘米大,周圍有燒傷的痕跡——” “是近距離槍傷嗎?”菲爾打斷他的話。 醫(yī)生點點頭!拔視f那是近距離的穿入傷口! 菲爾寫著筆記。 但接著醫(yī)生又搖搖頭。“你想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舉槍自盡?你們是這樣想的,對吧?你們覺得這是自殺槍傷,對吧?” “這是我們努力想判斷的問題。”菲爾謹慎地說。 “從CT掃描看來,我覺得不太可能! “什么意思?”蒂蒂說。 “是彈道的關(guān)系。你們仔細想想,子彈穿入的傷口位于左側(cè)太陽穴,子彈留在左腦后前方區(qū)域,這是很直的線條,要怎樣復(fù)制這樣的軌跡……”醫(yī)生放下咖啡,翹起右手手指比成槍的樣子,努力彎著右手腕,直線射入自己的左側(cè)太陽穴,“不是說不可能,但這樣很不方便,尤其這個男人可能處于腎上腺素狂飆的狀況,因為受傷、壓力和期待等理由,腦內(nèi)啡在體內(nèi)躥流……大部分我們看見的自殺槍傷傷口都有角度,也許自殺者在最后一刻突然由期待轉(zhuǎn)為瑟縮,倏地一動,槍管便往下或往側(cè)面偏,但干凈利落的槍擊……” 他露出懷疑的表情,再度拿起咖啡杯,輕啜了一口:“不過別忘了,子彈穿過腦袋時的軌道其實很難預(yù)測! “什么意思?”蒂蒂問。 “我是說,受傷后顱內(nèi)壓會上升,干擾子彈穿過腦袋時的路徑。我們知道它從哪里穿入,也知道它最后停留在哪里。但在這之間,子彈可能彈跳過其他區(qū)域,也許可能性不大,”他保守地附加說明,“但有可能就是了! “你看過很多舉槍自盡的案例嗎?”蒂蒂問他。 “我想我看的夠多了! “這個案例跟其他的比起來怎么樣?依你的直覺反應(yīng)回答就好,不用很科學(xué),這里只有我們?nèi)齻人! 接著醫(yī)生又開始含糊其辭!俺俗詺⒄邘缀醵际悄行灾,我不能說這是典型自殺傷口。因為槍支類型、傷口位置……太多變量了,實在無法驟下判斷! 蒂蒂沉下臉,她想要更明確的答案,但也真的不意外,醫(yī)生總討厭把話說死!澳阕⒁獾剿氖至藛?” “沒有,我忙著看他的頭! “他說過什么嗎?意識清醒過嗎?” “我沒見到!贬t(yī)生雙手端著咖啡,感覺要再次移動了。他往醫(yī)院附設(shè)餐廳的出口走,他們緊跟在后,這一次比較慢。 最后一刻他突然轉(zhuǎn)身!暗赡苓得跟護士長確認一下,”他叫住他們,“弄清楚今天是誰收治他的,那個人可能會知道更多的事情! 醫(yī)生說完便在樓梯上消失了。 他們也去找護士泰芮。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因為采取雙班制,當時急診室收治海靈頓的護士是瑞貝卡?摩爾。此時,她放下手邊那名正在嘔吐的三歲小孩,過來回答蒂蒂和菲爾的問題。 迎面而來的氣味令蒂蒂退縮,菲爾則見怪不怪,家里有四個小孩的他總開玩笑地說,他在重案組工作就是為了擺脫這種惡心的景況。 “今晚稍早,你收治過一位槍傷患者派屈克?海靈頓,對吧?”蒂蒂提醒地問道,“我們是想問一些關(guān)于他的問題! “頭部槍傷?”瑞貝卡問道。 “沒錯,就是他! “急救人員帶他進來,我先記錄他的生命跡象,接著廣播請普爾醫(yī)生過來,他根據(jù)頭部的傷勢,將患者轉(zhuǎn)給貝杰醫(yī)生,由他負責(zé)手術(shù)! “患者剛進到急診室時,意識是否清醒呢?” “不,女士,他沒有意識。” “那他在急診室的時候是否曾經(jīng)恢復(fù)意識?” “沒有,女士——喔,等等,他們推他去做CT掃描時,他曾經(jīng)睜開過眼睛! “他做了什么?” “他的嘴唇在動,好像想要講話的樣子。” “你聽見他說什么了嗎?”菲爾直接問道。 護士聳聳肩!拔也淮_定,聽起來像是‘臭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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