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盂蘭盆森林


作者:奧田英朗,吳偉麗     整理日期:2014-08-25 23:21:00

這是一個白種人在日本的故事,其主題是“魂靈”和“生者”……
  俗謂盂蘭盆節(jié)是百鬼回魂之日,那一天來臨前陰寒漸重,身具靈性者常常會邂逅離奇。
  約翰就是這當中十分不幸的一位。他攜妻兒到寂靜森林里的別墅度假,卻受到幽靈和便秘的雙重騷擾,精神和肉體同時飽受煎熬,而且醫(yī)生開給他的各種灌腸藥通通宣告無效。
  他的便秘注定將要持續(xù)到第十二天——盂蘭盆節(jié)那一天。
  奇葩而又腹脹的苦樂人生,就此拉開帷幕。
  作者簡介:
  日本超人氣暢銷作家,其痊愈系小說輕松幽默,好看而又好玩,擅以平易近人的文字勾勒職場上的辛酸血淚,從各色人等的生活問題中挖掘出具有共性的成長經(jīng)驗,深受讀者尤其是女性讀者的好評。自1997年投身創(chuàng)作、1999年以《最惡》一舉成名以來,奧田英朗的作品不僅先后拿下“大藪春彥獎”、“直木獎”、“柴田煉三郎獎”和“吉川英治文學獎”,而且常常蟬聯(lián)日本各大榜單的榜首,更在韓國創(chuàng)下三月內(nèi)加印百次的銷售奇跡,連續(xù)數(shù)月穩(wěn)坐銷售排行榜的冠軍之位,以其充滿都會風格的筆調(diào)“治愈”了無數(shù)讀者,讀完后的感動令人回味無窮。譯有《白癡》《盂蘭盆森林》等。那年夏天,約翰在輕井澤度假。
  自一九七六年來,這是他連著第四年在此度假—正確地說,是妻子惠子的度假。最近幾年,約翰都沒有工作,而惠子因為和平運動、演講和寫作等工作關系,常常要滿世界跑。
  來輕井澤度假也是由于惠子的工作關系;葑拥哪锛以谳p井澤有幢避暑別墅,這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約翰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陪惠子和兒子,很多人邀請他進行商業(yè)演出,卻被紐約的事務所逐一回絕。
  久而久之,約翰漸漸被世間淡忘。若說他沒有絲毫的落寞感,那當然不切實際,但他因此而獲得的解放感則是更加強烈。他厭倦了那一張張貪婪的臉,還有世人的取悅和奉承。
  選擇逃避的結果是,雖然還不至于達到交際恐懼癥的地步,但只要一跟人交際便會有緊張感。他盡力遠離社交,盡力避開人際交往,哪怕是出席朋友的派對。
  所以,在舊輕井澤銀座的面包店,當聽到有人喊“約翰”時,他總會緊張得心跳急劇加速。
  那天,約翰來到街上一家歷史悠久的面包店,這家店的面包卷松軟可口、香氣撲鼻,深得約翰喜歡。他那天是獨自去的,平時都是一家三口出來溜達散步時順便來買,但兒子朱尼爾這次不愿意一起來,他只好單獨出來購物。
  收銀員小姐對約翰也眼熟了,兩人相視一笑打了招呼后,約翰便將托盤放上了收銀臺,正準備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時,卻聽到有人在喊:“約翰!”
  約翰大驚失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正往大門外跑去,去追他的媽媽。
  這當然是另一個“約翰”了—在英語圈的國家,這個名字真是太常見了,根本不足以讓約翰吃驚。他吃驚的是這聲音竟如此熟悉,以致他無法再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
  那聲音嘶啞、高亢,像極了媽媽的聲音!
  一瞬間,他塵封的記憶突然被打開,那感覺就像是被鐵鍬的尖端狠狠敲了一下。
  約翰將目光轉向那個婦人,竟覺得她的背影也跟媽媽很像。
  “對不起,總共三百日元!
  “哦……給……”約翰稍稍轉身,朝婦人看去,心不在焉地慌忙取出一張紙幣。
  “對不起……”
  “!怎么了?”
  “這個……”
  約翰這才發(fā)現(xiàn)給對方的是一張超市優(yōu)惠券,臉龐不禁一陣發(fā)熱,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慌亂之下,手指顫抖起來,最后竟把零錢撒了一地。
  “糟糕!”
  收銀員小姐趕忙從里面跑出,蹲下幫忙,約翰撿著撿著,只覺得手指有些不聽使喚。他當然也沒聽清收銀員小姐說了些什么,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
  “嗯……”
  “您不舒服嗎?流了很多汗啊!”
  “不舒服?不……沒關系!”
  汗滴不斷地從鼻尖滴落墜地,臉上陣陣發(fā)熱。約翰終于付好了錢,沖向馬路,尋找剛才那位婦人。
  他馬上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這對白人母子,他們正朝著前方二十余米的二手橋方向走去。
  再定睛一看,約翰越發(fā)緊張,豈止背影,就連紅色波浪卷發(fā)以及貴婦般的走路姿勢都幾乎跟媽媽一樣!
  約翰咽下一口唾液,跟在后面慢慢走了過去。
  夏天黏稠的空氣包裹著身體,輕井澤雖然地處高原,濕氣卻頗厲害,上午的太陽尤其毒辣。
  孩子在前面跑,婦人的步調(diào)也隨著時快時慢,為了和母子保持一定距離,約翰也不停地調(diào)整步子。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一舉一動都仿佛被人操縱著一般。
  這對白人母子在人流眾多的馬路上慢慢走著,似乎沒有目標,有時消失在人群中,有時又隱約出現(xiàn)。
  有幾次,約翰以為他們就會回過頭了,慌忙用手遮住視線—他的視線一直尾隨著婦人的腳步,而且是緊跟其后。
  他心中充滿莫名的恐懼,手腳關節(jié)也變得不再靈活。約翰想起自己從前就是這樣,一旦內(nèi)心不安便會立即表現(xiàn)在舉止動作上。
  他惴惴不安地尾隨其后,甚至都忘記了現(xiàn)實的存在。
  在路過鶴屋旅館的時候,跑在前面的男孩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催媽媽快走。約翰至此方始看清了男孩的側面。那是一張陌生的臉,讓約翰稍稍恢復了神志。
  是的,只是名字相同。除此之外,兩人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男孩的媽媽也只是與自己的媽媽長得非常相似而已……這讓約翰長長地松了口氣。
  “嚇死我了!怎么會這么像?”約翰小聲嘟囔著,心情總算稍稍恢復了平靜。
  那個婦人比自己都年輕,她的孩子那么小,所以她最多也就三十五歲,哪里可能會是自己的媽媽?
  約翰的媽媽在他十七歲時就離開了人世,他不僅忘了這一事實,反而驚慌失措,此時不禁覺得自己真是滑稽可笑。
  “和他們打個招呼吧!”約翰突然閃現(xiàn)出這個念頭,卻又有些猶豫。
  他害怕打開塵封的記憶,一旦打開的話,就意味著這么多年來為了遺忘所付出的努力全要付諸東流,而他的感情恐怕也再無法控制住了。
  他突然覺得多年壓抑的感情在一瞬間崩潰,好想不顧一切像孩子般痛快地哭上一場。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仔細看了看那個婦人。她與媽媽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雖然也是紅發(fā),但媽媽的頭發(fā)類似于金發(fā)。兩人穿著的品位也不同—這個婦人穿了一條質量上等的連衣裙,而媽媽的打扮則更加花哨,低胸襯衫甚至讓兒時的他都覺得難為情。
  他迅速恢復了平靜,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著實荒唐可笑,不禁“哈哈哈”縱聲大笑起來。真想不到,自己竟誤以為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已經(jīng)成人的自己,竟然會那般的驚慌失措!
  他摘下眼鏡,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將鏡片在胸口擦拭干凈。
  干爽的清風佛面,讓他恢復神智,輕井澤也恢復到了平常的樣子。
  仔細想想,其實那個婦人與母親并不很像。雖然兩人的身高相近,但是腰圍和肩形看起來并不一樣。前后只是相隔幾分鐘,想法就會發(fā)生如此大的轉變—人類的想法總是忽左忽右,搖擺不定,而錯覺往往就是這樣駕馭人的。
  其實,自己對媽媽的記憶又何曾清晰過呢?當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時,約翰突然又冒出了另一個念頭:看看對方的臉吧!
  與其事后胡思亂想,還不如親眼確認一下。
  說不定那婦人和媽媽判若兩人,親眼確認后就可以早點忘記今天發(fā)生的這件事了。
  他下定了決心,深深吸了口氣,加大步伐向前方走去。
  隨著慢慢靠近他們母子倆,他有些緊張起來。
  在臨近二手橋時,他一鼓作氣追了上去。他盡力顯得自然得體,偷偷斜視了一眼婦人。婦人意識到有人靠近,目光也轉了過來……
  他看到的是一張與媽媽似像非像的臉,普通而又呆板。
  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幸好是親眼確認了啊—約翰暗自慶幸著,對婦人微微一笑。
  婦人驚訝不解,只得報以一笑。
  約翰故意咳嗽了一聲,打招呼道:“今天天氣真好啊!”
  “是。 眿D人語氣輕松地答道。
  聽到很像媽媽的聲音,約翰不覺一驚,本以為自己只會心頭一緊,沒想到就在那一瞬間,四周驀地景色大變!
  腹中翻滾、一陣作嘔、視線模糊、頭暈目!s翰只覺得腰間一軟,不禁蹲了下來,雙手抱頭。
  “啊!您怎么了?”上方傳來婦人的聲音。
  “約翰!約翰!”
  這是媽媽的聲音,沒錯!是媽媽在呼喚!
  那聲音仿佛是從空中降下來的。
  迷迷糊糊之中,約翰拼命想掙脫這個聲音。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周笑聲響起,腳下的橋似乎在咯咯嗤笑。
  約翰的腦子一片空白。
  橋似乎在嘲笑一個不敢面對回憶的膽小鬼。
  錯覺只持續(xù)了短短幾秒鐘。不!可能還不足一秒。約翰渾身麻痹,過了好一會兒才站了起來。
  婦人擔心地盯著約翰,問道:“沒事吧?”
  約翰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
  “不會是貧血吧?”
  約翰又輕輕點了點頭。
  橋不可能會笑,聽到的也不可能是媽媽的聲音,也許真的是貧血吧。
  約翰的手腳慢慢恢復體溫,他挺起胸來,深深吁了口氣,說道:“對不起!只是突然一陣頭暈!
  “是嗎?嚇我一跳!”
  約翰內(nèi)心充滿了自責。
  —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怎么會是媽媽呢?
  白人母子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前行,約翰呆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慢慢站了起來。
  他不是很確定自己是否能將此事拋之于腦后。
  三天后,就在剛剛入睡之際—
  時隔四年,他再次做起了噩夢。
  其實,先前已經(jīng)有預兆了。自從二手橋事件之后,他的腹部便一直莫名地持續(xù)疼痛,屢屢發(fā)出猛獸般的吼叫之聲。
  妻子惠子聽到“咕咕咕”的響聲,常會問他:“怎么了?”
  晚上剛一睡下,強烈的不安就會涌上心頭,就像兒時與父母走失之后一樣。
  這不安日趨強烈,仿佛要將他攫入黑暗的深淵。為了使自己得以解脫,他不停地深呼吸,在快入睡時,這種不安又會像一塊巨石突然襲來。
  先是鎖骨附近有了陣陣的麻痹感,繼而傳至雙肩和下巴,之后嗓子眼也堵得慌了……
  約翰不禁心頭一沉。他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將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胸以使自己能用上力氣。
  但是,體內(nèi)莫名的焦躁感就像滴在清水中的一滴黑墨,慢慢地在他全身蔓延。
  約翰的嘴巴像魚兒一樣突起,一張一合用力呼吸,大半個臉深埋進枕頭,只露出一點以確保呼吸。
  過了不久,意識漸漸恢復了。其實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接下來就會心跳加劇,變得驚恐不安,身體莫名其妙失去平衡,在伴隨著強烈嘔吐感的同時,漸漸喪失意識。
  約翰雙臂交叉,緊緊抱住自己,忍受著“不安神經(jīng)癥”這一病魔的肆虐。
  忍耐力快到極限了。
  他如欲發(fā)狂—黑暗正張開大口,要吞噬掉正處于發(fā)狂邊緣的他!
  前方,必定是死路一條。
  為什么會焦慮不安?
  以前不是一直都沒事嗎?
  無數(shù)個瞬間的畫面在眼前不停地來回閃現(xiàn),讓他無法自拔。
  約翰拼命告誡自己:不能發(fā)狂!不能軟弱!
  黑暗從天花板重重往下壓來,身體似乎被厚重的被子緊緊包裹,絲毫不能動彈,被肆意蹂躪踐踏。
  難道有人正壓在自己身上?約翰恐懼萬分。
  難道是惠子?
  —快!惠子!去叫醫(yī)生來!神甫也行!
  約翰的心跳越來越快,極端不安的他在床上痛苦地來回翻滾,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但是,他無法確定是否真的喊出了聲。
  就在發(fā)狂和焦躁的混沌之中,腦中突然再次閃現(xiàn)讓他恐懼的漢堡港口之夜。
  在路燈的照射下,隱約可見兩個頭發(fā)涂著厚厚摩絲的年輕人躲在磚砌的倉庫后面。
  一個是彼得,另一個正是自己。
  一個喝得微醉的英國船員正從眼前歪歪撞撞地走過,四周彌漫著淡淡的霧,杳無人跡。
  兩人遞了遞眼色,從后方悄悄跟上。由于毒品的作用,他們得以沉著冷靜。就在船員聽到背后的腳步聲,轉過頭的那一刻,他們連續(xù)揮拳向對方打去。
  拳頭上的金屬護套,給了對方沉重的打擊。
  如此襲擊船員,是要把情況弄得像是流氓斗毆。打倒對方之后,他們搶了對方的錢包,用來買酒喝。這是他們常做的勾當。
  但是,只有那晚,對方?jīng)]被打倒。
  對方雖被擊中下頜,卻只是微一踉蹌,然后就恢復了站姿,進行反擊。
  對方那盛怒的表情把約翰嚇得魂飛魄散,本想趕緊逃的,但彼得不肯放棄。
  那名船員揮動著粗壯結實的手臂,抓住約翰的衣領,將他提到了半空中。
  驚恐萬分的約翰拼命揮拳,眼前突然飛濺起血花。他半睜起眼,不顧一切地揮動拳頭。
  那船員的襯衫紐扣彈了出去,露出他胸前可怕的龍紋刺青。怒龍狂舞的圖案讓人忍不住渾身戰(zhàn)栗,那就像是要把人帶進地獄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約翰清醒過來,卻見到船員倒在腳旁,滿面是血,像一條金槍魚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彼得輕輕踢了踢對方的腳—和一件物體沒有任何區(qū)別。
  約翰只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在耳旁回旋,心跳的顫音震動著鼓膜。
  彼得嚇得臉色蒼白,渾身打戰(zhàn),牙齒“咯咯”直響。
  兩人默默無語,對望一眼,跟著便全速逃離了現(xiàn)場。
  約翰一邊在漢堡碼頭上狂奔,一邊在心里喊:“我殺人了!我的一生完了!”
  “我殺過人!”
  —這聲音雖然極小,約翰卻聽得清楚明白。
  他連忙捂住嘴巴,但為時已晚,感情如決堤般傾瀉而出,再也無法抑制。
  恐怖到了頂點,整個人完全失控,處于極度不安之中,覺得自己無處藏身。
  這時,又傳來喊叫聲—
  “約翰!約翰!”
  似乎是媽媽在喊,讓他聯(lián)想起聲音沙啞的裸體女人。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難道自己真的是精神異常?
  就像以前沉迷于吸毒,終日處于空虛狂躁之中一樣……
  最后,腹部有一陣劇痛襲來。
  他從未有過這種體驗。
  此時的約翰就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全身上下都發(fā)著顫,在日本避暑勝地別墅的一間臥房里痛苦地來回翻滾。
  這種場景,恐怕沒人能夠想象。
  這個夏天,約翰的隱居生活進入了第四年。
  醫(yī)生得意地操著一口美式英語,夸張地發(fā)出卷舌音“R”,樣子十分開心,當看到憔悴的約翰一臉不解的樣子,便主動聊起自己曾在學生時代加入過英語會話俱樂部。這個醫(yī)生一笑就露出牙齦,舉止溫文爾雅。
  約翰只在貝立茲語言學校學過六周日語,會說英語的醫(yī)生的確讓溝通方便了許多。他推測這醫(yī)生大概也過了三十五歲,和自己年齡相近。
  最近,約翰一直處于痛苦的煎熬當中,精神上的恐慌只是暫時的,但是每天晚上腹部持續(xù)疼痛,這滋味當真難受。
  下腹部微微凸起,就像腐爛變質的內(nèi)臟和飯菜在里面翻滾一般,讓他備受折磨,體內(nèi)與一鍋蔬菜牛肉濃湯相差無異。
  他突然想起“癌癥”這個字眼,因此陷入了無盡的不安。好不容易才過上安定幸福的日子,還有一個深愛的兒子……僅僅只是想想而已就足以讓他覺得眩暈。
  從前,約翰總是有種莫名的感覺—自己不會長壽。由于對將來沒有概念,所以無法制訂長期的計劃。
  年輕的時候,他并不害怕死亡,即使是在沉迷于酒和毒品的時期,也能客觀面對死亡,對朋友的突然逝世也能坦然面對,對死亡不會多愁善感。但是,兒子出生之后,一切都發(fā)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對將來充滿期待,對恐懼也敏感起來。
  他深切體會到對“死”的恐懼其實是來自對“生”的執(zhí)著。
  等朱尼爾上學后,在長島買幢別墅吧—妻子曾如此建議。聽到這個,約翰的第一反應是必須好好活到那時,而緊張感自是隨之襲來。
  腹部的異常感足以讓約翰恐慌不已。兩天前,疼痛尚能忍受,但昨晚竟擴散到了整個下腹部,而且不是隱隱的刺痛,那感覺就像一只懷爐被扔進腹中,有一片熱火灼燒。
  只要用手指一按,就能清晰聽到大腸“咕咕咕”的鳴音。伸直雙腿,下腹被拉直反而更加痛苦。他只得徹夜保持屈膝姿勢,處于迷迷糊糊的淺睡狀態(tài)。意識模糊時,下腹部的痛感會更明顯,待得意識清醒之后,又覺得其實不太明顯……凡此種種,無以言狀。
  醫(yī)生摘下了聽診器,用明快的聲音問道:“先生,您大約是一周前開始感覺到下腹部的輕微疼痛的嗎?”
  “醫(yī)生,您叫我約翰吧,大家都這樣叫我。”約翰將頭發(fā)往上攏了攏,扶正眼鏡,答道。
  “疼痛難忍是昨晚開始的嗎?你能想起什么原因嗎?”
  “我以前有點貧血,不過不是很嚴重!
  “還有嗎?”
  “嗯……最近幾年,我生活起居都很有規(guī)律,酒也戒了,也很少吃肉食!
  “日本料理合口味嗎?”
  “沒問題!非常喜歡吃,今天早飯吃的就是米飯拌黃油和納豆。”約翰有氣無力地說完,等著醫(yī)生的反應。
  醫(yī)生聳起肩,慢慢地在病歷上記錄病情。
  約翰有些不安—醫(yī)生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在開玩笑吧?
  “約翰,你的出生年月日是?”
  “一九四〇年十月九日。”
  “這樣算算的話……”
  “是要算成昭和幾年嗎?英國人可不知道這個。 
  “不,我是說你的年齡。”
  “哦,滿三十八歲了。”
  “身高和體重呢?”
  “五英尺十英寸……哦!按這里的算法是一米七八,體重大概是六十二公斤吧!
  “您的職業(yè)是?”
  “主夫。”
  “主夫?”
  “就是家庭主夫,日語不是這樣說嗎?四年前兒子出生后,妻子工作,我就在家專心帶孩子!
  “原來是這樣啊!接下來要做檢查了,請您躺下!
  約翰躺上病床,拉開牛仔褲拉鏈,將T恤捋起,仰面躺下。
  醫(yī)生的粗手指開始在腹部觸診。
  “疼的話就說,不用忍著,Iamsorry!”
  醫(yī)生的一句“Iamsorry”讓約翰做好了心理準備。
  —肯定會很疼吧。
  “以前割過闌尾嗎?”
  “我身上好像沒有手術痕跡!奔s翰不愿說話,只是應和地輕聲答道。
  “其實不用割,用藥物就行!
  “。♂t(yī)生,不好意思!”
  “鼓起肚子來!”醫(yī)生開始用力按肚子,“吐氣!”
  “不疼嗎?”約翰照做后,醫(yī)生有些意外。
  “不怎么疼!
  “再把肚子鼓起來!”醫(yī)生用力按了另外一處,問道,“這里呢?”
  “不是很疼!贬t(yī)生重復按了兩三遍后,約翰說道。
  “好了!下來吧!”
  醫(yī)生回到座位上,在病歷上記錄起來,然后便放下了筆,看著約翰說道:“約翰,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是嗎?”
  對約翰來說,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有絲失望。
  疼得這么劇烈,怎么會沒有異常?
  “可是,很痛苦。∽蛲矶紱]睡好!
  醫(yī)生看了看表,走過來說道:“約翰,通過聽診和觸診,并沒有什么異常,也不像是急性腸炎。所以,就是通常所說的闌尾炎。不用太擔心!如果是闌尾炎的話,一碰就會很疼。你的體溫不到三十七度,如果是膽囊炎,就會疼得滿地打滾,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能輕松地說話?傊乳_點藥,觀察一段時間看看好了!
  約翰本想告訴醫(yī)生幾天前發(fā)生的怪事,又覺得這跟腹痛無關,想想還是不說了吧。
  何況,對方畢竟只是個內(nèi)科醫(yī)生。
  “醫(yī)生,只開點藥觀察的話,我還是很擔心啊,今天晚上肯定還會疼的!本瓦@么回去讓約翰十分不安,他用祈求的眼神看著醫(yī)生,說道。
  昨晚疼得一宿都沒睡好,早上全身疲憊,他擔心這種狀況還會持續(xù)。一想到這個,他便極其郁悶。
  “那怎么辦呢?”醫(yī)生抱著胳膊,“這里是鎮(zhèn)診療所,做不了精細檢查,這一帶也沒有能做內(nèi)窺鏡和CT檢查的醫(yī)院……”
  醫(yī)生仰頭想了一想,嘀咕幾句之后,說道:“那么,拍個片,驗個血吧!”
  約翰聞言不禁惡狠狠地心想,早就該檢查!這才是我想要做的檢查!
  約翰被帶到一處用簾子隔開的地方,在那里量了血壓并驗了血。他伸出左手,把頭扭了過去。
  他不愛注射興奮劑,從小就討厭打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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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蘭盆森林的作者是奧田英朗,吳偉麗,全書語言優(yōu)美,行文流暢,內(nèi)容豐富生動引人入勝。為表示對作者的支持,建議在閱讀電子書的同時,購買紙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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