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淡蕩春光寒食天1,玉爐沉水裊殘煙2。夢回山枕隱花鈿3。海燕未來人斗草4,江梅已過柳生綿5。黃昏疏雨濕秋千6。【注釋】1淡蕩:和舒的樣子。多用以形容春天的景物。寒食:節(jié)令名。在清明前一、二日。相傳春秋時,介之推輔佐晉文公回國后,隱于山中,晉文公燒山逼他出來,之推抱樹焚死。為悼念他,遂定于是日禁火寒食!肚G楚歲時記》:“去冬節(jié)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2玉爐:香爐之美稱。沉水:即沉水香。一種熏香料!短接[》卷九八二引《南州異物志》云:“沉水香出日南。欲取,當先斫壞樹,著地積久,外皮朽爛,其心至堅者,置水則沉,名沉香。”3山枕:兩端隆起如山形的凹枕;ㄢ殻河媒鹌偳冻苫ㄐ蔚氖罪棥4斗草:一種競采百草,比賽優(yōu)勝的游戲。5江梅:梅的一種優(yōu)良品種,非專指生于江邊或水邊之梅。柳綿:即柳絮。柳樹的種子帶有白色絨毛,故稱。6秋千:相傳春秋時齊桓公由北方山戎引入。在木架上懸掛兩繩,下拴橫板。玩者在板上或坐或站,兩手握繩,使前后擺動。技高膽大者可騰空而起,并可雙人并戲。一說秋千起于漢武帝時,武帝愿千秋萬壽,宮中因作千秋之戲,后倒讀為秋千。詳見《事物紀原》卷八!窘庾x】這是一闋寒食即景詞。自幼博覽強記的女詞人,在寒食這一天,她不會不記起介之推(也作介子推、介推)的故事,也不會忘記自己小時候在老家學做“子推燕”的開心情景。她眼快手疾,學什么成什么。那是用發(fā)酵后的面粉做成飛燕,蒸熟后用柳條串起來,插在門框的橫木上,祭祀因逃祿焚死于綿山的介子推。即使此類事情不宜入“小歌詞”,那么被唐玄宗呼為“半仙戲”、深受宮中妃嬪和民間少女喜愛的秋千,在這首詞中,為什么也被做了低調(diào)處理呢?想必作者在此時此刻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所以,她選取的景致亦別具只眼——那原本是一個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好季節(jié),主人公卻悶在臥室里春困。名貴的香料快要燃盡,只有殘煙裊裊。她一覺醒來,貴重的首飾已脫離秀發(fā)隱藏在凹形的枕頭里。春日晝眠,莫非她也想做一個像前述趙明誠那樣的“晝夢”?詞的下片所寫的少女生活和感受很像是話中有話別有所指:眼看就是春光明媚的清明佳節(jié),成雙成對的海燕竟然還沒有從南方飛來,詞人只好又加入到小女孩的行列去作斗草的游戲,她心不在焉地四處觀望,看到江梅已經(jīng)開過,只有顛狂柳絮隨風飄舞。結(jié)拍的“黃昏疏雨濕秋千”,是常常為人提及的好句,它既好在與清明時節(jié)的對景上,更好在恰如其分地表達出“幽居之女,非無懷春之情”(陸機《演連珠》)的待字少女的特有心態(tài)。點絳唇1蹴罷秋千2,起來慵整纖纖手3。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4。和羞走,倚門回首5,卻把青梅嗅。【注釋】1點絳唇:此調(diào)得名于江淹《詠美人春游》詩的“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对~譜》卷四以馮延巳“蔭綠圍紅”一詞為正體。唐圭璋《全宋詞》此首闕如;王仲聞《李清照集校注》卷一云:“按一九五九年出版之北京大學學生編寫之《中國文學史》第五編第四章,斷定此首為李清照作,評價頗高,恐未詳考!对~林萬選》中不可靠之詞甚多,誤題作者姓名之詞,約有二三十首,非審慎不可也。”2蹴(cù):踏。這里指打秋千。3慵(yōnɡ):困倦,懶。4襪(chǎn):這里指跑掉鞋子以襪著地。金釵溜:快跑時首飾從頭上掉落下來。5倚門回首:這里只是靠著門回頭看的意思,不必有何出典,更與“倚門賣笑”無關。假如一定要追問其出處的話,“倚門”是語出《史記·貨殖列傳》的“刺繡文不如倚市門”。司馬遷是以此說明“農(nóng)不如工,工不如商”的道理。而“倚門賣笑”是后人的演繹,以之形容妓女生涯是晚至元代或清代的事:“你看人似桃李春風墻外枝,賣俏倚門兒”(王實甫《西廂記》三本一折)、“婉孌倚門之笑,綢繆鼓瑟之娛,諒非得已”(汪中《經(jīng)舊苑吊馬守真文》)。【解讀】唐圭璋《全宋詞》未收此詞;楊金本《草堂詩馀》前集卷下此首作蘇軾詞;《花草粹編》卷一、《續(xù)草堂詩馀》卷上、《古今詞統(tǒng)》卷四、《古今詩馀醉》卷十二等作無名氏詞;《詞的》卷二作周邦彥詞;而《詞林萬選》卷四、《歷代詩馀》卷五、《林下詞選》卷一、《古今圖書集成·閨媛典》、《天籟軒詞選》卷五、《三李詞》等均作李清照詞。茲從后說,并進而視為李清照婚前所作。這里之所以認定此詞為李清照所作,主要有以下正反兩方面的理由:首先,這是待字少女李清照歌詞創(chuàng)作的慣用手法,即其屢演韓偓《香奩集》的有關作品,這首《點絳唇》則是對韓偓《偶見》詩“秋千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的精心隱括。韓詩寫的是一個打秋千打得很困乏的少女,她隨手寬衣解下“羅裙”,還點名索要一壺瓊漿般的高檔飲料。她看到有客人過來,便帶笑向“中門”跑去。躲到暗處后,她一面用手揉搓著青梅,一面觀察客人的動靜。而李詞則是一闋生動地自我寫照。是一位什么樣的客人,竟能這樣打動自命不凡的女詞人呢?看來他很可能就是那位聲姿清亮,進止有致的端莊書生——趙明誠。自從李清照寫出令人叫絕的“綠肥紅瘦”之句,詞名轟動之后,趙明誠一變其矜持穩(wěn)健之風度,幾乎成了一位狂熱的追星族,為這位“詞女”大做相思之夢。此事詳見上引,托名元伊世珍《瑯記》卷中所引《外傳》。為能親自一睹“夢中”“詞女”風采,趙明誠不難托故詣李府。因為李格非前不久還是太學學官,當是趙的上司或老師。趙明誠不滿足于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設法親自上門“相媳婦”,這是對于愛情婚姻的一種難能可貴的超前自主意識。對此,筆者寧信其有,不謂其無。其次,即使按照封建衛(wèi)道者的思路,如王灼所指斥的:“(易安居士)作長短句,能曲折盡人意,輕巧尖新,姿態(tài)百出。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其風至閨房婦女,夸張筆墨,無所羞畏……”(《碧雞漫志》卷二),則又可從反面印證這類有涉于“閭巷”的“通俗歌曲”式的小詞,正是出自一向愛賞新生事物的李清照之手。何況這類詞又是青年男女真實心態(tài)的寫照,于此,求之尚且難得,輕易將其從《漱玉詞》中祛除,豈非失算?這首詞的意義還在于,其作者不但沒有端起大家閨秀的架子,反倒別具一格地向世人展示她作為待字少女的內(nèi)心世界,比起所演韓詩來,多有青藍之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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