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遺忘在鄉(xiāng)下的植物


作者:安寧     整理日期:2016-07-03 20:30:32

◎冰心圖書獎  全國霧靄、人們對于干凈空氣,田園詩意生活無限向往。安寧選擇了鄉(xiāng)村生活中常見的12種草木莊稼等植物,比如玉米麥子棉花,和11類蟲鳥家禽等動物,比如麻雀驢子螞蟻,全面描摹我們遺忘了的、也正在消失的鄉(xiāng)村生活。文風幽默風趣,兼具對逝去田園生活的懷念與悲傷。不只是在寫影響了我們一代又一代人的中國式人情世故。也旨在喚醒人們對于自然生命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尊重。
  作者簡介:
  安寧(本名王蘋)巨蟹座,80后人氣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人。已出版長篇小說與作品集25部。代表作品:《聊齋五十狐》《呼倫貝爾草原的夏天》《笑浮生》《我們正在消失的鄉(xiāng)村生活》。曾獲2009年度冰心兒童圖書獎、2009年度北京市政府優(yōu)秀青年原創(chuàng)作品獎、內(nèi)蒙古最高文學(xué)獎“索龍嘎”獎等多種獎項,并有作品入選2015年度全國散文排行榜,同時有繁體版圖書在臺灣等地發(fā)行,F(xiàn)為內(nèi)蒙古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副教授。
  目錄:

  
  植物
  ◇玉米5
  ◇麥子15
  ◇棉花25
  ◇高粱35
  ◇地瓜43
  ◇西瓜51
  ◇向日葵61
  ◇臘條71
  ◇香椿79
  ◇決明子87
  ◇梧桐95
  ◇槐樹103
  ◇驢子115
  目錄:
  自序
  植物
  ◇玉米5
  ◇麥子15
  ◇棉花25
  ◇高粱35
  ◇地瓜43
  ◇西瓜51
  ◇向日葵61
  ◇臘條71
  ◇香椿79
  ◇決明子87
  ◇梧桐95
  ◇槐樹103動物
  ◇驢子115
  ◇狗125
  ◇雞135
  ◇豬143
  ◇麻雀153
  ◇金蟬161
  ◇蛐蛐171
  ◇螞蟻181
  ◇壁虎191
  ◇青蛙199
  ◇蚯蚓207
  后記前言自序
  去年出版了《我們正在消失的鄉(xiāng)村生活》之后,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記憶里,依然有很多的靈感與素材,葳蕤茂盛地生長著,我迫切地需要將它們轉(zhuǎn)化成文字。事實上,是它們自己,猶如一粒粒飽滿的種子,在鄉(xiāng)下的泥土里,忽然間嗅到了春天的氣息,并迫不及待地探出頭來。而我,只是忠實地將這些濕潤溫暖的記憶,記錄下來。于是,便有了這一本關(guān)于鄉(xiāng)村植物與動物的書。
  消失的是世事,永存的是人情,所以即便是寫作鄉(xiāng)村的植物、動物系列,我的視角,依然不曾離開過與春種秋收和雞鴨牛羊密切相關(guān)的人情世故。鄉(xiāng)村孕育了繁茂的生命,也孕育了千百年來中國人獨特的田園世界。鄉(xiāng)村是靜寂的,因為泥土里的植物,是悄無聲息的;鄉(xiāng)村又是喧嘩的,因為隔墻有耳,院墻擋不住閑言碎語?墒墙K歸,鄉(xiāng)下的植物與動物,還是以比人類更為長久的生命力,讓世間所有的煩惱,像塵埃一樣,慢慢沉淀,最后,被一場冬日的大雪,安靜覆蓋。
    所以,我依然感謝我在鄉(xiāng)下生活過的二十多年的歲月。我整個的童年與青春, 都交付給了這片生機勃勃的大地。即便而今遠嫁千里之外的城市, 并度過了五年的時光, 自序
    去年出版了《我們正在消失的鄉(xiāng)村生活》之后,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記憶里,依然有很多的靈感與素材,葳蕤茂盛地生長著,我迫切地需要將它們轉(zhuǎn)化成文字。事實上,是它們自己,猶如一粒粒飽滿的種子,在鄉(xiāng)下的泥土里,忽然間嗅到了春天的氣息,并迫不及待地探出頭來。而我,只是忠實地將這些濕潤溫暖的記憶,記錄下來。于是,便有了這一本關(guān)于鄉(xiāng)村植物與動物的書。
    消失的是世事,永存的是人情,所以即便是寫作鄉(xiāng)村的植物、動物系列,我的視角,依然不曾離開過與春種秋收和雞鴨牛羊密切相關(guān)的人情世故。鄉(xiāng)村孕育了繁茂的生命,也孕育了千百年來中國人獨特的田園世界。鄉(xiāng)村是靜寂的,因為泥土里的植物,是悄無聲息的;鄉(xiāng)村又是喧嘩的,因為隔墻有耳,院墻擋不住閑言碎語。可是終歸,鄉(xiāng)下的植物與動物,還是以比人類更為長久的生命力,讓世間所有的煩惱,像塵埃一樣,慢慢沉淀,最后,被一場冬日的大雪,安靜覆蓋。
    所以,我依然感謝我在鄉(xiāng)下生活過的二十多年的歲月。我整個的童年與青春,都交付給了這片生機勃勃的大地。即便而今遠嫁千里之外的城市,并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可每當我夜晚開始寫作,眼前鋪展開的,依然是繚繞著美好薄霧的大片大片的麥田。我相信,人心是有發(fā)達的根系的,這根讓你的身體無論行至何處,心靈依然歸屬于你最初出發(fā)的地方。那里,就是我們深情眷戀的故鄉(xiāng)。
    書中記錄下的植物與動物,都是我所熟悉的。我跟它們朝夕相處,彼此對視。在我心里,它們猶如鄉(xiāng)下熟悉的鄉(xiāng)親一樣,離家多年,再次相見,依然記得生命中那些隱秘的往事。是的,它們是我生命中的胎記,從一出生,就烙刻在了我的記憶之中。母親說,即便我某一天走丟了,換了容顏,憑借著胎記,她也能將我從世界的某個角落里尋到。而鄉(xiāng)下這些構(gòu)成日常生活的植物與動物,它們與鄉(xiāng)村一起,融入了我的血液。除非有一天,我在這個世界上消亡,否則,它們永遠都不可能從我的記憶中丟失。
    我已經(jīng)多年未曾經(jīng)歷過鄉(xiāng)下的春種秋收,但我卻熟悉鄉(xiāng)間的草木昆蟲,并熱愛世間一切有靈的生命!对娊(jīng)》里多少美好的詩篇,都是源自于山野。人并不比花草樹木、蟲魚鳥獸更為高等。在這個世上,生命都是平等的!   很多時候,我們反而能從一棵樹、一朵花,或者一只昆蟲的身上,看到更多生命的光澤。它們沒有人類的功利世俗,它們不慕虛榮,沒有矯飾,是洗盡鉛華的自然之子。風從大地上吹過,它們只是彎一下腰,或者動一下翼翅,便又重新回歸安靜的生活,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被我們遺忘在鄉(xiāng)下的植物、飛鳥和蟲魚,它們不記得人類,卻在天地間,以最美好的姿態(tài),長久存在下去。
    我因此熱愛自然,熱愛樹木、花草、麥子、螞蟻、飛鳥,勝過人類,并愿意為陪我度過很多年鄉(xiāng)村生活的它們,寫下這些文字。
    是為序。
  麥子    玉米收完之后,村子里便開始播種麥子。
    在播種機還沒有進駐鄉(xiāng)下之前,麥田里到處都是人,耕犁,和悶頭拉著耕犁的牛。父親一邊吆喝著牛向前,一邊注意扶著耕犁,不讓壟溝給犁歪了。母親則在腰上系一個有大布兜的圍裙,將化肥或者麥種子放在圍裙里,而后一邊走,一邊一把把地掏出化肥或者種子,撒在新翻出的新鮮泥土里。母親是個熟練工,能夠一邊撒種,一邊跟右邊胖嬸和瘦叔聊家常。胖嬸罵瘦叔干活不利索的時候,她也會適時地幫腔勸架。那架當然是打不起來的,所以母親便會有些失落。倒是父親,脾氣急,看到母親在后面腳步慢了,便會粗聲大嗓地訓(xùn)斥。母親臉上有些掛不住,田間地頭休息的時候,一邊喝著水,一邊對我絮叨父親的不是,大致就是跟胖嬸比起來,她命真苦,看人家瘦叔干活的時候,總不忘問候胖嬸累了不,累了就停下歇會兒,他自己干就行。我一邊假裝專注地聽母親嘮叨,一邊將地頭上落下的麥種撿起來,喂成群結(jié)隊地搬運冬天食物的螞蟻們。
    秋天的氣息已經(jīng)很濃了,傍晚便下起了露水,天地便都有些濕漉漉的,遠處還氤氳著霧氣,樹木便環(huán)繞在霧氣里,如漂浮在仙境中。麥子才播完了四分之一,看樣子還需要兩三天,才能結(jié)束整個的播種。如果天旱無雨,母親還在撒化肥的時候,便開始心煩地唉聲嘆氣,發(fā)愁種子撒完后,什么時候才能輪上我們家澆地。假如總是輪不上,麥子在泥土里,怎么能發(fā)芽出頭呢?母親擅長將煩惱無休無止地延伸下去,她還能聯(lián)想到今冬不下雪的慘況,或者來年麥子拔節(jié)的時候,沒有及時雨,再澆不上及時水,麥子們都集體趴下的可憐相。父親在前面扶著耕犁,聽得煩躁,總是粗魯?shù)匾痪湓捑痛驍嗔怂耗憔筒话椭奂饮溩佑幸稽c點好是不是?!母親住了嘴,但心里卻是堵得慌,又不知道朝誰發(fā)泄,回頭看見我很沒用地在地頭上玩,就沖我喊一句:快回家去,讓你姐姐燒“咸糊豆”喝!
    我看看遠處慢慢暗下來的天空,一聲不響地提起暖瓶和杯子,回了家!   我覺得播種小麥還是跟牛們關(guān)系更為親密,我們小孩子,在田野里奔跑著撿拾被遺留下來的黃色的“馬寶”吃。大人們看著我們?nèi)鰵g似的跑來跑去,會覺得我們礙眼,是最沒用的小動物。于是在砍掉了所有玉米秸的有些近乎荒涼的大地上,除了牛的哞哞叫聲,男人女人們的爭吵聲,便是女人們不絕于耳的罵自家孩子的聲音。我們不會像大人們那樣,由澆地綿延不絕地想象到跟人搶水時的不快。至多,我們會像語文課本里老師們教的那樣,想到冬天一場大雪過后,麥子們蓋上了白色的棉被。而就在播種的空當,我們還沉湎在秋天最后的溫柔里,撿拾著大地上殘余的如馬寶一樣酸酸甜甜的果實,慰藉空落落的腸胃。有時候我們還會看到奔跑的野兔,箭一樣穿越蒼涼的大地。偶爾它們也會放低對人類的警惕,撿拾一些村民遺留下來的糧食。也就是這時候,村子里播種完麥子后,閑得發(fā)慌的“狗剩”之流的男人們,便會扛起尚未被沒收的獵槍,躲在大樹后面,砰一聲射出一顆致命的子彈,并因此讓人嫉妒地收獲一只肥碩的野兔。
   不知為何,我總是在狗剩得意洋洋地將兔子掛在獵槍上,喝醉了一樣搖搖晃晃回家吃肉時,覺得有些悲傷。所以后來大隊里沒收了狗剩獵槍之后,我頂喜歡代替母親,去他們家買豆腐,為的就是看一眼光棍狗剩沒了獵槍后,蔫了吧唧地推磨磨豆腐的慘狀。
    一整個冬天,狗剩家的豆腐坊都在磨著豆腐,而麥子們也躲在大雪下面,以被我們忽視的靜寂蟄伏著。村子里的人好像也一起冬眠了,關(guān)于麥子關(guān)于野兔關(guān)于冬雪,全都忘在了洞穴外面。每個人都是臃腫肥胖的狗熊一樣,在洞穴里穿梭來往,串門,嘮嗑,或者拜年,說著棉絮一樣揪扯不清的家長里短。一晃,就立了春,然后是雨水和驚蟄,雷聲轟隆隆地打下來,村人們才好像忽然間想起了田間地頭的麥子們,于是紛紛扛起了鋤頭,去麥田里挖草。
    這一出門走走,才發(fā)現(xiàn)一場春雨過后,有的人家的麥子已經(jīng)竄出去老高,而化肥大約施得漫不經(jīng)心的人家,麥子就青黃不接似的,怎么看都不讓人有好心情。于是小路上就時不時地響起女人們之間帶著醋意的招呼。
    麥子長勢喜人的女人會說:哎,你家麥子今年咋樣?
    麥子沒精打采的女人斜斜瞥一眼對面女人喜氣洋洋的一張臉,酸酸地來一句:能咋樣,哪有你家好?
    對面女人對這嫉妒顯然很滿意,笑嘻嘻地謙虛道:要不是我家那口子買的化肥好,估計今年也不咋樣呢。
    那占了下風的女人嘴上不說什么,但是心里恨不能拔下一壟溝麥子來解解氣。但終究什么也沒做,快走幾步,去自家田里埋頭挖草去,挖著挖著,總會不小心將麥子給鋤斷了幾棵。于是心里愈發(fā)地煩亂,忍不住罵自己家男人,當初讓他好好挑選種子和化肥,偏偏不聽,看人家誰誰誰種的麥子,油光水亮的,跟他媽的黃花大姑娘似的水靈。    如果整個春天,都沒有貴如油的雨水,女人們也就顧不得比拼麥子了。她們會將自家的男人們罵出去,搶水澆地。這是一場更殘酷的戰(zhàn)爭,女人們常常不再關(guān)心顏面問題,只要能排上號澆地,哪怕被別的女人們在臉上挖上幾道子,破了相,也沒什么關(guān)系。大隊書記這時候便被派上了用場,一邊給自己家麥子先澆上,或者排上號,一邊協(xié)調(diào)著快要打起架來的男人女人們。有時候打得厲害了,男人們會在女人的慫恿下,夜里爬起來,搬了石頭砸進機井里去,堵住井水,讓誰家也澆不成地。當然,很多時候,這樣的陰謀并不能成功,因為澆地的那家,會派人日夜守護在機井旁邊,并拿了手電筒,防范一切試圖靠近機井的可疑人士。
    我們小孩子們這時也不讓靠近機井了。那里原本是我們的樂園,我們會撿起小石子,投到機井里去,聽石子在深不可測的井底,落入水中時,響起的沉郁的聲音。我們還懷疑會有生下來不要的小孩子,被扔進了井底,于是便趴在井沿上,看那一小片落在里面的模糊的藍天。但在干旱的春天里,我們被焦渴的麥子,和同樣焦灼的大人們,驅(qū)逐出了這片樂園。
    夜里醒來,常常聽見父母在談?wù)摑驳匾l(fā)的種種事故。不外乎是誰家跟誰家又打起來了,還動了石頭和鋤頭,并驚動了鄉(xiāng)里派出所的人。父母沒有后門,排號又看似遙遙無期。而在輪到我們家澆地之前,又不能眼看著田里的麥子們枯死。于是母親便和父親一桶桶地從家里壓水機里壓水,然后倒入大桶里,用地排車拉著去田里一勺子一勺子地澆灌麥子。只是那些水澆到地里,好像還來不及被麥子們喝一口,就被干裂的大地吸光了,或者頭頂上炙烤著的太陽給蒸發(fā)掉了。春天看起來不再那么美好,因為關(guān)系著口糧的麥子,每一天都變成了煎熬,至于誰家女人被砸破了腦袋,誰家男人追著澆地的那家人,說要拼個你死我活,在躁動的春天里,有些不再像是可以引起人們興奮的新聞了!   好在這樣的時日,不會太過長久。有時候還不等全村人輪上一遍,老天爺就忽然間開了眼,看到了人間疾苦,于是降下一場大雨來,緩解全村人繃了太久的神經(jīng)。母親就坐在院門下面,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看著這場不疾不徐似乎要下許久的春雨。
    我看著母親有時候發(fā)呆,就會問她:娘,你在想什么?
    母親笑一笑,像是回我,又像是自言自語:這雨,下得正好,麥子們能喝個飽了。
    我也抬起頭來,看向半空。天空里細密的雨,綿密地飄下來,一陣風過,便吹到我和母親的身上。雨水有些涼,但我的心里卻是暖的。我喜歡春天的雨,柔軟的,纏綿的。就連平日里好為瑣事爭吵的父母,也因了這場雨,而變得彼此溫柔起來,好像他們是相敬如賓的新婚夫婦。
    庭院里一切都是安靜的,只有雨聲在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敲擊著,是世間最單調(diào)又最美好的音樂。我好像還能聽見麥田里麥子們咕咚咕咚酣暢飲水的聲音,這聲音一定也在父母的耳畔響著,以致于他們做什么都輕聲輕腳的,似乎怕打擾了麥子們的幸福。
    有時候忍不住,父親或者母親還會披個白色的塑料袋子,冒雨跑到田地里去,看看自家的麥子,在雨中有怎樣喜人的長勢。這時的父親,更像個詩人,站在地頭上一言不發(fā),就這樣深情地望著腳下這大片的綠色的麥田。整個村子都籠罩在迷蒙的煙雨之中,只聽得到雨聲,沙沙的,蠶食桑葉一樣,細密地落著! ≡邴溩舆沒有長成麥浪之前,我能想到的村莊最美的時刻,大約就是春天淅淅瀝瀝的雨季了。而雨季一過,布谷鳥開始啼叫的時候,村子里便有了忙碌的氣息。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地準備收割麥子。磨刀石上,鐮刀在飛快地起起落落。布谷鳥的每一聲啼叫,似乎都在催促著人們,快一些行動起來。大家再也不盼望下雨了,還總是憂心忡忡地擔著心,希望一直都是這樣大好的晴天,千萬不要來一場暴風雨,將麥子全都吹倒在地上。這樣不僅割起麥子來,會有很大的麻煩,而且還會因此減產(chǎn)不少。
    麥子一株一株,眼看著粒粒飽滿起來,人們的心也跟著提得高高的,怕夏天的風,也怕夏天的雨。如果是微風,吹拂過麥子,讓它們像大海里的浪花一樣翻滾,整個村子有如詩如畫般的美好。但如果是狂風暴雨,或者趕上夏天無休無止的雨季,那么沒有誰的情緒,會風平浪靜,不起波瀾。父親總是一邊在風雨中收拾著院子里的東西,一邊暴躁地跟母親吵架。哪怕是腳底下一個讓他滑了一下的小石子,也會立刻惹怒了他,并讓他將這怨氣,遷怒到母親的身上。
    我和姐姐在這時候,便總是貓一樣躡手躡腳的,當然會很有眼色地幫著一起收拾庭院里被暴雨打得砰砰作響的鍋碗瓢盆,盡量地將那些會讓父親發(fā)作的東西,全都收進房間里來。收拾完的時候,我會老老實實地坐在窗前溫習功課?墒且活w心卻飛到了自家麥田里,我恨不得孫悟空一樣,一揮衣袖,就將烏云全部拂去,露出光芒四射的太陽。
    父母早已都睡下了,我知道他們是借睡覺來逃避麥田可能會遭遇到的狂風暴雨的襲擊。家里靜悄悄的,我聽見父母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輕微聲響,還有一個知了啞著嗓子,在某一片梧桐樹葉下,偶爾發(fā)出的驚慌鳴叫。我有些餓了,但沒有人做飯,我只好去找一個煎餅來吃。吃煎餅的時候,想到那煎餅是小麥面粉做的,我又有些難過,我想這一場暴雨,該讓我少吃多少個煎餅啊。
    天放晴的時候,村子里浩浩蕩蕩的全是人,大家穿著雨靴,急沖沖地朝自家麥田里走。邊走邊問遇到的人,麥子有沒有倒伏?如果說沒有,心依然不肯放下,會想著自己家的也是這樣幸運嗎?小孩子們趟著水玩,撿起水里爬出來喘氣的蚯蚓,搭在小木棍上,旋轉(zhuǎn)一陣,而后又扔到水里去,看它們一伸一縮地消失掉。
    我沒有心思玩這些,遠遠地跟著父母,去了麥田。麥穗上全沾滿了雨水,沉甸甸的,愈發(fā)地低下頭去。我看到麥田的中間,有一片麥子集體倒伏下去,好像臣服的人。我知道直到割麥的那一天,它們都將以這樣的姿勢,匍匐在大地上,再也無法站起,仰望給了它們干旱、也給了它們暴雨的藍天。    相比起割麥、揚場,和之后晾曬的整個過程,我更喜歡這一大段麥子安靜生長的時光。我在所有人都赤膊上陣,匆忙地割麥的時候,常常喜歡在烈日下回憶暖風吹過綠色麥浪的初夏時光。空氣里有甜蜜的花朵的香氣,我總覺得那是麥子的氣息,它們像即將生育的女人,腹部飽滿,面容恬靜,又隱匿著動蕩與不安。我曾經(jīng)見過村子里年輕的夫婦,挖草的時候,忽然間消失在麥田里,隨后有危險的笑聲從麥田的深處傳出。他們在做什么呢,年少的我并不清楚,可是卻知道一定是誘人的事情,否則,當他們再次出現(xiàn)在麥田里,年輕女人的臉上,不會蕩漾著醉人的微笑。
    可是,一切誘惑人心的微笑,都將轉(zhuǎn)化為蓬頭垢面的生活。割麥的人們,總是急迫的,焦灼的,他們怕又來一場大雨,怕場地太小,沒有了自家揚場、晾曬的地盤,即便后來有了打麥的機器,無需再用人拉著牛和轱轆一天到晚地在麥子上旋轉(zhuǎn),可是割麥還是像一場競爭激烈的比賽一樣,催促著人的心。一切都不再有綠色麥浪里的浪漫和閑散。母親裹著的頭巾上,似乎永遠都覆蓋著一層麥糠,揚場的人臉上,灰撲撲的,那些麥子,就這樣一下一下地分離開來,最終被晾曬干凈,裝入麻袋,存入了自家一排排的的大甕里。
    而我的記憶,也被這樣一層一層地過濾,分離,最終,只留下美好潔凈的春天,和春天里碧波蕩漾的大片大片的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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